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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那只天鹅 / 4. 外公

4. 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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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筠姐,早上好,去买菜啊!”
  筠姐和门口的管家点了点头,做熟了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门口当初死人面孔的愣头青成了笑呵呵的弥勒佛,进出都喊一声阿姐。来了天鹅苑一个多礼拜,从一座到五座的路摸得清爽,家里的活也顺手了。早上七点钟把李开洋叫起来,随便弄点早饭,送去学校。回来之后收拾屋子买菜,中午可儿起床后打扫她的房间,下午睡个午觉备一下菜,然后去接小孩。回来小孩跟着五花八门的老师上课,晚上吃完饭收拾完,带小孩洗澡和睡觉。
  说是家里的阿姨,实际上做的工作更像育儿嫂,小孩子成了身上最大的一摊事情。李开洋是个可以揉搓的面团没错,但是没想到的是湿手沾干面粉。半夜睡得好好会哭起来说脚抽筋了,小孩尖锐地喊阿姨我痛,筠姐装听不见背过身,最后顶不过他像复读机一样来来回回的抱怨,只能起床帮他揉一揉;晚饭变着花样做:冰箱里有腊肠,就切出来,加上牛肉,再窝一个蛋,做煲仔饭,看小孩子嘴角起皮知道是秋天躁热,买了秋月梨回来加上冰糖小火煨着。可惜李开洋就是不好好吃饭,喜欢的食物除了鸡翅就是零食,每天的饭都没有在铃响之前吃完过。到了第二天的早饭,许可儿不起床,筠姐也放放水,总不好真的叫小东西饿到中午的。李开洋话很少,开口就是要求,要吃炸薯条,要买奥特曼卡片,要下楼去玩,筠姐能实现的就做,搞不动的就一句话打回去:“找你妈妈”。
  这对母子也有意思,生活在一个家里,每天却见不到一面,最多许可儿有时候晚上出门前到李开洋的书房门口望一眼,讲两句。许可儿和李开洋讲话讲得板正,今天说不要让爸爸失望,明天讲学钢琴是为了接受艺术熏陶,做上等人,还说李开洋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以后要做大事。
  筠姐听了这话觉得好笑,是啊,你们都是太阳,我们这些做保姆的是月亮,只有晚上出来,世界看不见我们的。
  还有李开洋的外公。他在家的时间也少,一周有三次要去医院里做透析,从医院里回来有时候赶上吃饭,就一起开餐。外公吃口重,总是嫌筠姐落的盐不够,每次吃饭前都拿一个咸鸭蛋并一瓶大茂黑瓜。筠姐前一两天还劝他,“有这个毛病不好吃得那么咸。吃得咸了多喝水,对病不好。”外公面色萎黄,话却说得豁达,“我这个身体吃一顿算一顿,过一天算一天。”筠姐也就随他去了。
  前天饭桌上,李开洋把煎的牛排咬烂了吐在桌上,说不好吃,把碗敲得叮当响。外公也心绪不佳,挥着手臂就要教训人。没想到胳膊上的胶布掉了下来,拔掉透析管留下的口子滋滋地往外冒血。筠姐拿过纸巾,让外公按住。李开洋倒被流血的场景吓老实了,缩在椅子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外公。
