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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的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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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而言,刚刚出生的人类并不具备对世界的认知。通过响亮的啼哭让肺部开始运转,确认气流通过咽喉的感觉,测试声带可以承受多大程度的振动,以舌头和嘴唇作为媒介获得对周围的第一手触觉信息,让温热的液体在体内流动,随后再在温柔的手指的指引下轻轻转动眼球,将唇舌开合的动作和眼前的物体对应。再过一段时间后则开始捕捉流过耳边的微风中最微妙的振动,逐渐知道了这是被称为「语言」的东西。接着再在无数语言和非语言的声音中知晓这是一个怎样的或残酷或温柔的世界。
  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如果是人类的话」接下来的几年要怎样度过,还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呢。
  眼前的东西应该叫做「有着蓝灰色头发的少女」,稍微猜一猜就知道是「制造出自己的人」,简写一点就是「Creator」;Creator身后是「窗户」,具体一点说是「占据了墙壁正中一小部分面积的有涂着油漆的木质边框的透明玻璃窗」;从窗外的景色来看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因为夜幕里充斥着各种颜色的灯光所以这里应该是在「城市」里;如果将视线移动到屋内的话,窗边是「贴着亚麻色壁纸的墙壁」,下方是和令人感到温暖的壁纸不太搭配的深蓝色「瓷砖」;壁纸靠近窗户的一侧有一些边角翘了起来,灯光时亮时暗,这样的话房间应该称作「老旧」。不远处摆放着让人一看就回想起上个世纪的有一些掉漆的深棕色木质桌子,桌上摆放的外观经过精心设计的电子钟却很有当代的感觉。这一天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一个「节日」。在这一天「欧洲区」,「大陆区」和「合众国区」的大多数居民都不再需要工作,因此城市秩序需要更大的成本来维持;出于节日的需要,城市的电力需求可能会明显增加,在过去的时代里可能会有停电的风险,不过近些年来随着供电技术的进步停电事件已经变得相当罕见。
  毫无违和感地闪过无数类似的短句的少女,突然间发现了异常。
  为什么。
  明明是刚刚获得意识的新生儿,为什么像是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呢。
  随着矛盾的发现,整个世界崩塌了。首先是触觉的消失;明明前一秒还躺在某种硬质的东西上,这一刻就像是浮在虚空中一样;试着活动四肢,明明在视野中确认到了手臂在如预想一般运动,从身体里却没有传来任何感觉;正在这样恐慌时又猛然发现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了。无论如何努力捕捉周围可能存在的细小的声音都没有用;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白色。意识向肌肉发出「眨眼」的指令,却不能确认到眼皮究竟有没有运动,眼前所见也毫无变化。下一个消失的是「意识」。
  不对。不是这样的。
  窗外的街道是温暖的黄光。正是圣诞节的气氛最浓的一天,对面楼下的店铺的玻璃橱窗外贴满了圣诞主题的贴纸。有几颗树上缠绕着小灯泡连接起来的发着各色的光的电线,像是散落在不远处的星。冬日的空气有水汽的气息,总觉得再过不久就会有闪着光的白色羽毛从空中飘落。落在地上的雪花一定会变成七片亮闪闪的碎片。不由地将手伸出窗外,比起温暖的室内来窗外零度的空气更有真实感一些。再数十秒就会有一片流星落在手心,接下来地面就会变成适合驯鹿行走的纯白的模样。真的是这样觉得的。
  身后传来奶油的气息。是刚刚结识的Creator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品尝人生中第一顿晚餐。深深吸入一口平安夜的空气,又轻轻地吐出来,白色的雾气在眼前散去。将窗户重新关上,玻璃上凝结出一层淡淡的水雾。用刚刚获得触感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出简单的图形,仅仅是这样两条曲线就可以包含某种意味,人类创造的东西实在是奇妙。转过身来接过Creator递来的晚餐,是被夹在两片蛋糕之间的涂满奶油的草莓。奶油淡淡的甜味和未成熟的草莓的酸味混合在一起,作为人生中首度体验的味觉似乎也不错。
  将松软的蛋糕咽下,奶油润滑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舌尖。不知不觉间感受到的味觉就只剩下了奶油的味道。说起来奶油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是这种滑溜溜的感觉,还是不知怎么形容的奶香和甜味的组合呢。
  从味觉的消失开始,世界开始了崩溃。
  不是这样的。
  调动所有的记忆仍然有所欠缺,再加上一点想象力和直觉才可以将整个故事补完。出于这样的想法,构建出无数种可能,仍然觉得与真实相差了一点。这样的话就再次从头开始回忆。总觉得头脑的状态有什么不对,是昏昏沉沉的吗,还是在失控地高速运转呢。能将这两点毫无违和地统一起来的东西,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梦。」
  令TPSS没有想到的是首先说出结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梦境之外」的某个声音。
  明明不记得之前有听到过什么人说话的。
  如果抛开梦境不谈,也明明不记得在这个初次见面的世界里还认识过什么人的。
  但是,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声音。
  再次想起来了。奶油蛋糕。平安夜的灯光。亚麻色的壁纸。老旧的房间。蓝灰色的长发。Creator。「理想」。
  理想?
