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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火锅店。越是秋风荡着黄叶在马路牙下翻滚，路上行人用衣襟把身子裹了又裹，缩着脑袋步履匆忙的时候，越显得街边水汽腾腾爬满的玻璃窗上，橙黄灯光与莹亮火苗交映的火锅店里，包裹着巨大的暖气与食物的香气。
令人远远看着，就想一头扎进其中。
可惜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瘸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又多耽误了几秒，才进入店里。
二楼临街的一张桌，对坐的两个人不知正说些什么，端着玻璃杯凑着脑袋在锅上，兴致勃勃地聊着，聊到兴处还碰了一下杯。
杯子里泛着黄色气泡的液体洒了出来，落在锅里激起一阵醉人的迷香。
来人瘸着脚走到了两人脸前，那两人还没有发现她。
恰店员送了两盘鱼片过来，她接在手上，外头瞧了瞧吃得正欢的俩人。
“送鱼来啦。”
她一开口，两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章雨如扶了一下上了水雾的厚重镜框，笑了一声。
“真是送鱼来了。”
话音没落，高晴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扯到了座位上。
“好呀你，这次迟到了四十分钟，你怎么才来送鱼？！”
送鱼不是送鱼，是宋鱼。
她爸年轻时因为几幅画鱼的大作出了几年的名，等女儿出生，就把这大运气放到了女儿身上。
虽然是她爸的大运道，但也没少被玩梗，好在宋鱼都习惯了。
当下，迟到的宋鱼，无奈又抱歉地给两位小姐赔礼道歉。
“我接你们电话的时候，领导刚给我发了个事件要我立刻处理......今天我请客，我请客。”
她说完，桌上不知怎么静了一下，接着章雨如突然瞥了宋鱼一眼，厚重的眼镜片下，眼睛红彤彤的。
“刚来就凡尔赛，真烦。”
“嗯？”宋鱼愣了一下。
将她按在身边的高晴抬手点了她的额头。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着，她提起了那壶，“去年的优秀毕业生，校招面试总分前十，前途无量的新员工，章雨如，今天被裁员了。”
“啊！”宋鱼惊得差点把手机丢进锅里。
她再仔细去看章雨如，隔着烤锅的水汽，也能依稀看出她眼睛鼻子都红的厉害，镜片的下边缘的水雾迟迟不散。
宋鱼有种被时代巨浪切切实实地扑打在身上的感觉。
他们这些互联网从业者，早在两年前就嗅到了这个行业即将洗牌的味道，可那会总觉得要洗也不会先洗新员工，互联网总是需要新血液的。
他们这些新血液，夹在时代的洪流里就流了进去，都觉得至少五年内不会轮到自己。
但现在，残酷的事实就这么到了脸前。
宋鱼懵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小声劝章雨如。
“连你都被裁了，我们两个可能也快了，说不好就下个月了。”
话音落地，高晴瞪着眼睛的脸就贴到了宋鱼鼻子尖上。
“我说鱼啊，你劝她你就好好劝，别咒咱俩行吗？你想被裁还是我想被裁，能说点好话吗？”
她们也和章雨如在同一片互联网园区，但相比章雨如的大厂和高薪，高晴和宋鱼所在的这家小厂，只能给他们两个开出章雨如六成的年薪。
尽管如此，也是相当不错的工作了。
宋鱼是真觉得自家公司飘飘摇摇的，大厂尚且要断臂求生，别说他们了，所以才说了这话。
她这话虽然让高晴翻了个白眼，但章雨如却苦笑了一声。
她也叫了宋鱼。
“你们还是别被裁了，要是你们俩也失业了，鱼，你妈肯定喊你回老家考编，高晴就更麻烦了，上半年的债还没还清。”
高晴上半年遇上了电信诈骗，手里的三万块钱被骗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倒贴了两万块钱信用卡。
她到现在还在吭哧吭哧地还账，听见这话甩了甩脑袋。
“你们说咱们三个，是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为什么三个人各倒各的霉？”
她说章雨如是事业上受挫，“好好的工作突然就没了”，说自己是金钱上亏空，“我还想着多攒点钱，买套自己的房子，结果被坑死了”，然后点到了宋鱼头上。
“你这个更坑，下半年本来都要结婚了，玛德，家里介绍的、一个学校毕业的、谈了四年的男朋友，竟然能干出那种事？！他嫌不嫌脏啊？”
她问宋鱼，“你当时，扇他两个巴掌了吗？！贱男人要是没被发现，是不是哄着你继续结婚？”
