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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竹生焰 / 七束火

七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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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束火|
  
  周五下夜训,许白焰刚收拾完手机便响了。
  他随手擦了几下头发,顶着湿漉漉的冒巾走到桌前,垂眸扫了眼屏幕上的来电人信息,而后接听。
  
  “姑姑。”他唤着对方。
  
  阮素安的嗓音十分轻柔,“小焰啊,在忙吗?”
  “没有,刚下训。”许白焰在床边坐下,将手机开了免提继续擦头发。
  
  阮素安问他后天中午可不可以回去吃饭,他想了想自己的假期,说:“可以的,我后天刚好休息。”
  “诶那行,到时候姑姑去买几个好菜给你好好露一手!”嗓门突然变大,听起来精神不错。
  
  男人低笑着应好,正欲说些什么,又听到对方问,“你最近可忙?我上回看到那失火的视频了,没受伤吧?”
  
  上回?许白焰皱眉想了下,最近比较严峻的出警应该就是凌晨煤气罐爆炸的那起。
  宣传部的小吴昨天还跟他说视频底下好多人在蹲他的信息,想来姑姑说的应该是这个视频。
  
  确认无误,他摸了摸额上的划伤,想到后天就要回家吃饭肯定愈合不了,便委婉道:“没受什么伤。”
  阮素安不知有没有听出他的潜台词,稍稍默了几秒钟,才说:“没受什么伤就行,干这行…哎,我也不劝你,你自己平时多注意点,别太拼了。”
  
  同样的话每次打电话阮素安都会提,一开始还比较担心,后来可能是习以为常便不再多说。就算她不挑明,许白焰也知道她想嘱咐些什么。
  夏天温度高,头发干得也快。他把毛巾搁在床尾,拿起手机沉声回复,“嗯,我知道。”
  
  后来又唠了几句家常,临挂电话前阮素安耳提面命地提醒他后天早点到,许白焰一连应了三声好才哄得她高兴。
  
  *
  隔天傍晚,许白焰回到家翻了翻储物柜,发现空空如也后又拎着车钥匙转身出门。
  买礼品是一回事,买日常用品也是一回事。许久不回家,家里连最基本的吃食都没有了,若是被阮素安看到还不知道要怎么吐槽。
  
  西江时代广场。
  许白焰买东西一直讲究效率,在驱车来的路上便在脑海中将清单列好,进了商场后直接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选物。
  礼品不多,按照姑姑一家三人的喜好各挑一种。前后不过二十分钟,便将该买的东西纳入购物车内。
  
  恰逢周末,商场的人比往常都多。许白焰驻足在来回穿梭的人群中,低头瞥了眼时间,决定不磨蹭直接去排队。
  路过零食区,男人有序的脚步明显有了放缓的迹象。他停在原地,略一思忖上回买的位置,而后果断推着购物车拐入。
  
  长长的货架上摆着各种品牌的饼干,许白焰一路走到快最前方,在瞧见花生酥的时候才陡然停下。
  可能是距离收银和果蔬区的位置远,这片地方倒显得有些安静,静到能够十分清楚地听到隔壁货架的交谈声。
  
  “所以你节目录得怎么样?姬神帅不帅!?”
  
  许白焰一愣,伸向花生酥的手硬生生停在架子前。
  
  是余笙。
  
  经转不停的广播和细碎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从远方传来,热闹喧嚣的世界此刻仿佛离他十分遥远,让他能够在嘈杂突显的静谧中辨认出她的声线。
  
  朝夕相处两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可以在人群中轻而易举认出余笙,哪怕仅凭声音,正如美院那一句“等一下”一样。
  
  意识到他和她的距离不过是一个货架的宽度那般近,许白焰竟有些恍然。
  ——距离他们上一次相遇,不过一个多月。
  
  很奇怪的是,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居住的地方并不远,在没有刻意逃避的情况下,却从未偶遇过。明明之前的一年半里都能完美错过对方的轨迹,可自从相遇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合。
  他不信命,但这一刻,也不得不相信命运捉人。
  
  偷听旁人交谈不是他的兴趣,许白焰伸手拿了花生酥,正准备离开,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听说你碰到许白焰了?”
  
  余笙推着购物车,手上拿零食的动作不停,“都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你这消息滞后了啊。”
  来斐然哼笑:“少来,本来录综艺就容易闭塞,你又不跟我讲,就这点消息我还是从温窈那知道的。”
  
  余笙撇撇嘴,视线扫过食品的生产期抱怨,“她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去旅游前,温窈就时不时旁敲侧击故事的进展,现在好不容易应付掉一个,又来一个。
  
  来斐然和温窈的死缠烂打不同,在关键事上更习惯打直球。她抛去拐弯抹角的套路,犀利发问:“你别管那么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余笙是真不知道许白焰给这几个人下了什么降头,他不过是在她的生活痕迹里再度闪过,身边人却非得揪住这个剪影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向后退了一步,语气无奈,“不是都说了嘛,真没什么想法。”
  
  来斐然倚着货物架,环起双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压下眼睑审视人时总会有一种被洞悉的错觉。
  就很慌张!
  