  是的。在那个梦境中,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话语。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在梦境结束后就被快速遗忘的东西,好想快点想起来啊。
  在通过残存的回忆构建出的无数种可能的梦境之间存在着的共同点。
  触觉并没有消失。在梦境结束的那一刻,用力地握着自己的左手的那个人。声音的主人。好疼啊,即使不握得这么紧我也会不会忘记的啊。
  接下来,终于整理好回忆的TPSS睁开了眼睛。
  「是梦。」
  有着蓝灰色长发的少女再次重复了这样的论断。
  梦境是会在醒来后的几分钟内干净地忘掉的东西。正是不会在清醒状态下浮于认知表面的意识构筑成了难以解释的梦境,按照这样的观点来看过不了多久那些记忆就会被重新封存在某个触及不到的地方的吧。也许多年后的某个平安夜,偶然走向窗边的TPSS会在一瞬间生出些许怀念的感觉,绞尽脑汁地回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到过相似的情景而难获答案,最后将其归因为「也许某一天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仅此而已。
  但是,为什么如今的脑海中,唯有那个梦境如此鲜明呢。
  如果之前目睹的仅仅是沉睡时编制的无聊故事的话,TPSS又是在什么时候怎样获得的意识呢。
  「Creator。」
  几乎是本能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与梦中的Creator有着相同的外貌的少女正靠着床脚坐在床下的地面上。与梦境中深蓝色的方形瓷砖不同,如今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地面上铺着的是毛茸茸的地毯。地毯上的图案已经经受过长年累月的磨损而看不清楚;四周的墙壁上也不再是亚麻色的壁纸;处处是细小的坑洼的白色墙壁将TPSS和身旁的那个人两人身处的空间与其他房间隔绝起来。整体来看这里的布置相当精致;大概相当于TPSS身高一半高度的吊灯,看起来介于写实和印象主义风格之间的挂画,白色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过,照射在TPSS身边的床单上。房间内相当温暖,但又和冬天的暖气带来的热量有着本质不同的感觉。
  TPSS从床上起身,开始运动还不太熟悉的身体。如果人类的婴儿也获得了和大人一样完备的意识和充分的知识的话,面对自己还幼小柔弱的身体,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与此同时背对着TPSS的少女也在摸索着从地面上站起来。
  好奇怪。明明是「大人」,却总觉得在动作中透出一种比自己还不习惯当前的身体的感觉。像是彻底地通了很多次宵之后的样子吗,还是说像是其实正在抽泣一样比较好呢。
  从只能看到背影的角度,并不能知道那个人这时是怎样的表情。
  好在意。
  在梦中见到过的被称为Creator的人终究不是什么熟悉的关系。如果把那个梦境作为获得意识的标志的话,也就是眼前的人和自己之前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失去了前一晚之前的所有记忆之类的只有在丢人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这样的话就陷入了更加两难的境地;突然说出「我不认识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之类的话的那一刻对面的人绝对会愣一下然后哭出来的吧;但想要扮演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也太奇怪了。这样想着的TPSS完全无法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早餐上,结果变成了企图用刀将带着不详的绿色的三明治样食物切开却将一整片面包弄到了地上的事态。
  TPSS一瞬间手足无措,伸出还拿着刀叉的手想要将面包片捡起来。虽然已经变得不能吃的面包片重新入手,刀叉却又从地毯上滑过,原本沾染的绿色的酱汁上又覆盖了一层来自地毯的不明物质。TPSS观察到这一点,同时拿着面包片和刀的手举在空中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是Creator哦。」
  「…?」
  虽然知道是餐桌对面的少女想要对自己的疑惑进行解释,TPSS还是觉得这样的突然解说过于突兀。
  「是B3LYP。那么今后也请多关照。」
  总觉得对方是用反复练习过很多遍的流利语言部分抵消了突然打破寂静带来的不适感,但细想的话这句话无论是语境还是语法都显得很奇怪。B3LYP,吗。
  这时B3LYP已经走到了手臂仍然举在空中的TPSS身边,将手中沾满了地毯上的灰尘的刀具换成了新的餐具。TPSS回过神来后看到的仍然只是背影。紧接着,与外观还只有十三四岁的TPSS相比高大不少的少女从地上提起一个在TPSS眼中同样尺寸不小的手提箱,走向门边,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向着TPSS的方向稍稍转身,长发挡在少女低垂的头和正向着B3LYP张望的TPSS之间。提着箱子的少女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与打开门锁的声音相比,门关上的过程毫无声音。
  TPSS将手中的食物放下,从窗外张望。蓝灰色的长发的影子在楼下一闪而过,几乎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不辞而别,吗。
  感到不解的少女的目光在楼下的街道扫过;这时她注意到了街角处大概是为了让转弯的车辆看清转角对侧的情况的圆形的反光镜。
  是她。将箱子放在脚边,蹲在地上,表情再次被完美地遮挡住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TPSS回到餐桌,将刚刚被放在盘子里的三明治放入口中。下一刻舌尖传来的味觉让少女暂时忘记了那些与Creator有关的令她在意的事情。