  “开洋,没事的,外公生病了,血止住了就好了。”筠姐也怕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晚上做噩梦闹起来,她一晚上的觉可都报销了。
  “不会的,”李开洋虽然也有和许可儿一样的大眼睛,但是少了分灵动,像嵌在白板上的两颗乌木珠子,“他的病不会好了。”
  筠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孩子给长辈判的死刑。医生给绝症病人讲话都不敢那么直白。外公发黄的脸上也看不清表情,只叹重重的一口气,一顿搅得七零八落的饭就这样吃了下去。
  外公和李开洋的相处别扭得像蹩脚的家庭剧,他倒是喜欢和筠姐聊天。晚饭后,筠姐在厨房里洗碗擦台面,外公就蹲在厨房门口和筠姐讲闲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聊。最常见的话题是他的病,尿毒症,中年的时候查出来,靠着吃药透析吊到了现在,“还好有这个女儿,不然我早就见阎王了,”语气里的感激太浓,反而有点卑微讨好的意思了。叹的气总是比说的话多,再说许可儿的妈妈人漂亮,心思也活,不愿意成日里守着病歪歪软塌塌的丈夫,“整天在外面奔路子,没得把女儿也教坏了。”过分的话说出了口,讲话的人却害怕了起来,语气绵软地和筠姐讲:“阿姨,我瞎讲讲的,你别和可儿说。”
  筠姐晓得主人家的是非阿姨只能当栋笃笑,听了笑了就可以。再去传话就落了下乘了。这种包票一定要打的。
  “外公对自己女儿要求高呀,太太多好,嫁了那么有钱的老公,生了开洋,自己过得舒服又潇洒的,这么大的房子住着。我看太太衣帽间里的包,比我们家囤的油盐酱醋还要多。”筠姐摘掉清洁手套,给外公倒了一杯罗汉果陈皮水,“太太走出去人家肯定不敢猜已经做妈妈了。好福气的,我们这种劳碌命不好比的。外公试试看这个,润肺的。”
  蹲着的人站起来,一口气喝完了,咂了咂嘴,“我和可儿也讲,别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门口的鞋柜,好家伙,蜈蚣都穿不了那么多。钱要攒的,也要为自己和孩子将来打算。吃光用光,那以后呢。”
  筠姐笑了笑,生出了一点试探的心,“太太有先生,不用打算的呀,享福就好了。”
  “呵呵”,外公笑得有些勉强,“开洋爸爸也不一定靠得住,”又补了一句,“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阿姨,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觉吧。”他着急忙慌地切断了谈话,像一个犯错的小孩一样溜走了。
  筠姐买完菜回家,遥遥地就看到蹲在楼底下的外公。天还是热的,外公却整天穿一件咸菜绿的夹克衫,套一条西装裤,脚上踩一双皮鞋,病人脸上的黄气被暗沉沉的衣服一衬,更显得颓丧了。他时常蹲在楼下,也不知道在望哪处的风景。楼下3楼的保姆阿姨之前在电梯里遇到筠姐,大大咧咧地说外公看起来像无家可归的狗,刻薄的比喻把两个人都逗笑了。外公看到筠姐来了,站起身迎上去。
  “阿姨买完菜了,辛苦辛苦,买那么多。以后喊我和你一道去,我正好散散步。”
  筠姐只觉得触气。广东人常讲,吊颈都要透一下气的。自己一个人去买菜,可以慢悠悠兜盒马,遇到同小区做工的阿姨,还能找地方坐着讲几句雇主的家长里短,嘴巴讲干了可以直接把买的一整板的酸奶拆出一瓶来喝,相当欢喜。要是外公跟着自己去,所有的欢喜都被踩扁掉,听吃苦药的病人倒苦水。
  “外公怎么不上去啊”,筠姐不接上一句,任由他的热情掉在地上,“太太起来了吗?”
