十四 拇指姑娘

　　第二天我见到阿信已是下午，头天折腾了一宿，想必他应该是至少补觉到中午了。我一直很怀念自己十几二十岁时候的睡眠能力，和阿信现在有一拼。记得有一次周五我一宿没睡，周六早上睡前定了闹铃，准备中午起床，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宿舍的舍友正在洗脚准备上床睡觉，我惊呼自己居然睡了一整天，舍友说你不是睡了一整天，而是足足睡了两天，明天就是周一了。
　　那样的睡眠我此生再也没有经历过，当我过了25岁以后，睡眠质量开始下滑。即便是头天晚上睡的时长很短，第二天七八点钟也会准时醒来。那种醒来是伴随着睡眠不足的困倦加上难以入睡的浑噩感，这种感觉伴随了我很多年。然而从去年开始，我的优质睡眠又回来了，我可以一分钟之内轻松入睡，第二天神清气爽。这个春节前冬日的某个午后，我坐在阳台上读着冯梦龙的《喻世明言》，狗子侧身躺在我面前晒太阳，我把脚刚好舒舒服服地放在他肚皮上。不知不觉地我睡着了，梦到个很好笑的笑话，我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自己笑出声来，那可能是近十年来最香甜的一个午觉。
　　我曾经诧异，为什么这两年睡眠突然好了起来？思前想后，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心境变了。当你能够接受一切、原谅一切、体谅一切，又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这平凡而又无忧的生活时，美妙的睡眠就会重回你的怀抱，那如婴儿般的熟睡再次眷顾着我。然而，经历这样的变化，本身就是一个艰苦的修行过程，这一修行就是十几年的光景。
　　那天阿信在下午出现在我面前，脸上没有半点睡眠不足的疲惫神色时，我发自内心的羡慕，羡慕他年轻的身体和高效的恢复能力。换句话说，阿信身上唯一值得我羡慕的，也就只有年轻了。
　　当时我正在上课，他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站着看孩子们上团课，什么也没说，就拉了拉我的袖子，又拍拍我的背，我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昨天晚上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一样。当我转过脸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
　　筷子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我知道他应该这辈子也不会跟我说话了，不然呢？虽然我在他们陷入绝境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拯救了两个走投无路的灵魂。但是，我们都闭口不提那晚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他们的救世主或者恩人。
　　在我看来，那晚的我，更像是一个不小心看到圣女洗澡的倒霉蛋，我只是尽了一个遭遇了惊天秘密的局外人该尽的化解是非并保守秘密的义务。
　　傍晚。刀哥突然让所有教练去开会，我走进会客室屁股还没碰到板凳，刀哥已经把话讲完了：
　　“正德跆拳道准备安排几个学员来和我们的拳手切磋一下，大家准备一下，尽快拟一个出战名单。”
　　我心里关于牛蛙的不详预感开始清晰起来。刀哥这么轻易接受牛蛙的建议，安排交流赛，我相信他是信心满满的。这种自信来源于泰拳手面对跆拳道运动员时那种天生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体制内的正式工对临时工的鄙夷。
　　搏击圈有个鄙视链，拳击运动员鄙视泰拳运动员拳法不精，泰拳鄙视散打风格不够硬朗，散打鄙视跆拳道实战拉胯，跆拳道运动员鄙视健身房里的格斗健身教练是半路出家，健身教练在技术上没有可以鄙视的人，于是只好鄙视以上所有流派的兄弟嘴笨不懂销售。
　　我知道刀哥想用跆拳道磨刀，给职业队的年轻拳手提升一下信心。况且泰拳对阵跆拳道，这本身也是一次非常有噱头的营销。
　　很快，出战拳手名单定了下来，他们是：
　　小狼、虾米、阿信。前两个人，我需要找机会详细介绍一下，但不是现在。因为此刻，我面临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人生大事。
　　开完会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我站在屋檐下看着倾泻而下的瀑布，心里躁动起来，半小时前，钢蛋在微信告诉我，她准备和同学去压马路，我猜测这会他们应该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
　　我曾经介绍过，我除了在刀哥拳馆的这份工作，还有一份兼职的工作，在一家很小的健身房做散打教练，这些年以来，我和老板娘相处的很融洽。每周去上两三次课，上课之外的其他事情她一律不需要我过问，招生客服全部由她负责，我们按照约定的分成结算利润，这种方式非常适合我这种懒得动脑子的人，甚至老板娘喊我一起算账的时候，她详细地给我看财务报表，我这边已经走神到千里之外了，等她絮絮叨叨把账算完，拿出一个装着钞票的信封递给我并让我点一下数目时，我通常直接把信封往兜里一塞就溜了。
　　我记得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照常去上课，老板娘告诉我收了两个新学员。我举目四望看到动感单车上坐着两个女孩子，老板娘对她们说：
　　“两位同学，你们的教练来了！”
　　他们走到跟前时，我才发现这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你好！”我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欢迎你们！”
　　“教练好！”他们很有礼貌，其中一个女孩子带着微笑。
　　我喜欢爱笑的女孩子，就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看，要了亲命了！
　　钢蛋是一个身材非常小巧的女生，当时我目测应该有158公分吧，后来我们熟悉后，她告诉我的数字比这个还要少。我当时心想完蛋了，我最喜欢小个子的女生了。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读过一个同话故事叫《拇指姑娘》，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个故事是出自《安徒生童话》还是《格林童话》了，确定的是拇指姑娘奠定了我童年时代对于女生的保护欲，我当时是多么希望在草地上或者瓦砾中捡到那样一个袖珍的只有大拇指大小的女孩子，把她带回家照顾她，呵护她，我经常幻想这样的场景。后来有朋友告诉我，很多高个子的男人都喜欢身材小巧的女生，我不确定是否具备普遍性。
　　那天她梳着马尾辫，乌黑的头发扎的非常整齐。她的脸异常小巧，和娇小的身躯形成一种完美的和谐，让我惊叹的是，这样一张小脸，拥有着一个宽阔的额头，一双可爱的一字眉就像草原上的涓涓细流，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眸闪烁着聪慧的神采。这种聪慧既蕴含了少女特有的灵动，同时还多了一丝这个年龄的女生身上罕见的内敛。额头宽阔且有智慧的女孩子，更让我无法自拔。
　　她穿着一身球衣，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巴塞罗那在2013赛季的橙色客场队服，她转身的时候，后背呈现出一个醒目的号码“10”，数字下面是梅西的英文名字。我向来对穿球衣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
　　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有几个使我铭记终生的日子，和钢蛋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成为我这一生最珍视的宝贵记忆。我是一个迷信的人，我一直坚信，钢蛋就是上天送到我面前陪伴我的天使，否则该如何解释，她为什么具备了我对异性所有美好想象中的元素？
　　那一天改变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