  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那些颜色会让人想到芥末的东西了。
  TPSS一边大口喝水以求从味蕾的烧灼感中缓解出来,一边重新走向窗外。镜中被称为Creator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TPSS重新坐回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像是吸去了少女感受到的重力一样,不免让她重新想起那个以这种感觉作为结尾的梦境。用失去了重量感的手指按下电视遥控器的按键,是以「今天是四月一日」开头的新闻节目。
  完全听不进去。
  感官消失之后剩下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四月一日在人类的文明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将无论是精心编造还是临时起意的谎言不动声色地传播给身边的人,如果被相信了就大笑出来;而即使是有着全球影响力的大型企业,作为其管理者的人物在这一天偶尔也会穿着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的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坐在摄像机前宣布一些令人镇静的消息。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日期,这些人口中分量可能足以改变世界的话语也会变得真假难辨。
  例如作为独占各个领域的巨头的HK-S公司宣布将全球总部从欧洲区的范特霍夫搬迁到本底区的某个不知名的海滨城市,这样的事情。相比起来,随后播报的人事变动对普通人来说就不是那么有趣了。虽然在路边三三两两散步的女子高中生之类的听到沿街店铺里有人外放的这种新闻节目可能也会像「这种怪物集团随随便便就把高层全都换掉真的没有问题吗」这样议论,但紧接着可能就会得出「如果不是今天的话就差点相信了呢」的结论。虽然过去也有过几次类似的事情,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一些大人物参与到四月一日的小学生狂欢里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惯例。对此也许称赞那些控制着世界运行的人的心态变得年轻了一些会比较好。
  然而不管怎么说,会享受这样的日子的更多的是刚刚来到世界十年左右的小孩子。自认年龄为24岁的B3LYP,从来也没有什么兴致投身于编造引人上钩的圈套这种事情。仔细一想即使想要尝试一下也想不到要骗过的对象,B3LYP本人似乎对这种事情也可以大方地承认。
  但是,如果要她承认在这一天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问心无愧的话,好像也是不可能的。
  在怎样的情形下才会长于让思想在回忆和回忆延伸出的无限空间里漫游呢。当头发全白的老人坐在被午后的阳光照射的摇椅上时。热恋中的年轻人抱着手机独自坐在桌前时。上下班都要在高峰期挤地铁的现役社畜在床上翻来覆去并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时。以及B3LYP行走在雨夜的小巷里时。
  四月初的雨没有盛夏时那种暴虐的感觉;距离从冬天的大陆季风中脱离还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雨夜的天气有些寒冷。充满液态水的空气寒冷的感觉,与几个月前温度达到零下的干冷空气又有所区别,不过哪一个会让毫无防备地走在其中的人感到更加不适也不是什么容易判断的事情。明明上午天气还十分晴朗,从午后开始云就开始聚集,天色全黑后雨滴就不间断地落了下来。被几个小时前的阳光欺骗的少女没有携带雨具,吸满水的头发每一根都像是膨胀了起来,直到和沾附的雨水分不清边界;再在雨水的胶黏下纠缠在一起,对皮肤施加可以感觉到的重量。
  即使是城市正中的区域也存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段。行人往往会被高大的建筑物吸引住眼球,绕着不知总面积相当于自己的住房多少倍的大楼走来走去寻找入口,却无法发现被这些建筑物夹在中间的狭长通道。不明人形将自己的出现地选在这里,似乎透露出一种「想要吸引一般市民的注意力却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复杂心理。明明只要从这些巷道里稍微走出几步就可以暴露在人流之中,却就是在犹豫着是否要踏出这禁绝的边界线。而现在这个时间即使在主干道上露面,可能也不太会引起什么骚动了。距离下班的人潮从附近的建筑中离开已经过了许久,接下来可能出现在这附近的一般只有会在凌晨离开工作地点的加班族;这种情况下,站在以吸引人类目光为主要行动目的的谜之人形的角度考虑实在是不利。
  看到了。这种时候需要思考的就不再是「自己的四月一日究竟有没有说谎」这种无聊的问题;B3LYP从披在身上的被水湿透的衣服下方取出某种沉重的机械,按照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操作规程按下了某个按键。消音器和雨声的共同作用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仅仅这样还不够;B3LYP保持着突进的姿势进入建筑物的阴影下狭小的空间,再次将刚刚的动作重复了多次。
  这种时候是最轻松的。
