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打火机

　　迟休指尖轻抚过横幅上的字迹，思绪万千。
　　她好像也忘了时间，却抹不去记忆里少年的影子。
　　“这是你画的？”韶谌挑眉，抱着她的画端详许久，吊儿郎当开口，“差点儿意思。”
　　接着，他不顾迟休的脸色，挥笔在画框背后留下一句话――
　　“花月无闲，山川怕见。”
　　想了想，韶谌弯眼笑笑，又补上几个字。
　　“致，处秋。”
　　十七岁的少年眉眼如画，眸间皆是温柔。
　　但只限她离开之前。
　　迟休仍记得那年夏天，雨点透着凉意，高大的少年在她面前折去桀骜，眼底失光，语调也跟着哑了几分。
　　“那你走吧。”
　　迟休心下一沉。
　　愧意扎根心底。
　　“迟休啊！”杨沛仁一脚踹开工作室的门，笑声不减，“太好了，多亏你啊，咱们再登热搜第一！”
　　迟休不语，埋头整理琐碎。
　　“来――看看！”
　　杨沛仁把手机往迟休桌前推了推，迟休余光扫过屏幕，脸色毫无波澜。
　　【惊！神秘画家竟是脱俗美人！】
　　【从《赎罪》里走出的绝美女主――画家迟休】
　　【迟休首办个人画展】
　　【……】
　　“嗯……长得漂亮就不一样！”杨沛仁语气里染上几分不怀好意，“要不你以后靠脸捞钱吧？”
　　迟休闻言，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想滚？随时欢送。”
　　“别啊，我就开个玩笑。”
　　杨沛仁挤眉弄眼的样子实在难看，迟休干脆转头向外走去。
　　身后再传来杨沛仁的低语。
　　“切，拽什么拽……”
　　迟休站住脚，立时转身揪住男人的衣领。
　　杨沛仁被迟休的反应吓一跳。
　　“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说了，想滚随时可以滚。”
　　迟休压低声音，颈间的抓力让杨沛仁后背一颤。
　　他闭上嘴，别扭地看向他处。
　　见杨沛仁老实下来，迟休松手，大步离开工作室。
　　-
　　韶谌目光掠过手机，迟休的一组组照片尽收眼底。
　　绿裙幽影仿佛深得人心，能看见的话题基本都在议论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年轻画家。
　　“哟，这不韶大设计师吗？”刚进门的杨觉扯扯嘴角，“怎么，自己担不起放鸽子的责任跑这儿躲着？”
　　韶谌散漫抬睫，没搭理他。
　　“得亏仗着您架子大，人家才没敢说什么。”杨觉低声唠叨，断断续续抱怨自己碰壁的全经过。
　　然而韶谌的视线未曾一刻从迟休的照片上挪开。
　　杨觉仍不停絮叨。
　　“……唉，难啊难，再让你浑下去，咱们都接不到单子了……”
　　立时，韶谌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杨觉无语：“不是，你这人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啊……”
　　站在露台，韶谌犹豫许久，最后拨通电话。
　　“……喂？”
　　“挺久没联系，我是韶谌。”
　　电话那头的人声停滞片刻。
　　“韶谌？”
　　“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帮个忙。”
　　“……”
　　-
　　在凌乱的画纸和颜料中央，迟休席地而坐，全然不顾满身狼藉。
　　以及桌子上不时振动的手机。
　　本是突发灵感，迟休试着画了两笔，谁知灵感喷涌一发不可收拾，再出于强迫症，她便这样从早到晚专注着。
　　手机再次振动。
　　迟休忍无可忍，拿起手机在键盘上一顿狂敲。
　　―在画画！
　　―别来烦我！
　　对方不依不饶，反倒打来电话。
　　“呵！姐妹儿，许久不见脾气见长啊？”郑连依在电话那头调侃。
　　“我不见得。”
　　迟休冷淡回应，空出的一只手仍在画板上忙碌。
　　“哎呀别这样嘛~”郑连依语气软了下来，“我都多久没见着你了，记得上次还是在百度搜图上……”
　　“……”
　　迟休想抬手揉眼，又不慎将颜料抹在额头，她只得作罢。
　　“挺晚了，怎么还不睡？”
　　迟休抬头看了看时间，淡淡开口：“先管好你自己。”
　　“行行行，我不跟你扯。”郑连依话锋又转，“看你画展也办完了，最近忙吗？”
　　“勉强。”
　　“诶――就等这话！”
　　“你又想干什么？”
　　“哎呀，定期给姐妹儿送温暖啦~”
　　“我说话不翻字典。”
　　见迟休油盐不进，郑连依只好单刀直入。
　　“联谊，去不去？”
　　迟休想也不想：“不去。”
　　“都是帅哥！我打包票！”郑连依忽又笑得神秘，“肌肉不差你那画里的男人。”
　　“……”
　　“你可以不发言，就当陪我，好吧？”
　　“……”
　　“我摊牌了，就是我想找男朋友，行了吧！”
　　迟休无奈妥协。
　　“行。”
　　-
　　两人约在地铁站见面。
　　迟休简单画个淡妆，随便挑件裙子换上出了门。
　　杨沛仁在微信上轰炸她。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
　　―这可是工作室回本的绝佳机会！
　　―干嘛不回我消息？！
　　迟休目光漠然扫过聊天列表，不想搭理。
　　郑连依的目的地不算远，两站地铁后再步行两分钟，二人终于在一家夜店入口站定。
　　迟休点上一支烟，抬脚跟着郑连依走进门内。
　　穿过狭小昏暗的走道，音乐声逐渐嘈杂，直至震耳欲聋。
