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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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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两扇紧闭的门被打开,医生被屋内走出的人惊的目瞪口呆。
  “你——”
  医生只能吐出这一个字,便只顾空张着嘴,再也吐不出第二个字。他被惊恐彻头彻尾捏紧住。
  屋内走出来的不再是那位断了一条腿拐杖上的老太婆,而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女子一条腿断了,整个人被两根拐杖支撑起,她借着拐杖,跨过敞开两扇门的青石门槛,走下门前一道石阶,停立在石阶下。女子对着惊魂未定的医生望着,脸上平静得毫无表情,皱纹与灰白色的发在她脸上和头顶上荡然无存,像被一阵忽起的风卷走。
  “里埋的就我,就像这样的我。”
  她平静地对医生说道。医生仍旧睁圆双眼,嘴微微空张着,似尽是言语,但却哑然无声。
  压在两个人和两棵老槐树头顶上的乌云,正悄然无声地散开。
  “在一场车祸中,我已死去。”
  她立在石阶下的拐杖上说道。医生仍旧说不出言语。
  “那场车祸中,我断了一条腿,随之,我便死了。于是,已故的母亲把我接回孔家村,我让母亲挖了一座坟将我埋下,”她在拐杖上说着,朝村外那片坟地望了一眼,又接着说起,“将我埋在那。”
  “…………可是……你却立在我面前……你与你的拐杖……正立在我面前……”
  医生稍稍从惊恐中缓过点神来,言语同样在惊恐中。
  “那是一座空坟。”
  “那是一座空坟?”
  “里埋着曾经的我,曾经那个与灵魂共舞的我,可是一场车祸,那个我死了。”
  医生睁圆眼睛僵在她面前。
  “生命对我而言,一个已死,另一个已濒临死亡。一个埋在坟里,另一个像位老太婆濒临死亡那般立在坟外……那个曾经翩翩起舞的我,在一场车祸里死了……”
  “这是……为什么……”
  医生突然打断她。
  “舞。”
  “舞?”
  “与灵魂共舞。”
  医生再次没有言语。
  “一场车祸,让我丢失了一条腿,于是,我死了,埋在里。曾经那个我死了后,留下一位老太婆成为仍活着的我……因为,一场车祸后,我丢失了一条腿,于是,我不能再翩翩起舞。不能翩翩起舞的我,等于已死去,留下的仅仅是濒临死亡的我,像一位老太婆那般濒临死亡……于是,我打扮成一位老太婆整日立在前,与默默相对,与曾经那个能翩翩起舞的我默默相对……与曾经已死去了的那个我默默相对……两个我,隔着一座坟,一个在坟内,另一个在坟外……”
  “一场车祸后,你丢去了一条腿,”医生打断她道,“然后,你垒起一座空坟,再把自己打扮成一位老太婆?”
  好长一段时间沉默后,她在拐杖上对医生无声地点点头。
  “?”