  余笙抗不过与她对视,象征性眨了眨美眸。又怕什么都不说引她多想,干脆直截了当地否认:“真的没有想法。”
  
  随即深吸一口气,强调:“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话落,周遭诡异地陷入一阵沉默。
  
  余笙故作从容地挑了几包薯片丢进购物车,企图用购物带来的畅快封住内心隐隐躁动唱反调的小声音。
  膨化包装撞击在一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刺耳,堪称噪音,也没有掩盖掉身后重物落地的声响。
  
  “砰——”很轻的一声。
  余笙闻声扭头看了眼,隔着厚实高大的货物架,她看不见后边的画面,只依稀捕捉到一阵匆快的脚步声。
  她没有过多留神,注意力很快被耳边不屑的轻笑给引回。
  
  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来斐然意味深长地“啊”了声,拖长音调,不慌不忙道:“也不知道是谁啊,当时哭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又不嫌事大继续补了句:“哎呦那哭得梨花带雨悲恸万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被分手的那个。”
  
  “……”余笙神色一僵。
  
  “你知道当初听你说要追人一举拿下对方,我是真不看好。我寻思你从小到大都是被追,就没追过人。还想着等你失败了我就把你的事迹写到小说里引以为鉴。”
  “……”可真是她的好闺蜜。
  
  来斐然勾着笑,话锋一转:“可没想到你追人挺有天赋啊,还真给你追到了。”
  
  “说实话,以前看你那副理性至上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呢,或者就算谈了估计也不会被感情左右。”
  “可你和许白焰在一起后嘻嘻哈哈的,那么开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有多么喜欢他。他也是,那么宠你,好到我都没话说。我真以为没多久就能等到你俩的喜讯了。”
  
  “谁能想到……”
  话音到这戛然而止。
  
  自始至终,余笙都没说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薯片的包装袋,仿佛是在听事不关己的事情,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
  
  她知道来斐然想说什么——谁能想到最后是她提了分手。
  并且是别人眼中的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甚至是难以置信。可只有她心里扪清,这是日积月累、深思熟虑,直至妥协屈服的结果。
  
  是她,向现实低了头。
  
  在熟人面前,余笙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小话痨,有她在的地方氛围常常是轻松的。但现在,沉默在两人之间弥留得格外漫长。
  
  来斐然凝视着她:“余笙,我问你个问题。”
  
  女生前后推动着购物车,漫不经心地应着:“嗯?什么?”
  
  “为什么提分手?”
  
  余笙呼吸微滞,晃购物车的动作蓦然停住,腕上失了力气,购物车却因惯性再度撞到她的手腕。轻微的疼痛传来,她却恍然未觉,心如止水地望向来斐然。
  
  这个问题,谁都想问,却谁也没敢问。
  除了许白焰和余笙,没有第三人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只能凭空猜测。
  
  余笙敛了敛眸,眉眼间没有一点被质问的慌张和无措。她的神色坦坦荡荡,仿佛真得放下了一般,淡然出声:
  
  “可能是因为……”
  
  她抬起眸来,偏褐色的眼睛望着前方,浮现出一抹思考的情绪,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纠结从何说起。
  渐渐的,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向现实低了头的确实是她,可这些只是导火索只是引线。最终击垮她的,从来不是这些旁的因素不是别人。
  ——而是许白焰。
  
  半晌,她重新垂下眼睑,浓密卷翘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眼睛里黯淡的色彩。余笙扯了下嘴角,无力的弧度让笑容充满了苦涩。
  
  “他不喜欢我吧。”
  
  就好比她会向许白焰安利自己喜欢的花生酥,他却不会有进一步的好奇和追问。再热情活泼的人在面对长时间的敷衍寡言,也会慢慢变得无力,乃至沉默。
  
  失去分享欲,是分手最早的征兆。
  
  -
  
  轮休碰上周末,许白焰不出意外被堵在了市中心的北一环路上。明明不是什么高峰时间段,但汽车挪动的速度不如非机动车道一辆接一辆的共享单车。
  他感到疑惑,直到耳边传来古典乐器的演奏声,才后知后觉得出原因。
  
  青阳古镇的夏日盛典开始了。
  
  每年八月,青阳古镇会举办为期三天的夏日盛典。
  夏日盛典,其实就是青阳古镇景区与沿江蜿蜒两条大道上的商店合作推出的集章活动。每年的主题和奖品都不同,至盛典开办前始终保持神秘感不予揭晓。再加上近几年的大力宣传,许多省外游客也会慕名而来,几乎是从早热闹到深夜。
  几大因素影响,间接导致了几近瘫痪的交通路况。
  
