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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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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君登基大典已成,封崔檀令为中宫皇后的圣旨也随之下发,到了此刻,已经是人尽皆知。
  
  宫中流水一样的赏赐进了崔府,连同着大家欢乐喜庆的祝颂之声也响彻了崔府每个角落。
  
  除了二房所居的连和苑。
  
  六娘子崔清韵年岁最小,也最爱热闹,眼看着乳母好容易给她打整好了裙摆的褶皱,正要出去,看见崔清嬛还坐在榻上,不由得有些奇怪:“大姐姐,走呀。”
  
  崔清嬛不轻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一旁的绿檀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崔清韵被吓了一跳,看着自己长姐和阿娘一样的威风做派就下意识地嘟起了嘴:“你不去就不去,发什么脾气!”
  
  说完,竟是自己提着裙角出了门。
  
  乳母女使们连忙跟上了她。
  
  会英看着大娘子脸上不悦的神色,小声道:“六娘子还小呢,喜欢热闹,但要说姊妹情分,自然还是您与六娘子这样一母所生的姊妹更亲近了。”
  
  她哪里计较的是这个?
  
  崔清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上回自庄子上回来之后她便有些担心,担心崔檀令真的将那件事儿告到老太君她们面前。
  
  可她没有。
  
  崔清嬛心中却生出密密麻麻的嫉恨来。
  
  今日是崔檀令的好日子,府里人人都要去给她道喜,崔清嬛却并不想去。
  
  二房的主母王夫人原本正在花厅同宾客们说笑,身边的宋嬷嬷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语两句,很快她便借着更衣的名头脚步匆匆地回了连和苑。
  
  “你这是做什么?这样好的日子,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家族都派了人来,你此时不多多结交些人缘,反倒在这儿伤春悲秋起来了?”王夫人生得丰满而艳丽,看着自己女儿一副不争气的模样,一双丹凤眼扬得更高了,“就凭你这样,便是我这个做人阿娘的,也要偏心三娘。”
  
  崔清嬛早习惯了她阿娘这般说话做事的语气,低着头理了理身上的披帛:“结交再多人缘又如何?还不是要嫁荥阳郑氏的三郎?”
  
  王夫人笑了:“怎么,你是嫌这门亲事不好?”
  
  她说话的声音陡然变得利了不少:“你以为三娘成了皇后,便是好命?叛军出身的新君,能否坐稳那个位置都还另说,更遑论世家权势愈盛,自然是不肯轻易放权出去,到时候新君与世家之间必有龃龉,三娘作为世家大族出身的皇后,在母族与新君之间,定然两头为难。”
  
  崔清嬛抬起头,蹙眉道:“可是……”
  
  “这世间多的是人前风光人后掉眼泪的事儿。你如今遇到的才哪儿到哪儿?”王夫人不容拒绝地叫她立即跟着她出去宴客,“你给我记住了,崔氏护佑的不止是她崔三娘,你也是在里边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娘好过,你在荥阳郑氏的日子也好过。难不成你还想真想有一位被天子废弃的族妹?”
  
  崔清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王夫人笑着给女儿理了理发髻上垂下来的翡翠珠子:“那不就好了?走吧,别叫大家等得久了。”
  
  ·
  
  崔檀令未曾去花厅宴客,圣旨已经下发,作为板上钉钉的中宫皇后,她自然需要‘摆些架子’出来。
  
  胡连姣笑着给她行了一个礼,见崔檀令颦眉,她挤眉弄眼地笑出了声:“皇后娘娘如今可得提前习惯才是,要不然今后命妇宗亲们给你请安,就怕你看着底下那一片珠光宝气的脑袋犯晕。”
  
  崔檀令笑出了声,绿枝她们也跟着面带笑意,这位武安侯府的二娘子可真是个好玩儿的性子。
  
  几个平日里交好的姐妹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就在这时,外边儿又传来了女使喜气洋洋的声音。
  
  说是宫里边儿又送赏赐来了。
  
  在胡连姣她们揶揄的目光中,崔檀令淡然地点了点头:“恭谢圣恩。陛下送了什么来?”
  
  心中却在疑惑,先前传旨的时候不是已经送了许多赏赐来了吗?赐礼之多,与前朝任何一位皇后相比都是只有只多不少的份儿,现在又送了什么东西来?
  
  女使恭恭敬敬地传了话过去,没多会儿,身着深绿袍子的内侍便笑着进了院子。
  
  他身后还跟着……
  
  六头绑着小红花,显得格外神气活现的小黑猪。
  
  还有几只肥嘟嘟、黄澄澄的小鸡崽子……
  
  看清身后那一串儿小内侍抱着的是什么,大家想要贺喜、打趣的话彻底噎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这郎君们定亲时送的东西,除了象征着忠贞之情的大雁,其余要么是珠玉古籍等名贵的东西,这位陛下,怎么送了些活鸡活猪,还有……
  
  大家的视线掠过那些水灵灵的菜蔬,脸色也随之变得绿油油起来。
  
  崔檀令自然也被未来夫郎这份颇为新奇的礼物给震住了,可随即又扬起笑容:“陛下厚爱,叫我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
  
  内侍脸上笑呵呵,实则心中发苦,他这辈子干过最得罪人的事儿,可都是托了陛下的福!
  
