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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陶岩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
身前不远的距离，周晨正投来锐利的目光。
虽然并非第一次被周晨这样死盯着看，但毕竟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对视什么的果然还是奇怪了些。况且周晨比自己足足矮了半个头，只能微微抬头仰视他，这就显得本就有些不对劲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再这样下去，二人在云断镇会名声大噪的吧？
某佣兵团团长，竟疑似有龙阳之好？
而对象竟还是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小孩？
老天……
光是这样想想，陶岩就感觉满头黑线。
但陶岩此刻心中所想，周晨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对陶岩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满。
若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他一来就遣散了刚刚在练功场上的所有人。
自然也包括林子旭。
心中那一大堆疑问，他本想仔仔细细全部问个清楚的。
“林……你招人的标准是什么？”
他盯着陶岩，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口。
但刚刚吐出半个音节，他却又突然停顿下来。
两秒后，他再次询问道。
或许他的反应在陶岩看来会有些奇怪，不过周晨并未打算在这种细节上纠缠。
他其实只想问问林子旭的事。
在佣兵团这种完全属于粗壮汉子的地方，那个少年，活脱脱就是个异类。
不，这不是重点。
他无论到哪里去，其实都是异类。
那些怪物般的场景，绝不可能是正常人身上会发生的。
更关键的是，对于林子旭，周晨有太多不放心之处。
然而，话到嘴边，他突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那个少年隐藏起来的秘密，或许陶岩并不知情。或者说，不是完全了解。
他努力逃避众人的目光，甚至让自己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帮忙掩饰……也许，有什么难处吧。
他实在不愿去做有可能伤害到别人的事。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
哪怕是为了自身安全，他也不想以伤害别人为代价。除非这个别人，就是威胁到自身性命的人。
林子旭知道自己身份的事情的确值得怀疑。但要说他就是那群人的帮手，仔细想想后，周晨反而觉得可能性不大。
尖刀与周家有关系这件事有多少人了解暂且不说，至少，那群人事先根本没有办法预料，自己会前往云断镇。
唯一可能知道自己去向的，已经永远留在了羽林城西门外。
来的路上也不可能泄露行踪。周明正做事的谨慎程度，周晨是毫不怀疑的。
既然如此，那些无谓的猜测，不提也罢。
等到能真正确定他是敌是友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吧。
“怎么？莫非你想加入？”
陶岩先是一愣，似是被周晨的问题惊到了。然而下一秒，他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种颇为古怪的笑容。
“我可没这样说。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周晨选择无视陶岩的戏谑。
“唉，那还真是可惜了啊。我本想收你做正式成员呢。”
陶岩摆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
“……少来了。搞得好像我错过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似的。”
周晨撇嘴，对于陶岩的忽悠兴趣缺缺。
“不是好事么？你无法成为修灵者，能力低微，若不是好运生在周家，现在……恐怕正在大街上乞讨吧？”
陶岩平静地说道，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他的言语有多么伤人。
周晨顿时有如被人踩中了尾巴。
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却也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虽然清楚陶岩说的没错，但周晨的心中依旧有一股无名怒火悄然升起。
无法直视自身的不堪，或许是很多人的通病。也包括他。
“——但我从未在乎过这些。以后，也不想去在乎。实力也好身份也好，都无所谓。你合我胃口，而你有需要，我便会邀请你加入我们。”
陶岩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周晨未完的话。
周晨一愣，突然失语。
“……是么？”
沉默良久，他轻声道：“那你还真是没有原则啊。”
“原则？原则么……若我看不上眼的人，自然是连一丝关联都不想有。”
陶岩轻笑道。
“尖刀没有那么多死规矩，上下级也没有那么分明。我是团长，但不是太上皇，不会去搞那些不必要的花样。我们，只是相互扶持着，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而已。”
他的声音平缓而沉稳。
也正因如此，才会充满了一种道不清的吸引力。
周晨突然产生了某种错觉。
做尖刀的佣兵……好像还是个挺不错的事情？
“……什么目标？”
他忍不住问道。
“还用问么？当然是钱啊！当佣兵不为了钱还为了什么？你这大家族出来的公子哥，果然不明白贫穷的痛苦么？”
对于周晨提出这样的问题，陶岩似乎感到很惊讶。
那副神情，仿佛看见了什么稀世之宝。
顺带，还将他当做“大家族的公子哥”批判了一番。
周晨几近无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我错了。”
片刻后，他无奈地摆了摆手。
自己还是太高看陶岩了。
就算偶尔有严肃正派的时候，陶岩本质上，更像是个玩世不恭的江湖浪客。
有时他们会显得特别可靠。但当你真的准备去相信这一点时，他们又会以一系列无厘头的举动，彻底摧毁之前稍微高大起来的形象。
但周晨又不得不承认，这种洒脱且不计较的生活态度，他很羡慕。
因他无法那样活着。
无论如何，决定一个人生活方式的，说到底还是实力。
若实力不足，一切都只是空谈。就算是做佣兵，不先在修灵一途上有所进展是不行的。
所有的选择，是建立在已有的筹码之上的。
不由自主的，周晨缓缓握紧了拳头。
现在有一条路，正摆在他的面前。并不平坦，反而曲折难行，荆棘丛生，甚至看不清尽头。他已预见到，路的最后，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无奈，或许是没有结果。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赌这一把。
因他已无路可退。
周晨闭目，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那双眼中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彻底的冷静，和不屈的决意。