  “那是一座空坟,埋下曾经翩翩起舞的我。”
  医生似陷入深思,好一会,他才接着说道。
  “你已从里走了出来……走回你自己,走回我眼前一对拐杖上的你自己……你重新归于你自己。”
  她把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在拐杖上抬起,仰望头顶上的天空。乌云已散开,露出天空里微微的蓝色。她好一会仰望那片蓝色。
  “已不再属于你,那只是一座空坟……一座空洞得毫无意义的空坟……”
  “里埋着另一个我,埋着真正的我。”
  她喃喃自语,那张美丽的脸仍对着天空里一片微蓝。
  “那不再属于你的坟。”
  “那里埋着与灵魂共舞的我。”
  “一座彻头彻尾的空坟。”
  “一个真实的我。”
  “那只是一个空无。”
  “不——一个真实的有。”
  医生似没有了言语,两个人短暂地沉默。
  “我每天同坟里那个我无声地对话。”
  “那只是一个无。”
  “那是曾经翩翩起舞的我。”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
  ……
  医生似乎完全从惊恐中走出来,他目光突然在四处寻找,在老屋一侧,寻找到一把铁锹。他径直朝铁揪走过去,抄起那把铁锹,转身便向那片坟地奔去。铁揪扛在他肩上,他没有拿铁揪的手不时地挥过头顶,那只手似受到了什么刺激,在他头顶挥动着,显得古古怪怪。他像个醉汉边走,嘴里边不停地嘟噜着,偶尔夹杂着叫喊。
  “那不是一座真正的坟……一座毫无意义的空坟……一个彻头彻尾的空无……”
  她借着拐杖,追赶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向那端坟地奔去。她被他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医生一赶到前,先是把手里的铁揪往旁边一扔,莫名其妙地围着坟转起圈,接连转了好几个圆圈。待到她快要走近,他突然在圆圈上停下,对着这座坟叫嚷道:
  “这是一个空无……”
  “不……那是一个真正的我……每天我同她说着话……”
  她向他分辨道,拐杖同她一齐停在他身后。
  “你将另一个你埋在这,可是,那个你已回归于你。你不再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婆……留下的,只是这座空荡荡虚假的坟。”
  “那个我再也回不来。”
  “你要与曾经那个你一刀两断,生活的意义不在于已经过去了的过去,而在当下,此时此刻的当下……此时此刻,你与你的灵魂处……”
  “我同另一个自己无声地对话,我们俩相互间倾诉……我为两个我,一个真实的我与一个不真实的我,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座坟……坟里的我为真实的我,坟外的我为不真实的我……”
  “过去的统统已过去,此刻的眼前,才是真实……拐杖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而那个与灵魂共舞的你,就在一对拐杖上,你仍旧是曾经的你……而那曾经的你,也就是此时此刻的你……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你,此刻,在我眼前拐杖上的你……”
  “这座坟里埋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眼前拐杖上的我,那不是真实的我,那是一位濒临死亡的我,像一位与死亡近在咫尺的老太婆……”
  “不……不……我眼睛看见的你才是真正的你……这座坟……只是一座空无的坟……我眼睛正看见你在我面前……你在拐杖上……我眼睛看见的就是真实的你……年轻……美丽……拐杖……它们统统在我眼里……这就是真实……千真万确……”
  医生已不是在说,而是在大喊大叫,他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围着这座坟转起圈来,接连转了好几圈。随后,他弯腰拾起扔在一旁的铁揪,对着这座坟做了一个发着狠力的姿势,紧接着铁揪落在坟上。他发了疯般,一铁揪一铁揪铲挖起这座坟。
  “啊……不……不……”
  她叫喊起,在拐杖上瑟瑟发抖,惊恐袭击着她那张美丽的面庞。
  一铁揪。
  一铁揪。
  一铁揪。
  铁揪接连铲下去。
  ……
  一座空坟被铲平。
  医生显得筋疲力尽,整个人支撑在戳立的铁揪顶端,对着被铲平的空坟粗粗地喘着气,额头上渗满汗水。
  她在拐杖上彻底绝望,整个人枯在拐杖上摇摇欲坠。
  夕阳拉长两个人身影在铲平了的坟旁,远近绵延起伏的坡顶,从三个侧面环绕着,留下西边远远处一条曲弯的河。不时有成群的鸟,从两个人头顶上,飞来又飞去。
  “一场车祸让你彻底绝望了?”