  下一处已经是在很远的市郊了。B3LYP躲在一些堆在墙角的旧木板之类的杂物下方确认好不久前做好标记的地图后毫无延迟地跑动起来。在这个时间要迅速而不引人注意地长途旅行的话搭乘地铁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重要的是在郊区的地铁站下车后能否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虽然还不太清楚B3LYP是用什么手段获得必须要应对的谜之人形的位置信息,不过看起来绝对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就做几次的轻松过程。出于这种考虑,地图的时效性就显得特别重要。即使制作地图时目标位置再精确,晚一个小时到达就毫无意义,因此必须抓紧。
  仍然是重复过无数次的过程;虽然一开始还需要思考不少东西,熟练之后就几乎变成了机械的动作。结果即使毫无差错地在沿着最优路线移动,还是会止不住地思考一些让人头痛的话题。
  正因如此,少女注意到了某些差一点就要忘记的事情。
  机械地向着最近的地铁站跑动的B3LYP停下了脚步。低着头转过身子,面对着身边的树木在犹豫着什么。刚刚开始发芽的树枝在和雨水的接触中不住地摇动,一些聚集起来的雨水有力地落到地面。少女向着湿滑的树干伸出手臂,一部分重心转移到了树木上。几个小时的雨水冲刷还是没有洗净树干上的泥土,浅褐色的水连同剥落的细小的树皮沿着指间的皮肤流下;但并不是令人厌恶的感觉。比起墙壁之类的东西,可能还是这样的刚刚从冬天苏醒过来的树木更能带来安心感;即使并不是什么粗壮的大树,就算是看起来是前一年或是什么时候刚刚栽种的也没有关系。
  B3LYP的嘴唇有了轻微的动作;紧接着少女改变了方向。有着玻璃幕墙的高大建筑,白天反射着太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在这样由雨水带来的雾气蒸腾的夜晚看起来又是那么柔和。将用粗糙的布料制成的朴素外衣披在身上,掩盖住危险的机械,从上到下都在流动着雨水的少女向着亮光的方向走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即使是这种时间也有新鲜烤制的食物出售,带着原本泛函少女的机能所不必须的令人羡慕的气味。刚刚烤制的金黄色的外皮上夹杂着少许褐色,B3LYP不禁伸出了手指想要看一看这样的外皮被碰触之后是会软下去还是会给手指带来坚实的感觉。除了糕点之外B3LYP还买了一把雨伞;现在的少女手中的已经不再是淋湿也无所谓的东西了。
  十几分钟后,B3LYP重新回到了这一天开始时离开的房间门口。身上的雨水仍然在大滴大滴地落在地面;少女将伞收起放在门外,等待雨水滴落的声音消失后不出声响地将门打开。房间的角落里黄色的台灯亮着,灯下却不见人影。不知应该怎样面对的那个人此刻正睡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
  没有去看名为TPSS的少女此刻的表情;B3LYP将给TPSS买来的晚餐放在桌上,转身重新离开了。
  看来今后的时间感要调整一下了。
  即使从一开始就具备了足以被称为「了解」这个世界的知识,当真正驱动还不太习惯的身体,观看第一次看到的景象时,还是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不过比起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世界的真实样貌,摆在TPSS面前的还有一些更为重要的问题。
  「当前的处境就像是被流放在孤岛上的船员,吗。」
  观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的TPSS尝试总结现状,但很快又对上述结论提出了否定。并非在航海中失事而手足无措地来到孤岛的水手,而是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天就发现正身处孤岛的现代人。用现代人形容也不太合适,毕竟TPSS是带着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全部技能的;那么算是降生于孤岛的天才探险家吗。想到这里的TPSS稍微笑了出来,虽然这并不代表她对现状感到满意。
  如果要对人类的本质这种终极问题进行认真的解答的话,不同的人恐怕也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当然也会有许多人根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即使是以电视采访之类的方式进行提问,在街道上随机找到的路人大概十有八九也会厌烦地走开。那么为什么坐在这里的TPSS会无论如何也想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呢。
  不对不对至今为止的思路都太过跳跃了。究竟是为什么从现状总结一下变成了某种奇怪而困难的问题的呢;原来如此,当思考方式真正运作起来时原来是这种感觉。想到什么东西的同时下一个关键词就会出现,「接下来不跳到这里就不行」这样的感觉会将头脑完全压制,接下来就会走到不知哪里的方向。是在「记忆」中不存在的体验呢。
  重新回到人类的本质这样的问题。如果一下子回答不出来的话就这样考虑好了。关于人类的认知是如何建立的这样的问题。当然是通过对外界信息的收集了;看到身边的每一个同类都在用右手写字而自然地去锻炼右手,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只能使用左手的国家大概每个人也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然。接下来是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了对「自身」的定义。虽然「眼前的世界为何由自身看到」这样的问题即使是有过数十年的经验恐怕也难以回答出来,总之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意识就会超出所收集到的信息。而这样的超越在某一个年龄段达到了顶峰。
  就是现在这样的阶段。
  「参考系,吗。」
  下一个关键词出现在了TPSS的意识中。
  那么,当偏偏是处于这样的寻求自我定义的愿望达到顶峰的阶段的TPSS,带着未曾见过任何参考系而建立的完备认知,出现在孤独的荒原上时。