先将那些不必要的疑惑尽数抛在脑后吧。
好好准备四个月后的比赛，才是正事。至于林子旭，这几个月的时间，总是能遇见他的。到时再说也无所谓。再不济，等比赛结束后，有的是时间。
周晨如此想到。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陶岩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周晨微笑道。
话锋一转，周晨看向陶岩：“话说，你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该兑现了？”
“事情？什么事情？”
陶岩问道。
看其表情，那股疑惑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是吧？”
周晨有些许恼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天知道这个散漫的人还能干出些什么奇葩事情来呢？
他竟对这种人有所期待，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哈！”
刺耳的笑声突然响起。
原本一脸茫然的陶岩，此刻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别样的喜悦，以及诡计得逞的自满。
周晨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搞懵了。片刻后，他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陶岩！”
远处的屋檐，几只不知名的大鸟仿佛受到了惊吓，“腾”的一声扇动翅膀飞向了高空。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盛夏的脚步越来越近。
……
“团长，你真的决定了？”
陶岩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略微宽大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整个人特别瘦削。在其上，金色线条勾勒出尖刀的独有标示。
陶岩缓缓转过头。
入眼的，是少年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与一般佣兵惯有的粗豪姿态全然不同。不是林子旭却又是谁。
对于本应早已离开练功场的他出现在这里，陶岩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似的。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已答应过他。更何况，那里有他寻求的一切。”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某一天，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
林子旭话还未说完，陶岩便挥手打断了他：“他不是怪物。你也不是。”
“不是么？团长，我做出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么？这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林子旭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悲哀，“可就是如此，维利村，还是无一人幸存。我记得很清楚，那可是六十一条人命啊，全都……全都……”他不住地摇着头，“每到晚上，我只要一闭上眼，便能看见大家的面容，在我的周围旋转。村长，郑铁匠，诺拉医师，经常帮助我的宁阿姨，还有她那未满两岁，长得胖胖的小儿子……”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隐隐间甚至带着哭腔：“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能挽救……如果我能早一些预料到结果……”
“可你已经为他们报仇了。那个营寨，被你毁掉了。所有的山贼，一个都没剩下。”陶岩低下头，双手支撑住林子旭的肩，柔声道。“抛开这些不说，阻止恶行，是绝对没错的。你不必为此后悔。”他直视着林子旭的眼睛，“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生活总得继续。”
“这份力量，带来的是灾难。”林子旭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缓和。“与修灵日积月累换来的实力不同。这种轻易所得却又无比巨大的力量，只会让人迷失自我。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他看着陶岩，沉声道，“周公子身上也潜藏着类似的力量，我看得出来。”
“别叫他公子。他对这个称呼似乎有些反感。他叫周晨，你直接唤他名字就好。”陶岩摸了摸鼻子，不着痕迹地想岔开话题。
“……我不想干涉他的决定，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可我希望你能提醒他，无论拥有何种力量，都不能将其想当然地变成解决问题的第一手段。”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道：“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你执意要让他进入那秘境，我想，或许是因为那关乎着他身上力量的完全激发。”
陶岩没回答。但这种沉默，恐怕已是最好的回答。
“他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在那种地方生活，想必以前遭受了不少冷眼。压抑已久的人，突然拥有了不俗的力量，会发生什么？答案，不用细说也能猜到七八成。”林子旭郑重其事地道：“团长，你一定要引导他。不能再让他走上我曾走错过的路。他本性应该不坏。那些惨剧，我不想再在他身上看到。”
“当然。我当然会帮他。实际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是得帮他的。”陶岩神色平静，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林子旭淡笑着点了点头，却不再言语。随即，他转过身，将手揣进口袋，大步走出了练功场。
“……但他压抑的时间，远不只你理解的长度。”看着林子旭的背影，陶岩轻吐一口气，“他曾拥有的力量，也远超你的想象。”
他突然想起几刻钟前。
在周晨对他的戏弄感到气急败坏时，陶岩分明看到，周晨的眼中，有一道妖艳的灰蓝色光芒缓缓流转，夺人心魄。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在那个方向，是周晨的住所。
“——他的归来，无人能提前，也无人能延后。冥冥之中，原来一切早已有定数……呵呵，看来我也成为造化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陶岩心底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
历史的车轮从这一刻起，已经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