　　“我订了卡座！”人声鼎沸，郑连依只得凑近迟休耳边说话。
　　两人找到位置，落座。
　　“咱俩联谊？”迟休轻吐着烟，眯眼打量对面的空位。
　　郑连依嘴角抽了一下：“瞎说什么？”
　　“我们来早了。”
　　郑连依拿起酒杯轻抿：“话说你不是不办展吗？”
　　迟休应声抬睫。
　　“怎么说办就办，还整那么大动静？”
　　“用得着我多说？”迟休顺势反问。
　　郑连依扬眉，没再问下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
　　“姐！”
　　郑连依顺着声音望去，一个清瘦的男生朝她招手，正领一群人往这边靠近。
　　“好啊你，让我们等这么久！”郑连依熟络地打招呼，迟休掐掉烟，懒懒靠在沙发上。
　　白昀嘿嘿一笑，在郑连依身旁落座。
　　郑连依手肘碰碰迟休。
　　“喂，戴日抛没，不看帅哥可惜了。”
　　迟休没吱声，看着对面落座的众人神色淡然。
　　本就模糊的视野在昏暗的灯光下雪上加霜。
　　来人都不住往安静的迟休看去。
　　长发落肩，面容姣好，一双桃花眼似在勾魂，黑色吊带裙勾勒有致的曲线，清冷气质扑面而来。
　　“介绍一下。”郑连依抬手搂住迟休的肩，“这是我好闺蜜，迟休。”
　　迟休散漫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众人一愣。
　　随即异常热情。
　　“那个很火的画家？！”
　　郑连依骄傲拍拍迟休：“没错，就是我姐妹儿！”
　　“天哪！”
　　一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半天，郑连依瞥见白昀不时在和谁发消息。
　　“怎么？有工作？”
　　“不是。”白昀摇摇头，“他还没来。”
　　郑连依这才想起正事，视线扫过一众男女，没看到该出现的人影。
　　“他人呢？”
　　“刚才说去厕所，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郑连依无语皱眉，硬着头皮继续热场子。
　　迟休全程不参与谈话，低头默默看手机。
　　许久，终于不耐烦。
　　“透口气，有事儿打电话。”迟休起身离开，郑连依突然犯难，但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眼看着迟休远去。
　　去洗手间的路上会经过一条狭而长的走道，迟休脚步缓缓，沿途打量墙上张牙舞爪的涂鸦。
　　好在走道尽头空间挺大，洗手池是男女共用型，几个男人围在一块抽烟说笑，荤调子不时传入迟休耳中。
　　迟休甩甩洗过的手，转身离开。
　　身后几个男人推搡着。
　　“……你去，怕什么！”
　　“就是，来这儿的有几个干净的……”
　　争论一会儿，其中一个男人对着迟休的背影喊出声。
　　“美女，借个火？”
　　迟休恰巧嘴边也咬着烟，但没点上。
　　闻言，她散淡转身。
　　“打火机没油了。”
　　言罢，又缓缓迈步。
　　“诶你……”男人再想说些什么，身后又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让让。”
　　男人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韶谌不禁寒颤。
　　韶谌鹰隼般的目光透着寒意，掠过男人，又看向不远处的迟休。
　　迟休没走多远，靠在走道一拐角处抽烟。
　　抬眸一瞬，男人熟悉的轮廓映入眼帘，虽然不确定，但迟休还是下意识低头。
　　韶谌像经过陌生人一般，神色闲散，眼睑耷拉着，眸色漆黑，眉眼带着疏离，略显玩世不恭。
　　嘴里还咬了根烟。
　　韶谌淡然路过，迟休出神，视线免不了往男人的背影多扫了两眼。
　　于现在的她而言，是他或不是他，都不重要。
　　倏然，韶谌转身，又退了回来。
　　在迟休身前站定。
　　韶谌身材直挺而高大，她倚在角落，莫名有种压迫感。
　　他扬扬眉，略微俯首。
　　“借个火？”
　　眉眼俊朗而凉薄，少年的桀骜不羁早已褪去，成熟与锐气取而代之。
　　迟休怔了一瞬。
　　强装镇定，她伸手向包里摸去。
　　递出打火机。
　　韶谌却没有要接的意思，视线定定落在迟休白皙的手上。
　　迟休手顿在空中，有些无措。
　　对方的意思显而易见。
　　她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摁燃打火机，火苗缓缓靠近烟头。
　　火光映亮二人浸在昏暗中的脸。
　　韶谌垂眸，目光直白地落在迟休脸上。
　　火舌微妙的温度平添几分缠绵与缱绻。
　　先前的几个男人追上来，看见墙角的两人，从韶谌身后尴尬路过。
　　韶谌直起身，唇角微扯。
　　“谢了。”
　　语调懒散。
　　迟休目送男人悠悠离去。
　　她心生疑惑。
　　他没认出自己？
　　-
　　不想在走道继续徘徊，迟休理理思绪，返回卡座。
　　但看见沙发上的男人时，她动作一僵。
　　白昀没心没肺地冲迟休笑笑。
　　“迟休姐，这是我朋友韶谌！”顿了顿，白昀又骄傲似的昂头，“国内顶尖室内设计师！”
　　众人谄媚赞叹，韶谌双手抱在胸前，黑瞳晦暗不明。
　　白昀压低声音凑近韶谌。
　　“刚才死哪儿去了，不是你要开联谊会的么？！”
　　韶谌视线幽幽扫过对座的迟休，散漫松口。
　　“在洗手间碰到熟人。”
　　迟休神色微僵。
　　“她打火机没油了。”一停，韶谌懒懒挑眉，“我帮她看看还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