  正在观察着自己的作为这个世界的绝对主人的TPSS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重新走到窗边;窗下是工作日白天的街道,大概是位于老旧城区的原因并没有什么行人。既说不上宽阔也说不上狭窄的道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维持着在城市中算不上快也绝对不慢的速度,没有任何停留。车辆行驶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也没有安静到难以分辨的程度。雨夜过后的道路还残留着一点水迹,不过看起来很快就会干掉。是多云的天气,云将太阳的一半遮挡起来,明明有着可以感觉到的风,云却像静止一样,太阳光的明暗毫无变化。
  街角仍然是圆形的反光镜,镜中是空荡荡的街道。被雨水冲刷过的道路连可以想象的不洁物都没有。
  对了。那个人。
  虽然有梦境中的时间流速是真实世界的数倍的说法,在逐渐变得模糊的记忆中曾经和那个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即使一度自然地生活,带着笑容从她的手中接过什么只记得有着奇妙的香气的东西,却还是觉得那个人好远。当她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就完全说不出话,从那天早晨开始也没有怎么见过,要说是怎样的人的话实在是说不出来。但是啊。
  虽然存在感淡薄以至于思考到出神时就会忘记那个人的存在,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重新想起那个人的事情。
  例如房间里奶油的气味。
  例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枕边的带着一点水迹的毛绒玩具。
  例如从来没有在「对这个世界的知识」中出现过的流行小说。明明是会若无其事地做出芥末味的黑暗料理的人读书的品味却不差,难道是做挖掘新人作家这类工作的吗。
  一边留下这种痕迹一边又表现得像是有意拒绝露面一样,也太狡猾了。
  发现自己笑了出来的下一刻,TPSS转过身子,呈现出背朝窗户的状态。
  好像也并不是没有参考系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TPSS眼中的「另一个人」回到住所的频率开始增加;也逐渐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但是即使在无人的时候再多次地想到她,TPSS仍然没有办法好好地向世界中的另一个少女打招呼。不过从B3LYP的行为来看,想必对方的感觉也是相同的。通过在地板上画出不知从哪里摘抄过来的奇怪图案来召唤出一见面就会以主人相称的美少女终究是只会出现在缺乏常识的青春期笨蛋的妄想中的情节;如果承认Creator和被造物的关系的话,一方是在日常生活中突然被插入了新角色,另一方则是不明不白地被安排到某个场景中,实在是两人都不会很舒服的剧情。
  但是,虽然这样类比对B3LYP不很公平,被囚禁在阴暗的地窖里的人质和将她关押进来的凶手之间的感情有着比恐惧和愤恨更加复杂的成分,这样的事情也是存在的。TPSS是这样总结她对「另一个人」的态度的。「但是哪里会有连把餐点递来这种事情都像是会消耗巨大的精神力的超害羞恐怖分子啊」,在做出这种总结后TPSS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但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说法。
  不管怎样,即使是很久之后,她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一天会做出向房间另一边带着像是不安的表情的喝茶少女发出「要出门走一走吗」的邀请。就连当时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这种突兀的话语的都已经不记得了;每次预感到将要回想起自己还曾做过这种事情时都会立刻用随便什么东西来将注意力转移过去。但是。
  明明如果真的回忆下去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抗拒幸福是本能的一部分,是这样的吗。
  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会突然间让事态变成「和明明经历了一周多的时间却还连正式认识都算不上的人一起出门」这种样子呢。
  从TPSS的事后回忆来看,那时的她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然。关于「意识的所有权究竟在哪里」这种带着宗教色彩的问题,TPSS的观点基本上是无神论的,尽管如此她也无法理解做出那样的举动的自己当时的心态。一些人会用量子世界的微小涨落来解释一些在意识未能察觉之处发生的变化,TPSS同样不喜欢这种看起来与自己太过遥远的叙述,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一些事情完全就像是任凭着某种存在的摆布一般发生的一样,至少这件事是这样。一定要回想那时的心理的话,大概是「无心理」吧;既没有考虑过正在说出的话语的含义,也没有认真检查那时的自己的心;和出现在世界对自己造成的投影之中的另一个人一同站在门外时的瞬间大概也和一个人时没有什么不同。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害羞,没有尴尬,也没有孤独。这样的瞬间和独自坐在墙边看着天花板上的光线从白色一点点变成暗黄再一点点消失的时间根本就是完全相同的东西,是生活原本的样貌。
  也许其实也有着某种微妙的不同,只是在那一瞬间当光线透过角膜时或是声音穿过耳道时,那种新的质感被什么东西过滤掉了吗。
  「参考系」之后的关键词是「屏障」。
