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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结。
母亲离世之后的十几年，我一直带着面具生活。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
无爱无欲，无情无恨，孤独成性，只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心底的那道疤痕。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夏琼的女孩，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冲进了我的生命。
她揭开我的伤疤，又用爱填补了它。
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就像我无法去形容爱。
如果能从来一次，也许我是不愿再遇到她的吧。
那样，我至少还能无爱无恨的，一生。
......
上官赋纤细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端起茶壶，缓缓地倒了一饮苦茗。
入唇的味道苦涩的让人发颤。
转头望去，窗外还是无尽的黑暗，有种吞噬一切的魔力，一步步前进，似乎是要冲进屋子里来，一下一下，撞击着窗户。
钟声在寂静的黑暗格外清晰，嗒嗒嗒。
凌晨两点半。
还有五个小时，就是夏琼离去的时间了。
上官赋放弃继续尝试入睡，他的黑发在十年岁月的洗礼下已长到肩部，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他的眼呆滞而空洞，锁在窗外的一点上，一动不动，似是随着那个姑娘，一路蔓延到天边去。
“滴”不知过了多久，闹铃划破了沉寂。
五点整。
上官赋从床边随手拿起衣服，穿上便径直往门口走去，发动汽车。
凌晨，此时，街道上还是空空荡荡的，开着车一路向前，在这样的早晨，空洞总是被无限放大。
稀稀落落的几个路灯照亮前方，终于，到了那个他午夜梦回无数次出现的场景，那个墓园。
那个打破他的伪装，给予他世界，最终又葬送他一切的地方，竟是一个墓园。
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旁的雏菊，上官赋微笑着下车。
“我又来看你了。”他笑着把雏菊放在女孩的墓前。
黑白的照片上，那个女孩对着他微笑，虽然知道这时候应该用她笑的像一个天使一类的词语，但上官赋实在没法违心的使用这些形容词，她连遗照上都挂着那贱兮兮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贱兮兮的笑容。
他总是看不透这样贱兮兮的笑容，他总是看不透她。
哪怕时至今日，他甚至都不敢确定，那个女孩是否是爱着他的。
她总是用这样贱兮兮的笑容让一切都显得不足挂齿。任由他沉沦于爱意，沉浮于苦海，然后就挂着这样的笑容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天渐渐蒙蒙亮，朝阳点点撒下来，把他们笼罩在一次薄薄的光辉下，恍惚间，如一卷油画。
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上官赋突然眼眶一红，铺天盖地的痛苦和孤独碾压过来，就像夏琼离去的无数个夜晚。
世上最悲痛无望的离别，莫过于，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有些伤口，人短短的一生，又怎么可能愈合。
他跪着向前，从顶到底抚摸着夏琼的墓碑，然后，紧紧地拥抱。
多想，多想，一辈子就这么拥抱着，什么都不想，没有她的离去，什么都没有，他也什么都不要。
“你还在这？”突然，他的身边多了一束雏菊。
上官赋眼中喷涌的悲伤瞬间掩去。
“你怎么来了。”他冷冷道。
“我怎么不能来啊。”南宫琉弯腰，看着夏琼的照片，苦笑。
“你别看她！”上官赋猛地背过身，把夏琼遮的严实。
“啧啧，要夏琼知道你还这么幼稚，还不得从棺材里起出来。”南宫琉苦笑着调侃。
“那你让她回来啊，”上官赋的瞳孔猛地变深，目呲欲裂，“你让她回来啊，再看我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
这十年来，有的时候，上官赋有时会忍不住翻出夏琼那天下午读的诗书。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夏琼离开那天的声音仿佛还停留在耳侧。
他回想着，夏琼来之前，他浑浑噩噩地活着，然后她到来了，点亮了一簇烟火，一路燎原，他的世界从那时起绚丽多彩。
然后，她又不留一丝牵挂的离开，徒留他一人在这黑暗中。
那时候的自己心中，夏琼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游戏人间的混蛋，可他却没办法离开她，哪怕自尊尽失，死皮赖脸，他也要待在他身边。
然而时至今日，他才有那么一点点读懂她。
被他囚禁时，她伤痕累累，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你真的爱我吗？”
明明很讨厌他，却在他被辱骂时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我特么今天就告诉你们，上官赋在怎么贱也只有我能骂，你们再敢说他一句，我就捏爆你们的头！”
墓地里，他暴露他最阴暗的一面时，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人不能依靠仇恨生活，更何况，上官赋，我告诉过你，我会接受真实的你，无论他是什么样的。”
甚至在伤痕累累弥留之际，她都贱兮兮地笑着说：“啧啧，现在看来，那一夜一日一年一世，也就为了那一瞬了。”
她说：“不要憎恨，不要自责，不要难过。”
她说：“我本来就是为了遇见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其实是一个很通透的人，总是能轻松看透一切伪装。
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施与帮助的方式甚至都有点贱兮兮的味道，没打算让你知道，也没想过有什么回报，一时兴起般，却总是很温柔细致的为你着想。
她的三观不是很正，却很护短，对自己认可的人边吐槽边无条件包容，像对待一个孩子般对待他。
她倔强又温柔的不可思议，哪怕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她也只是贱兮兮地笑着说，她一点也不疼。
但他却很心疼。
......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南宫琉的孩子长大，久到上官赋孤身一人到老，久到有一回，南宫琉笑着坦诚，以前他也喜欢过夏琼，但看到那一夜在寒风中等了几个小时的上官赋，突然就放弃了。
然后呢？
然后他被暴打了一顿。
对，就是在那个时候啊，上官赋苍老地躺在床上，即将要合上双眼的时候，上官赋才有勇气他第一次念出那早已烂熟于心的诗句。
那一瞬，他仿佛听到夏琼那时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和他的重合在一起。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爷爷，你都已经活了那么久了啊，感觉好长好长，是我的好几倍呢。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身侧，南宫琉的孩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问。
这孩子的眼睛很像她。
却完全不会跟她一样总漏出那种贱兮兮的笑容。
想到这，上官赋忍不住轻笑着回答：“一种用一生去纪念的感觉啊，虽然有时痛苦到后悔，但其实，只要是爱，就会美好的让人舍不得放手。只是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起，一个笑起来，就像万花盛放的女孩。”
我想如果有下一世，下下一世，我一定，一定还要遇见你。
因为我也一定仅仅只是为了与你相遇，才来到这世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