  医生打破沉默。好长一段时间,她似从一段隔着遥远距离的过去走了回来,走了一段长长的路那般。她向他说起。
  “曾经每个夜晚,我便在这片土地上跳着舞,舞蹈仿佛同我一同出生般来到这人世间。我在灵魂处爱着舞蹈……每个夜晚,当村里家家户户窗上熄灭了灯,我便悄悄一个人走出屋,在星星或是月亮底下跳起舞……生长在这片山村里,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叫舞,只知道独自一人在夜晚里,让自己身子舞动起,瞬间,我仿佛身子并非是自己的,完全归属于舞。我整个人融入舞中,很多时候常想,生命是什么?生命大概就是舞……在舞里,我并非是独自一人,而是与天地相连,相为一体……”
  黄昏在两个人头顶上垂落。她在拐杖上休息了一会后,又接着说起。
  “后来,我走出这片土地,去了一座城市。在那座城里,每个黄昏时,我便走向一座桥,在桥顶上,久久静立……待思绪完全平静下,舞便于灵魂处舞动起,灵魂里的舞引着我在那桥顶上翩翩起舞……每个夜晚,我就那样,先是静静地立在那座桥顶,直至夜深人静时,便跳起舞……我并非是一个人在跳舞,那整座城与我一同在起舞……那座桥顶,也并非是一座桥的桥顶,而是一个舞台,一个广袤的舞台,我与整座城一齐起舞的舞台……与那座城头顶上,有月亮或没有月亮、有星星或没有星星的一个个夜晚,一齐在起舞……”
  她又在拐杖上停了会。暮色已浓,两三颗明亮的星星显现在空中,四周空旷上渐入夜色中。她又接着说起。
  “有一个夜晚,我跳完舞,正要走向桥顶下,一位年轻男子走上桥顶。他说他在桥下一直画我跳舞的画,画了很多个夜晚里我跳舞的画……后来,每个夜晚里,我在桥顶上跳舞,他在桥下画我跳舞的画……随后,我们俩就这样不期而遇,我在桥顶跳舞,他在桥下画我跳舞的画……从黄昏直至夜深人静时……”
  星星闪烁着光亮,在两个人头顶上。她停了下又接着说。
  “但我不知道我们俩是不是相爱了……”
  “他就是雨?”
  医生突然打断她问道。
  “他的名字叫夏雨,他让我称呼他雨,就像他称呼我雪。”
  两个人片刻沉默。
  “后来,一场车祸?”
  “一场车祸让我丢去了一条腿,同时,也让我丢去了一个跳舞的梦……舞蹈与我的灵魂,也一起丢去……我不能再面对一切,甚至不敢面对他……手术后,母亲接我回到这片土地上,但曾经那个爱跳舞的我,已一去不返……我觉得曾经的我已经死了……我不再是那个年轻的爱跳舞的我,那个我于一场车祸中死了,于是,我让母亲给我垒了一座坟,将曾经那个最美的我埋进坟里,留下一位濒临死亡的老太婆的我在坟外……于是,我便将自己打扮成一位老太婆,每天与这座坟无声相对,一个死去了的我与一个濒临死亡的我无声相对。我们俩隔着一座坟,一个在坟内,一个在坟外,彼此在内心处默默无声地对话……”
  星星纷纷推开窗,或是走出家门。满天星星似锦。
  “雨曾经寻找到这里?”
  “他寻找到这里时,我却是一位老太婆的模样,他没有认出我。那天我陪着他在这座坟前立了许久。我母亲同他说一场车祸,我已经死了……”
  “他嘴里不时吐出不连贯的一个地址,一个地址被一个字一个字杂乱无章地吐出……他一直不相信你的死……他整日整夜在那座城里寻找你……他不相信你的死……那座城没有你后,他整日整夜在那座城里四处寻找你……”
  “可是,那个曾经的我已死了。”
  “他觉得你没有死,还在那座城里。”
  两个人短暂沉默。
  “后来,他手里提着一盏灯,整座城里寻找雨……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
  “雨就是他自己。”
  “原来,他打着一盏灯笼似的灯,在那座城里寻找他自己。”
  两个人突然间又沉默住。满天星星开始隐约在两个人头顶上,看不见的薄薄云层在涌动。
  “母亲临终前,她同我说了一个隐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她说我不是她亲生女儿,在我几个月大时,她从别人那将我抱养来……这些年,她偷偷让人四处打听我亲生父母……可是,母亲突然一天离我而去……”
  两个人在没有了星星底下沉默不语。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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