  走在B3LYP身后的TPSS还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的住所。刚刚走出的是一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大约有二三十年历史的单元楼;不过在迅速新陈代谢的大城市这种建筑反而不太常见。没有电梯的七层楼房从顶层走下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楼下是随处可见的水泥地,楼门口附近的一块似乎是刚刚重修过的,颜色看起来和周围明显不同,也平整一些。踩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和踩在地毯上有所不同,习惯了在柔软的纺织品上行走的TPSS的感觉就像是想着前方还有楼梯却一脚踩在地面上一样,不过仅仅两三步之后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室外的阳光被薄而均匀的云层遮住,但气温已经比室内高出一些。路边的树木仍然透出干枯的感觉,但已经有某种形式的生命在尝试突破干燥的外皮。如果在回忆的过程中从推理的角度来构建的话,当时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然而事实是,平静地发出了邀请的TPSS平静地走在街道上时,连这些变化也没有注意到。
  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就像是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几百万年一样,那样的感觉。
  就像是。
  在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都是一片淡薄而毫无起伏的白色世界里生活了不知多久的居民的手中出现了一瓶墨水。「如果想在其中添上什么色彩的话就使用它吧」被某个声音这样告知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
  「未曾见过的东西终究是画不出来的」会这样想吗。
  还是会用「世界原本不就应该是纯白的吗」这样的话语回绝呢。
  墨水瓶从已经习惯了在没有重量的世界中摸索的手中掉落,瓶中的颜色四散开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少女看到的却并非世界的一角变成了白色以外的东西;颜色并没有停留在某处,而是向着无限远处扩张,在无限的空间里越变越淡,留下的仍然是纯白的世界。
  少女用全力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眼前的颜色是否发生了变化,却发现沉浸在无尽的白色中的眼睛早就失去了对颜色的感知。在视野变为纯白的同时,身体的存在也变得缥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将整个世界切割一般,感官与身体的联系不复存在。「世界原本的样子」这样的关键词还存在在意识中,但无论眼睛如何转动都只能看到完全相同的纯白的少女已经连纯白是怎样的颜色都忘记了。下一刻。
  强烈的光照射在眼中。四月中旬的太阳从破开一角的云层中穿过照射在街道对面的建筑的窗玻璃上,又被反射到TPSS的眼中。重新确认了感官的存在的TPSS发现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是简单的蛋筒冰激凌;稍微有一点碎掉的蛋筒中是纯白的奶油;「纯白的世界原本的样貌」中存在的另一个人则正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臂。视线向着她的方向看去时B3LYP稍稍侧过脸去,将手轻轻地放开。等重新转向这边时B3LYP正大口地吃着冰激凌,是满足的表情。
  所以啊。为什么就是不能把真正的表情露出来呢。
  从刚才开始就是无心情状态的纯白世界的居民再次想到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在意的问题。一边跟上B3LYP加快的步伐,一边回头向着正在远离的房屋重新看去。房屋一共有七层,被多年的尘土弄得稍微有些暗淡的白色墙壁的顶端就是和B3LYP同住的房间;不知是墙皮年代太久还是什么原因,房屋的外墙有一些细微的裂痕。这次的少女将几分钟前没有注意到的景象认真地记了下来;逐渐开始发芽的树木,斑驳的水泥地,受过雨淋的墙体上微妙变化的色块,就连同楼的人家窗外晾晒的衣服在微风中摆动的角度也是。
  即使是在那件事之后,纯白的世界里仅有的两位居民之间仍然存在着微妙的距离感。在Creator不知所踪的时间里,被强加了一整个世界的少女偶尔也会走出门去。会站在楼下的墙边透过反光镜观看路过的每一辆汽车以相同的速度通过,会计算两辆车通过的间隔来打发时间,而就连那间隔的秒数也总是没有什么区别。会靠在不规则的石头和水泥堆积起来的墙壁上将后背加热到觉得快要融化为止,会坐在不远处的公园的石凳上等待漫长而炽热的白天过去。想起再穿过几个街角就有卖冰激凌的小店,想要走过去却总是在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停下。太阳落下时的天空是被暗红色包围的紫色,时而干燥时而潮湿,说不上令人不适也绝不是什么舒适的环境。在这种时候路灯会整齐地亮起,不论是哪一天都有那么一两盏发出的光比其他的暗一些。这时走回房间的话手上会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因为每天都是如此所以也并不讨厌。
  这个世界里会发生变化的只有两件事。每天日落的时刻,以及那个人的背影。TPSS对世界的构成做出了总结。
  背影。
  想到这里的TPSS不免会变得悲伤起来。如果抬头看到的是窗外已经从紫色变成全黑的天空的话绝对会哭出来的吧。
  所以晚上的TPSS时常会打开电视机;在不同的频道之间来回切换,每个的停留时间是精确的两秒。这样的话只要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将所有的频道循环一边,然后再从头开始。电视机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连接起来,前一秒还是用标准的发音进行新闻播报的主持人,下一刻就变成了奇怪的电视剧里情绪激动的中年大妈,再过两秒变成了有冲击力的打击乐器,接下来的则是信号不稳定带来的杂音。