  “我在下面透透气,可儿起不起来我可不知道。”
  外公说着话就要去接筠姐手里的袋子,筠姐虽觉得他不端雇主的架子,倒也不好真的让老人家干活的。一个不重的塑料袋来来回回被争夺,末了,外公抓着筠姐的手,把塑料袋硬是攥了过来,“我托大叫你一句妹妹,不要和我这个老阿哥那么客气呀。”
  筠姐脑子里像烧断了保险丝的电闸,走回家的时候还是懵懵的。直到人站到厨房前,才有点从刚才那个不知是不是意外的却格外令人厌恶的触碰中缓过神来。
  老不死的东西,筠姐恶狠狠用肥皂搓自己的手,恨不得喷一点84在上面。
  但也可能是不当心碰到的,她又自我安慰:自己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没人惦记的老菜皮不好自己给自己加戏。这份工还要做下去,不好把人想得太坏,当心点就是。
  可儿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餐桌旁吃自己点的外卖。她之前讲自己不喜欢吃家常菜,更喜欢吃外卖,筠姐还以为是怕自己多做一顿的客气话,接触下来却发现可儿在这点上倒是实话实说。家里的门铃送外卖的一天要按五六次,可儿胃口好,嘴巴挑:点了肉松奶油小贝,说肉松不新鲜,奶油酱甜得腥气,就扔在一边不吃了,不一会儿又叫了一份半熟芝士;上次叫了一家酸菜鱼,嫌人家用的是草鱼,“肉里一股土的味道,好像在吃泥巴”,不甘心地再点一份用江团鱼做的。每天扔掉的倒比吃下去的多。筠姐有时候看不过去这样浪费,她小时候吃饭掉了一筷子菜在桌上,家里的老娘都要心痛地讲作孽然后自己扒拉进碗里的。筠姐有时候把可儿不吃了的点心偷偷藏到下午,带去接李开洋的时候拿给他吃。李开洋有东西吃的时候是最开心的,还会和筠姐主动讲几句,“阿姨,蛋糕好吃”,“阿姨,明天也想吃奶油面包”,还会留一块给筠姐,“阿姨,你也吃肉松小贝。”
  有时候,小孩子也是蛮让人窝心的,不完全是讨债鬼。
  可儿看着筠姐提回来的印着大嘴巴河马的蓝色塑料袋,扬了扬眉毛,“阿姨,你都到盒马去买菜啊?”
  “是呀,盒马菜新鲜,牛奶点心什么的也多”筠姐拿出了刚买的鳕鱼给可儿看,“晚上给开洋做煎银鳕鱼和,再配一点芦笋,他喜欢吃的。”
  “小孩子也不用吃太补的,别补坏掉,我看洋宝喜欢吃精细的清淡的。你多熬点粥什么的。多去菜市场逛逛。”可儿翻翻袋子里的东西,挑了一盒车厘子拿出来,“帮我洗完装在盒子里,我待会儿出去要拿走的。”
  筠姐默不作声地接过了车厘子。可儿每天出门前都要从家里带一点吃的走,有时是水果,有时是她煲的糖水。筠姐也不知道她去哪里消耗一整天,偶尔中途回来,换一套装备。每天看可儿穿什么装备都成了筠姐的一大消遣。以前在“圆规”家里做的时候,筠姐也暗暗留意“圆规”穿什么。“圆规”买了一壁橱的真丝衬衫和裙子,刻意做大的袖子,奶白杏黄淡粉浅蓝,乔其纱的蕾丝的裙摆。筠姐喜欢整理“圆规”的衣橱,感觉一打开就是永远不会过去的春天。她还偷偷拍了照在淘宝上搜索,看到一件真丝衬衫要万把块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是赚了钱,一定要买来给女儿过生日穿,筠姐心想,女儿一定比“圆规”穿得好看。
  可儿今天穿了一套运动服,绑了个高高的马尾,提一个金丝鸟笼一样的小包,活脱脱一匹神采飞扬的马。筠姐看她心情不错,忙提醒她:“太太,您给我的买菜钱用得差不多了。还有昨天去开洋学校接他,老师讲了,她想和你聊一聊,说是开洋学校要开家长会了。她说找过你好多次了。”
  “老师讲来讲去就是那些,小孩子不在学校里教会他,指望我给他做规矩咯。”可儿很是不满意学校三催四请的家长约谈。自己做学生的时候没正经读过几天书,好不容易不读书了,还要被儿子的老师按着头教训,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师还讲了,”筠姐努力做一只拷贝不走样的鹦鹉,“您实在没空,也可以找开洋的爸爸去的。老师也想和开洋爸爸聊,说是父亲对孩子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的。”筠姐专门用了高老师昨天叮嘱她时候讲的成语,显得老师的这个要求也是不容小觑的。
  “啊呀,烦死了,”神采飞扬的马成了气急败坏的马,“不就一个家长会嘛,催债一样的催。”可儿径直走出门口,“阿姨今天我晚上不回来。买菜钱微信转给你,你也省一点。”
  可儿的发作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筠姐影影绰绰地摸到了一点这个家里的大象:
  先生,父亲,开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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