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哦，老秦，啥事儿啊。”车载电话传来一个十分地道纯正的中国腔，就是莫名透出几分醉意。
　　“约瑟，张牧野要请个假，回家探亲，我出去旅行了，公司交给你暂管。”
　　“老秦，你和张真不够意思，走了都不讲一声。”
　　“张牧野说他怕喝醉了错过火车。”秦叶面不改色地把责任全推到了张牧野身上。
　　“有被伤到，亏我还每次都把最好的藏货和张分享。”约瑟也不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答道。
　　又是一阵液体灌入喉咙的声音。
　　“哦，天呐，你们都一个个跑没影了，喝伏特加都没人陪，老秦，等你回来我也要请个长假，我太想念阿尔汉格尔斯克的雪场了，要不咱和张一起去。”约瑟打了个酒嗝，电话那边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
　　“再说吧，约瑟，上班期间还是别喝酒了，不然让员工看到影响不好。”
　　“说起员工，咱公司三大美男一下走了俩，公司凝聚力可是会下降的。”约瑟开玩笑道。
　　“你如果少喝点酒，就可以一个顶我们俩了。”
　　秦叶想到每次遇到约瑟都会被招呼着一起喝上几口，秦叶不喜欢酒，那会让他感觉很不清醒，还有宿醉的痛苦，尤其是伏特加。
　　约瑟的伏特加，表面上无色无味，看起来像水，就是喝到嘴里，像吞了团火一样，直往天灵盖上冒，鼻子嘴里，那感觉，比吃日本生鱼时芥末蘸多了，大概还要刺激一百倍。
　　秦叶最受不了这种烈酒，一杯就倒，张牧野酒量倒还好，就是会被辣得老泪纵横，用他的话来说。
　　“这毛子怎么总让人吞刀子啊。”
　　所以临别的那顿实在不敢拉上约瑟，不然他肯定要感伤地猛灌伏特加，不过他倒不会逼着一杯倒的秦叶喝，但是张牧野绝对要叫苦连连。
　　“哎，老秦，话不能这么说，我就喜欢中国的老祖宗说的话，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我这可是俄罗斯带来的正统纯酿伏特加，喝了有助于智力开发。”
　　约瑟虽然是莫斯科国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后来来中国读研究生，当了秦叶的同学，专业程度是绝没问题的，两人合作，事业蒸蒸日上，唯独是约瑟随时都要灌两口的毛病让秦叶实在无奈。
　　不过约瑟确实像有特异功能一般地，从来都没见他醉过，反而越喝越清醒，甚至办事效率都能提高不少。
　　不过在创业初期的时候，秦叶是不敢让他去商业会谈的，毕竟客户不会信任一个满身酒气的俄罗斯醉汉。
　　按约瑟的话说“生命之水让他永远年轻。”他也确实一直年轻，特指心态，毕竟约瑟长的有些早熟，但没见他为什么发过愁过。
　　“好了，那就先这样了。”秦叶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看导航，依旧没有堵车的标红，但是即将到达的郴州处有大天气。
　　秦叶放慢了车速，大包裹了四周，让人一时有些迷乱，牛乳色的幕布时不时有车影窜出，侧边也有车不断驶进，失去踪影。
　　常听一句话，当大四起，生界与死界的距离就会无限缩短，但是同样永远无法接近，是模糊的通道，亦是清晰的屏障。
　　渐渐地，不知是浓了还是车流少了，秦叶的视线内，只剩下他一辆车，秦叶觉得胸口有些发蒙，他打算停下车，但是周围没有服务区。
　　他不想留在应急车道，然后他犹豫着，拨通了通讯录置顶的一个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然后是英文的又一遍复述。
　　秦叶抓着方向盘，手指轻敲，看着眼前的大，面色不改，听着耳边的忙音，他继续开着车子，然后再次拨了一遍那个号码。
　　同样的结果。
　　直到汽车缓缓地从浓中开出，他才停下了重复的动作。
　　秦叶叹了口气，打开了车窗，提高了车速，让风在耳边猎猎作响。
　　头皮被风吹的有些凉麻，秦叶僵硬的脖子此刻也好了一些，估计明天就能好了，不过前提是，今晚不能再睡车里了。
　　张牧野坐在火车上，看着外面飞速变换的场景，短期看是千篇一律，长期看，却又有变化无穷。
　　他发着呆，内心满是忐忑，今天他主动联系了父母，通知了他们自己回去的打算。
　　老两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牧野当初辞了工作回家，谎称自己休假，后来在小镇呆不住，就去了深圳。
　　除了父母主动打来的电话，视频，算算日子，他已经三年多没有回去了。
　　他想了想，实在是不放心，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秦叶，“老秦，如果有异常就要及时停车，我肯定比你先到，等我把家里安顿一下就进山等你。”
　　“嗯。”秦叶回道。
　　张牧野正思考着等到了湖北要不要自己开车去和秦叶汇合，望着乘务员推来的餐车，他点了一份盒饭，还没吃早饭的他正打算打开满足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张牧野看去，眼神顿时一凝，手下意识一松，还未打开的盒饭顿时掉在了地上。
　　秦叶加快了速度，他不打算在路上耽搁再多的时间，车上有些食物和水，他也懒得再下服务区了，所以理想状态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到湖北境内，当然，张牧野应该会更快。
　　秋天是很好的季节，但是若是此时回老家的话，大概只剩下遍地落叶枯枝了吧。
　　父亲作为为数不多的猎户，是在山里失踪的，那时秦叶早已脱离了孩童的心理年龄。
　　虽然懂事，但是毕竟只是个山里小孩，母亲一人将他拉扯大，吃的苦，不比任何人少。
　　自从母亲离世，按照她的落叶归根的遗嘱，秦叶回过一次老家，安葬了母亲。
　　那是一个很美的季节，阳春三月，万物生机，让人没想过别离。
　　秦叶记不得当时他是什么心情了，他一直以为生命总会逝去，人都会离开这个世间。
　　但是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在清醒的时候，将自己的意识脱离肉体度过的一天。
　　后来秦叶再也没回去过，他没考虑过给母亲扫墓，葬礼也只请了几个至亲好友，没有过分的哭天喊地，还有锣鼓喧天，也没有摆酒吃席，彻夜不眠。
　　秦叶只是亲手在亲友的见证下，自己一铲一铲地，在一处林地中刨出一个小坑，将母亲火化后的遗体放了进去。
　　他在上置了一块碑，周围山花烂漫，青草遍生，用双手细细压实泥土后，他又在旁栽了棵带着几片叶芽的小树，虽然母亲在里，秦叶在外，但是他知道，母亲若能看到，便不会寂寞。
　　阴与阳的分隔，古话称，天人永隔，他们都会在有着满天星斗的长空之上，默默等待着或早或迟的重聚。
　　所以坟茔不过只是阳世之人寻求一点慰藉的寄托罢了，秦叶不相信世界上有魂灵，若是有的话。
　　最爱你的人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而非滞留在冰冷的泥土里，他们不会愿意让你伤心。
　　所以还存世的，就要带着已离开的那份，好好地过好每一天，因为你经历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若是给予阳光，便四季灿烂，若是终日愁云，那就不免成了对生命的不尊重。
　　秦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站会选择老家，但是他确实想回去看看。
　　他不喜欢城里墓园那种厚厚的冰冷坚硬的石台，他希望回去能见到那颗茁壮成长的小树，以及铺成毯的落叶，他们盖在亡者身上，想来也是轻柔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