  而且,更得罪人的事儿,还在后边儿。
  
  内侍清了清嗓子:“娘娘,陛下还有话托奴才转达给您。”
  
  崔檀令内心呵呵笑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内侍又清了清嗓子。
  
  崔檀令尚有心思漫无边际地想,这内侍怎得总是清嗓子?待会儿塞荷包的时候,或许可以放点儿胖大海进去。
  
  但很快,她便没有胡思乱想的心思了。
  
  察觉到面前那位衣着锦绣,面容却比珠光宝玉还要耀眼的女郎投来的惊诧眼神,内侍心中大呼冤枉,碍于职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他这会儿说的话都还是沈大人润色过的了,若是直接将陛下那等‘要嫁进老陆家的女人,必定得先学会养蚕织布,要是会养鸡喂猪,那就更好了!’的原话说出去……
  
  内侍怕自己走不出崔府的大门。
  
  他回忆起陛下说此话时十分理直气壮的态度,能将抠门说出这般脸不红心不跳的陛下,其实还是有许多地方值得他学习的!
  
  内侍腰板一直,朗声将沈从瑾润色之后的话说了一遍。
  
  换言之,皇后,朕十分看好你能将养蚕织布、养鸡喂猪的美好品德在长安城众人之中宣扬开来。
  崔檀令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又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
  
  “陛下……真是有心了。我定不负陛下所托。”
  
  内侍笑呵呵地又与未来的皇后娘娘寒暄几句,按着惯例拿到塞了银鱼儿的荷包时,还有些惭愧。
  
  这钱,拿着真是烫手!
  
  内侍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崔檀令看着那群活泼肥壮的小黑猪和闪动着翅膀准备起飞的小鸡仔,刚想说什么,眼神便和一头小黑猪那双睿智的小豆豆眼对上了。
  
  崔檀令:……
  
  “带下去好好养着吧。”
  
  女使们连忙应下,艰难地护着这群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小鸡仔去了后院。
  
  绿枝看着那几个红漆托盘上盛着的鲜嫩菜蔬:“娘子,那些……”
  
  崔檀令呵呵一笑:“陛下天恩浩荡,将这些菜送去厨房,今晚便用了吧。没得等到菜老了,浪费了陛下一片拳拳之心。”
  
  绿枝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厨房送了新做的糕饼点心的理由哄了那群神色还未恢复过来的娇客们进了花厅。
  
  崔檀令站在廊下,看着向来干净平整的青石板上有着一坨可疑的灰色……
  
  她隐在红色绣金枝牡丹大袖衫下的拳头握得更紧,陆峮,她板上钉钉的未来夫郎……
  
  可真有他的。
  
  看来她须得加快向阿娘学习御夫之道才是!
  
  绿枝看着自家娇滴滴的娘子面上神色风云变幻般变个不停,最终又停留在坚毅自信上,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门亲事,她们娘子可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
  
  紫宸殿
  
  陆峮正在奋发图强,沈从瑾在一旁止不住地叹气。
  
  陆峮被他时不时的一声轻叹给整烦了,干脆放下朱笔端起茶盏牛饮一番:“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沈从瑾看着陆峮将那盏据说百金才得一饼的雀舌茶一饮而尽,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陛下送去给娘娘的礼物……”
  
  陆峮那张被灼灼天光染成小麦色的英俊脸庞上悄悄浮现上两朵红晕,可又不想叫沈从瑾发现,又特意扭过头去。
  
  “你也觉得她会喜欢?”
  
  沈从瑾不解:“喜欢……这喜从何来啊?”
  
  那娇滴滴大小姐因为心悦于他,连下地种瓜点豆这样的事儿都做了,陆峮虽说有些嫌弃长安城里这些人过于奔放的情感,对于自己未来妻子心悦自己的事儿,接受得十分良好。
  
  陆峮不是个只进不出的性子,既然娇滴滴大小姐都如此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他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是以除了礼部和尚宫局准备的那些珍贵礼物外,陆峮也想送出自己的心意。
  
  陆峮自信开口:“那小黑猪与小鸡仔都是我亲手去圈里捉的,连那猪身上的大红花也是我绑的,如何,可喜庆?”
  
  沈从瑾沉默一瞬,先且不问陛下何时捉了那些个家禽回宫,只缓缓道:“……还有那些菜。陛下,您不赠娘娘珍卉鲜花便罢了,送些菜蔬过去又是为何?难不成是想叫娘娘与您一块儿种菜?”
  
  “自然不是!”
  
  陆峮否认得很快,就在沈从瑾恍惚间生出‘陛下竟要开窍’的欣慰时,又听得陆峮理所当然道:“小青菜娇嫩,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何侍弄得来?”
  
  话里行间,竟还有些嫌弃崔三娘子太过娇生惯养,伺候不好那些水灵灵小青菜的意思。
  
  见自己素来潇洒多智的军师还未曾领略到自己的真实含义,陆峮暗恼,慢吞吞道:“那些小青菜,我每日要去浇三回水。”
  
  沈从瑾呵呵笑:敢情众朝臣们议政的时候您隔几个时辰总要借口出去,为的便是给那些小青菜浇水?
  
  陆峮见他无动于衷,又强调:“我将那批快快长成的小青菜,都送给她了。”
  
  陆峮掐着司天监算出的吉时,为了赶上她的好日子,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休闲时间,提着水壶在宫苑内健步如飞,为的就是在今日能给她送去最水灵可口的小青菜。
  
  难道如此,都不能表达自己对她的看重吗?
  
  陆峮沉思,要不然,下回,挤些时间去京郊山上给她猎头熊回来。
  
  若是这样她还不满意,那陆峮就实在没法了。
  
  他们老陆家可不能要这么难满足的娇气媳妇儿!
  
  看着陆峮眼中的不解,沈从瑾又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您真的要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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