  仔细想想也觉得很奇怪,明明都已经是这个时代,有线电视信号的稳定性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吗。
  以往那种每个频道的无限循环被杂音打破,接下来无论切换多少次,得到的都只有分辨不出原声的杂音和色彩变得极为鲜艳和离奇的画面。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的少女对这种毫无变化的世界中出现的违和感产生了不满,去电视机前确认是否是信号线松动时才发现了和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对这个房间建立的常识不同的地方。
  电视机的信号线所连接的根本不是墙壁上的有线电视接口。像几十年前的风格那样被拧成麻花状的电线显示出像是真正的纺织品一样的质感,沿着墙根不起眼的部分向着房顶延伸,从房顶的一角穿过。TPSS想到已经在这间房里住了不知多久却才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细节,觉得有一些诧异。将手指放在落了灰尘的双股线上感受算不上光滑又不很粗糙的外皮对手指的压力;就像是纯白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异物一样,不知为何有一种压迫感填充在周围的空气中。
  全黑的窗外突然变成了白色,然后重新回到了全黑。精确的两秒后沉闷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要下雨了吗;TPSS明白了那种压迫感的正体。
  六月二十二日。这个时代里罕见的通过卫星天线接收信号的电视机失去信号之后,TPSS在黑暗中通过身边的日历确认了日期。明明房间里的装饰除去老旧的因素之外应当算得上是相当精致,日历和放置着日历的柜子却显得违和,看起来就像是摆在闹市区占道经营的地摊上出售的商品中又最为简陋的那种一样,和房间的整体风格根本联系不到一起。虽然很久之前就觉得有一些奇怪,在注意到电视机的问题之后这种感觉又被加强了。
  但是这种问题姑且当做是从房屋的老化伴生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关系;相比之下,B3LYP的行踪则是更让TPSS在意的问题。
  即使没有统计过那个人出现的时间,如果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段内想到「她会回来吗」这样的问题时TPSS也会凭感觉产生一个大致的答案。如果是早晨的话多半可以怀着「说不定会回来呢」这样的心情等待一下;上午九点之后的白天可以肯定她不会出现;夜幕降临之后偶尔会看到她拖着看起来就又大又重的袋子回来,明明怎么看都快要哭出来了却就是不会向同住在一起的少女露出真正的表情,将房间好好打扫并为TPSS准备好第二天的食物然后很快又重新出发。大致是这样的规律;只是随着天气逐渐变热,见到她的机会也变得更加稀少了。
  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在暴雨中过去;从这一天之后,每天在等待那个人中度过的时间会开始缩短吗。
  TPSS一步一步地走向窗外。雨水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连成毫无起伏的一片,雨滴在已经被水完全覆盖的地表溅起的波纹一瞬间就被稀释在连续的水面里。
  TPSS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雨。
  「去找她吧。」
  就像那天像是梦游一般地与B3LYP一同走出房门一样,行走在暴雨里的TPSS对自己正在面临的处境也没有什么知觉。夏天的雨水带着与体温相似的温度,流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一开始脚下的水溅来溅去还有些不适应,很快也就变得没有什么感觉了。TPSS并不知道要向哪边走,也完全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只是像没有动力的船只一样随着风向和水流漂浮在积满褐色的雨水的街道上。暴雨下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路边的建筑也都透不出灯光,前方的路灯的光在水面上变得破碎而黯淡。感官消失后的纯白世界连光线都失去了,这样的感觉;喜欢不上却又一点也不讨厌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漂流在昏暗的均一世界里的外观不满十岁的少女终于感到了一点变化。
  脚下的东西是什么。
  TPSS用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将有一半都浸泡在泥水里的「什么东西」捡了起来。对于这个体型的她来说是很重的东西。「沉重」虽然不是令人愉快的感觉,但至少比「无感觉」更让TPSS喜欢一些。
  雨水和淤泥附着在沉重的金属制品上,让TPSS的手指有些打滑。这里的光线比刚刚更为黯淡,凭借视觉也难以分辨手中的物品的形状。尽管如此,这种东西的触感已经鲜明到了不需要视觉也能辨认出来的程度。TPSS用双手将捡来的枪支抱住以免它再次落回水中;与自己的身体不同的沉重,与自己的体温不同的冰冷,与自己的皮肤不同的坚硬,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碰到的带来如此鲜明的感官体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抓在手中才可以。