  不知道第几次堵在同一个路口,许白焰无奈地叹了一声。半个小时过去,他只是从樱花江畔的西出口挪到了东出口。
  
  中控台的导航显示前方一公里的路不是红就是黄,他百无聊赖地拉长远景看看抵达目的地前的所有路况,最后才在文馨花园前,看到短暂的绿色线条。
  
  想到未来一个小时走走停停的开车模式,许白焰干脆靠着椅背望向前方,两眼放空似的盯着车前经过的路人。
  
  某一刻,落在身上的阳光被全部挡去,视线骤然暗了下来。听到公交车刹车的声响,他漫不经心地往左边看了眼。
  
  公交车的靠窗位置,坐着一对母女。小女孩扎着可爱俏皮的麻花辫,大眼睛眨巴眨巴,正伸长指尖点着透明的窗面。随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弯弯一笑,雀跃地回头望向站在一旁的男人。
  应该是刚刚从景点出来准备回家的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无声用力,许白焰微敛眼睑,默默无闻地收回视线再度望向前方。只是这一次,那双漆黑的瞳眸中明显涌动着难以压抑的情绪。
  
  他的双亲早年因意外离世,一场车祸让许白焰的人生一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让一个十五岁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备受打击。
  
  眼前的天就和那个下午一般,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犹记得,班主任急匆匆地跑到教室门口,喘着气打断正在授课的老师,穿过一众认真听课的学生,直直地望向他。
  眼神悲悯、哀痛。
  
  “许白焰你出来一下。”
  
  短短八个字,他的生活彻底颠覆。
  
  葬礼结束之后,他被姑姑阮素安直接接回家里,很幸运的没有经历亲戚间关于抚养问题导致的踢皮球行为。
  
  其实在他父母出事之前,阮素安已经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她依然承担了抚养许白焰的担子,没有一点怨言。
  在姑姑的照料下,他的吃穿用度从来不会输给堂弟堂妹,分到的亲情和温暖也不会少一星半点,一切都仿佛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
  
  所以许白焰这些年,唯一联系并且关心的亲人只有姑姑一家。他此趟出行的目的地文馨花园,便是阮素安居住的地方。
  
  文馨花园算老小区,虽然房屋外形看着略微陈旧,但胜在地段优越,又邻近当地最好的初高中,近几年来房价也是只涨不跌。
  
  父母去世后,虽然阮素安一心一意毫无怨言地供他吃穿,但他的存在还是引起了堂弟的不满。
  
  最初的那段时间,几乎是许白焰想要什么,阮素安都会先考虑他的想法,意图从这些细枝末节上弥补他失去的安全感。
  林杭应该是忍了一段时间,可到底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该有的胜负欲和嫉妒心早已成形。
  
  他的爆发源于某次晚饭,阮素安无视了他的要求,再一次将他最爱的排骨夹进了许白焰的碗里。从小被宠大的林杭将筷子一扔,当即就掀了许白焰的饭碗。
  
  始料未及,猝不及防。
  陶瓷片碎了一地,饭菜零散掉落在餐桌和地面上,一片狼藉。
  
  阮素安直接怒斥他做什么,林杭本来就在气头上,又被这么一吼,委屈地瞪了许白焰一眼:“你就知道问他爱不爱吃问他喜不喜欢!妈,我才是你儿子!你是我妈妈不是他的!买吃的穿的你都先问许白焰喜欢哪个,我就只能挑剩下的。凭什么啊!我也喜欢那些东西,我也想要!”
  满腔怒火有了破口全部都倾泻出来:“我就搞不明白了,他爸妈的死又不是你们害的,你干嘛要对他那么好,我们家又不欠他!”
  
  他指着许白焰——
  
  “这是他的命!”
  
  那是一场积压许久的爆发,直至今日,许白焰仍然记得当时油然而生的羞愧,记得阮素安想要补救解释却哑口无言的表情。
  也记得林杭哭着跑进房间,将他的东西全部都丢出来,指着大门大吼:“把你的东西都拿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那晚,林杭掀翻的不仅是他面前的陶瓷碗。瓷片碎了一地,就像他本就支离破碎的自尊心,也随着瓷片炸裂的那一刻,不堪负重,碎得一塌糊涂。
  
  从那之后,许白焰将自己的情绪尽数藏了起来,学会压抑自己对喜欢之物的向往,学会悄无声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学会融入却又慢慢脱离这个看似像家的地方
  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为那些身外之物亮过一次,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直到余笙的出现。
  
  那个自信张扬的小姑娘,那个说话落落大方行事可爱的小姑娘,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黑白世界。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他的世界,任由她一点点胡乱泼墨染色,逐渐鲜活。
  
  他,第一次对余生充满希冀。
  
  可——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重逢以来维持的处变不惊不过一语就能击破,就像那盒因为掉落而碎得一塌糊涂的花生酥。
  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记得余笙当时坚定的语气,想来她的脸上一定是带着笑的,释然、笃定以及从容。
  
  原来,时间真的能磨淡所有热烈的情感。
  例如,他对父母的想念。
  
  例如,余笙对他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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