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作为当事人，我拒绝了医护人员的好意，坚持出院，他们成全了我。
　　当我拿出工资卡准备去缴费的时候，那位护士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告诉我送我来的那位红薯哥，已经付过了。
　　她或许是看不起我，居然用一个街边小贩的钱，我也没有跟她解释。
　　我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走在大街上，看到我有些虚弱，人们都有意无意地远离我。
　　原本拥挤的道路，在我的身旁，却出现了反常的空白区，我自嘲地笑了笑。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而如今，我却看不懂那些微笑，倒像是硬生生地画在每个人的脸上一般。
　　我也想伪装一下，可是，我发现自己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平日里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过，险些把我击倒。
　　我并不悲伤，这一切都是命吧，或许是老天都觉得我活得太累，想让我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堂。
　　我迈着虚弱的步伐，终于走到了这熟悉的地方，写字楼前依旧站着许多不知什么公司的推销员，还有前面那片熟悉的草坪，然而……
　　我发疯似地跑了过去，一名年迈的环卫工正在整理草坪，而原本手推车碾压出来的两条毂痕，已经被重新覆盖上了嫩绿。
　　“叔叔，麻烦问一下，这里那位卖烤红薯的大哥呢？”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听到我的问话，老者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眉头紧蹙，额间因紧皱而被挤压出一道道苍老的纹路。思索了许久，他才叹道：“不知道，听说他被城管赶走了。”
　　我眼里略过一丝失望，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于这个社会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老者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烟，打火机打了两次都没着火，直到第三次，烟才被点燃，他吸了一口烟，似乎很享受，眯着眼对我说道：“小伙子，看你也不像什么穷人，怎么会认识他？”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与人之间是否可以结交的划分标准，竟已经变成了“钱是否一样多”。
　　“呵。”我轻笑了一声，嘴唇上的裂纹似乎因此被拉扯，疼到了心里。
　　听到我呵声，老者挑了挑眉，看向我。
　　“我并不认为他穷，至少他在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甚至家人，一个人最可怕的就是不敢正视自己。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丧失了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如此看来，我也是一个‘穷人’，与他并无区别。”留下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缓缓离去。
　　他似乎并不明白我的话，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不懂我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没有必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地那么清楚。
　　当我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我看了下时间：三月七号、星期二，距离医生说的半月之期没有几天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这么久了，可我却悲哀地发现，自那次从医院出来后，我居然没做过任何有意义的事情。
　　我从桌子上拿过那支笔，取出了一张崭新的稿纸，埋头写了起来。
　　‘在生命的尽头，他的脑海突然冒出一个身影，那个他以为早就忘掉了的身影：胡爱雪。’
　　‘那身影的出现，让最深处的记忆一发不可收拾。’
　　‘小操场上，不燥的阳光，和煦的微风，她躺在他的怀里，他捋着她的长发。’
　　‘“夜哥，你答应我，生生世世我们永不分离”她突然开口俏皮地说道。’
　　‘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他忍不住想要俯身去吻她，却被她的小手挡住了去路：“你先答应人家嘛。”’
　　‘“好。”他说道。她这才开心地笑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因为这个微笑，而被融化了。’
　　“噗！”正当我融化到那个微笑中时，突然感觉喉咙一阵干痒，我甚至来不及去抽纸巾，匆忙间用手捂住嘴，然而，稿纸终究还是被溅了一滴血迹。
　　而那滴血迹，恰好将稿纸上的“不”字给遮掩住了。
　　原本的：生生世世我们永不分离。
　　变成了：生生世世我们永分离。
　　仿佛在嘲笑当初许下诺言的那两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