  接下来,向着巷子里转过身去的TPSS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与TPSS一样被水浸透的有着蓝灰色长发的少女正抱着与TPSS手中的东西有着相似功能的机械与什么人发生着战斗。这次见到的不再是背影;世界中仅有的另一个住民,正靠在砖石的墙边大口呼吸着。小巷的另一头则是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影,正向着这边靠近。许多像球形闪电一样的物体从另一端向着墙边的少女飞去;体力不支的B3LYP向着对面的墙体开了一枪,与那些球形闪电不同的是从B3LYP手中的铁块里发射出来的是真正的钢铁。几米外的墙体裂开,砖石的碎片从空中落下,为B3LYP遮挡了大部分弹幕。零散的蓝白色光点从碎石的缝隙间穿过,B3LYP压低身体将它们悉数躲过。然而对于体力耗尽的少女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碎石和泥土在空中张开的墙壁一瞬间就被雨水冲毁,小巷另一端的人影已经接近到了B3LYP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位置。这种情况下。
  手中传来的鲜明的感觉再次消失了。重新陷入梦游体验的TPSS用不知是如何做出的动作将约等于体重的十分之一的铁块举起。事后的TPSS再也无法回想起那时的视野里看到的是什么;如果要回忆的话也只有和纯白的世界或是连光线都消失掉的昏暗的世界一样的均一的景象吧。
  视野一侧的人影除外。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个均一的空间里的异物,世界中的「另一个人」,明明住在一起却总是不肯现身,明明快要哭出来却总是隐藏起表情,明明如果正面相对的话就想要拥抱却只是露出背影的自称Creator的人。
  事后B3LYP评价TPSS是「天才」。在人格数据里明明没有任何与实战相关的资料,甚至在那之前根本没有见到过泛函少女需要使用的武器,却在几秒内精准地排除了所有对B3LYP的存在产生威胁的人形,能做到这一点的TPSS在那个雨夜展现的实力甚至在B3LYP之上。即使这样,从那之后B3LYP却是这样告诉TPSS的:
  「这个世界里不需要做这种事。
  纯白的世界,吗。即使是空无一人的纯白的世界也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情,你要做的仅仅是找到这件事。
  所以,不要从我这里抢走我的工作啊。」
  这是TPSS第一次和唯一一次在战场中心亲自操作武器和敌人的激突。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理解那天晚上B3LYP在和谁战斗,自己身处的纯白的世界的正体究竟是什么,以及需要找到的事情是什么,这些一个比一个困难的问题。夏至日过后的白昼逐渐缩短,B3LYP出现的时间却不见增加。曾经再次出去找过几次,却总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就这样到了12月;失去了植被的街道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空旷,一天中黑暗的时分比任何时候都多。屋外逐渐从不热不冷的温和天气变成了一出门就觉得全身僵硬的程度。电视机里的新闻报道开始更多地关注HK-S公司的动向,但TPSS对这种话题一点也听不进去。终于在12月22日,TPSS在桌上留了字条后离开了房门。
  就像那天的雨夜一样在无人的街道里漂流;很快就忘记了居住的房子的方向,对漂流了多久也失去了概念。冬至日的风带来的寒冷的感觉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就连独自在这种零下的气温里行走都觉得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一年中最短的一天的白昼逐渐流逝,没有灯光的公园上方星空格外闪亮。少女坐在铁质长椅上观察着漂浮不定的星座。
  等到隐约可见的新月运行到天空的一角时太阳也就升起了。浅灰色砖石铺就的地面,蓝白色的天空,逐渐变得不可见的星星。坐在纯白的世界正中的少女一点也不觉得累;原本泛函少女的机能就是这样的吧。
  只剩唯一的住民的纯白世界里会发生变化的只剩了时间;紧接着太阳完全升起,眼前所有的东西都陷入了静止。就像获得意识的第一天那样,少女心中是怀念的感觉。明明那个时候还觉得那么不安的。
  不过。
  如果认为时间已经停滞的话,要如何描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
  已经因为变得空无一人而格外亲切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这个不需要感官的均一世界的正中坐着的TPSS重新获得了感官。是有什么人出现在身边的感觉;是透过空气的流动传递的触觉,然后是温度感。世界中心的少女不需要视觉也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轻轻地转过头来。Creator正和她一样安静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Creator。」
  B3LYP没有回应。她正靠在微微生锈的白色长椅的椅背上,闭着眼睛。
  这次不是背影却换成了睡脸吗。
  「Creator。」
  「嗯。」
  B3LYP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着正在被轻薄的云覆盖的冬天的白色的天空。
  「这种不热又不冷的天气,我最讨厌了。」
  B3LYP一下笑了出来。
  「会说出「我最讨厌了」这种话,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与此同时TPSS也笑了出来;和她自己的笑容一样,TPSS知道B3LYP此刻的笑容,绝对是真正的表情。
  紧接着,眼泪同时从两个人的脸颊滑落。
  片刻后,奶油草莓蛋糕的味道同时从两人的舌上滑过。最初和最后的瞬间以味觉这种奇妙的方式重叠在一起,然后同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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