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馒头

　　听了阿信的故事，我对他所遇的不幸愈发同情，联想到当初刚刚入选国家队就被老妈带到这个三四线小城做传销，前途尽毁举目无亲，我只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善待他，我在那一刻认为，他是不幸的，所以理所应当也是善良的，我需要善待不幸且善良的人。
　　那天晚上我陪他一起去和网友奔现了，我们在电影院的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女孩子。
　　姑娘只穿了露脐的背心和热裤，在她回头之前我猜想这个女孩子应该不会很好看，根据经验判断，一般衣着暴露的女生五官都很一般。而身材好容貌佳的女孩子，通常又穿的比较得体且保守。
　　她终究是回头了，我看了一眼姑娘，又看了一眼阿信的反应。那一刻阿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踉跄，我赶快过去扶住他。
　　很显然，那天阿信并没有退路，如果有，那个退路也许会是我。可是还没等我开口说话，那个女孩已经挽着阿信的手走进放映厅了，阿信几乎是被劫持着向前移动，绝望地回头看我这个忠诚僚机。
　　当晚上上映的是恐怖片。其实一直以来我特别佩服有些女生，她们看恐怖片的时候完全不会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乐在其中。我和阿信都属于比较怕鬼的人，那种恐怖片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我和那个女孩子中间隔着阿信，阿信一边应付着她，一边转脸对我使眼色，让我想办法开溜。
　　我故意大声问阿信要不要上厕所，他说要的，一起吧。众人纷纷回头看我们，我顿时有些感觉怪怪的，印象中不是只有闺蜜才结伴去嘘嘘吗？可还是硬着头皮一起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过道的转角处就是银幕，当我们走到银幕跟前的时候，奶奶的电影里的鬼突然出现了，银幕里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惊悚嚎叫，走在前面的阿信吓得转身就往回跑，连滚带爬地重新回到座位上，电影院发出一阵哄笑，恐怖片瞬间变成搞笑片。那个女网友像个母亲一样把阿信揽入怀里安抚着，我当时站在过道，尴尬得像个傻子。
　　我不记得阿信那天是如何回去的，我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我认为我很难帮到他。我心想，这就是连拿过三届拳击冠军的职业拳手吗？也许他的勇气仅限于拳击擂台吧，他面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既没有离开的魄力，也没有拒绝的勇气。那天晚上，阿信在银幕里的鬼和身边的人这两个力量的胁迫下，失去了童真。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感觉，常规搏击运动存在的意义也许仅限于帮助运动员拿奖牌，它既无法使人内心强大，又无法给人以智慧。
　　比赛愈发临近了，在比赛前的一天，阿喵邀请众人参加了他的生日聚会。参加聚会的除了我，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拳馆的学员。季叔和玉叔也来了，他们每人给阿喵封了一个大红包，一口一声“师傅”地叫着。
　　阿喵似乎没有受那次挪用公款事件的影响，和众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大家对他第二天和阿信的比赛也都是信心满满，认为他必胜无疑。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并没有凑众人的热闹，过了一会阿喵走过来拍拍我肩膀问我，要不要一起上洗手间。我心想真特么邪门了，阿喵和阿信这俩冤家都这爱好，喜欢喊兄弟一起嘘嘘。
　　在洗手间门口阿喵问我：
　　“晓枫，你说实话，阿信实力怎么样？”
　　我想了想，反问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帮他？”
　　“不会的。”
　　“你自己小心点，”我拍拍他肩膀，接着说，“其实你也可以不打这场比赛的。”
　　说罢我走了，其实在他和阿信之间，我没有想过站队的问题，刀哥的这个安排被认为是非常高明的，至少，避免了阿信和阿喵、我和阿喵成为朋友。
　　第二天我早早到达赛场，和我一起到达的还有阿信。这时候阿信早已经在休息室了，见到我们进去，他主动上来跟阿信握手。运动员在赛前主动跟对手热情握手是极不明智的，这意味着完全放弃了心理优势，把信心完全交到对方手上。我感觉阿喵对自己有些缺乏信心。
　　外面的氛围很热烈，首先安排了舞狮表演和街舞表演。很快比赛进入主题阶段，第一场比赛已经打响，我们在休息室听着外面观众此起彼伏的喝彩和惊呼，阿信和阿喵都在紧张地做这热身，随时等候命运的召唤。
　　他们是最后一对出场的。也是众人最瞩目的一场比赛，拳馆之前很少安排两位教练对抗。
　　他们出场的时候我没有跟出去，依然呆在休息室，我能想象出阿喵面对阿信这样的顶尖拳手会有怎样的结局。所以我趴在桌上，紧闭双眼，外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我不胜其扰，又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让整个世界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我估摸着比赛应该早已结束了，放下耳朵上的双手，听到外面早已炸开的喧哗声，似乎有人被簇拥着，乱作一团。我转身看到房间一角静坐的阿喵，用冰块敷着自己的右眼，那只眼睛已经红肿，不住地往外流眼泪。
　　“结束了？”我问阿喵，说完才发现这是一句废话。
　　“哦哦，结束了，你兄弟赢了！”，我感觉阿喵的话里带着对我的哀怨。
　　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多想走过去对阿喵说，我真的无意伤害你，我也不是站在阿信这一边，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可是话到嘴边，又难以开口。我深知，面对一个失败者，任何宽慰的话都是羞辱，我们最失败者最好的善意，是给他一个私密的空间，让他疗伤。于是我默默离开了那个房间。
　　刀哥通知拳馆摆庆功宴，点名让阿喵和阿信必须参加。
　　那天的庆功宴我见识了一种非常特别的习俗。我们在拳馆摆了4张台，有一张台很特殊，那天输掉比赛的拳手集中坐一桌，阿喵也在其中。他们桌上没有菜，只有一盘子凉馒头，干巴巴的已经发硬了。
　　我和阿信跟刀哥坐一桌，刀哥邀众人一起举杯到：
　　“这杯酒，祝贺获胜的兄弟，尤其是恭喜阿信，也感谢晓枫，没有晓枫这个陪练的帮助，阿信赢不了！”
　　我用余光望向阿喵那边，感到阿喵也望向我，可以说刀哥非常成功地把我塑造成了阿喵的敌人。也许站在刀哥的立场来看，阿信和阿喵的对立不足以是他高枕无忧，唯有我和阿喵彻底成仇，才能让他踏实。
　　刀哥接着说：
　　“至于输掉比赛的兄弟们嘛，对不起喽，今天只能吃馒头，这是规矩。”刀哥说着这话并没有去看他们，“技术不精，人品不佳，不配习武！”他走补充了一句，众人都知道他所指是谁。
　　那天很多人都喝多了，他们觥筹交错，东倒西歪，我坐在那里内心极度复杂。我发现阿喵的右边眼眶已经发紫，肿胀得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他默默地啃着手里的馒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