说到这个，章雨如也问了宋鱼。
“邵宁远没来找你吧？”
宋鱼的前任邵宁远和章雨如在同一家公司，她提醒宋鱼。
“找你也别理他，他这次十有八九也会被裁，要是事业受挫再回来找你，就更恶心了。”
高晴直接就拍了手，“对！鱼你千万别心软！”
宋鱼点头，认认真真地回答。
“不会心软的。”
她说得很认真，可她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像她的头发一样软塌塌的，看起来可以随便做成任何造型。
高晴不得不就着这个话题多延伸了两句。
“你看，就算家里介绍的也不一定靠谱，还不如在学校里自己谈，至少能挑个帅的不是？就算最后没能成，他青春里最帅的那几年也是我的！”
高晴自己就是这么干的，从大学到研究生，虽然男友们没有谈超过一年的，但个顶个的好看，随便一个拉出去都能做杂志封面的模特。
而宋鱼的前任邵宁远相貌斯文又平平，一看就是老实人，可他做出来的事，却是高晴那些帅哥男友们都不一定能做出来的。
宋鱼并不想提他，已经分了手的人，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但高晴却想起了什么，目露几分回忆。
“姓邵的是不怎么样，但上学那会，他那几个同宿舍的兄弟倒是有不错的。”
这一说，章雨如也来了兴致，推了一下迷醉眼睛外的厚镜框。
“谁呀？有多好看？我那会天天出去实习，只想毕业后找个好工作，都没怎么玩过，没想到还......”
她摆手说不提这个了，“到底是谁呀？有多好看？”
高晴说很好看，“就是很干净那种脸型，但不是那种阳光明媚的干净，有点像下了霜的秋天，白雾蒙蒙的，冷冷清清让人有点看不太透的那种。”
资深程序员章雨如被这诗歌一样复杂意象的表述弄晕了，可也更有了兴致。
“哪个呀？”
宋鱼坐在一旁没说话，低下头吃了块凉菜拼盘里的爽口白萝卜。
偏巧高晴乍然一回忆，想不起来人家的名字了。
她直接戳了宋鱼。
“就那个，后面才搬来的，和邵宁远一个宿舍的。”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姓周还是姓严来着？”
宋鱼没有立刻回答，又吃了块白萝卜。
腌制过的白萝卜脆脆的、酸酸的、还保留些许原本微涩的口感。
高晴实在想不起来了，拉了宋鱼的袖子。
“你一定记得！你还说怕他来着，就那个骨科的医学生！”
宋鱼被高晴揪着，想要再低头吃白萝卜也吃不了了。
她只能回答了她。
“你说的是......姜、姜延周吧？”
“对，就是他！姜延周！”
高晴一下松开了宋鱼，宋鱼拢了拢自己被扯得偏的衣服，正要恢复到刚才的姿势里，高晴忽的转头又问了她一句。
“之前听说他出国留学来着，都好几年了，回来了吗？”她问宋鱼。
“你后来见过他吗？”
这话问得宋鱼顿了一下，旋即又摇了头。
“没、没再见过了。”
章雨如也说国外读博的话，应该没那么快毕业，“少说得四年，说不定五六年呢，挺熬人的。”
高晴啧啧，“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输出海外去了。要是能和他谈一次恋爱，只看着那张脸，就得心情大好啊，哪怕谈个三五天，做个一周情人也赚到了呀......”
高晴絮絮叨叨又说了些有的没的醉话，很快就从这个话题抽离了出来，同章雨如说起投简历找新工作的事情了。
只不过两个喝多了人都没在意，宋鱼半晌没说话，把那盘白萝卜默默吃了个干净。
*
章雨如被裁已成定局，好在她醉了一宿，第二天就重振旗鼓，振作起来投简历去了。
反倒是还在风雨飘摇的小公司里苟活的宋鱼，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尤其早起去上班之前，还听见隔壁和她同一个房东的两个女生，说她们收到了房东的通知，下个月要涨房租了。
宋鱼和另外两人合租的这间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都是一个房东在同一个小区的房子，肯定跑不掉。
北风吹得紧了起来，将寒风里脚步匆忙的人抽打得，似一只只飞速旋转的陀螺。
章雨如所在的大厂开始大量裁员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园区，宋鱼公司里的人也都议论纷纷，大家现在最怕看见的，恐怕就是HR部门的人。
偏忙成陀螺的宋鱼还真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人，HR部门的黄姐，一个全公司都躲着走的人。
黄姐上来就打量起了宋鱼的伤脚。
“小宋呀，你这脚扭了一个月了吧，怎么还没好呀？耽误工作了吧？”
这个关头，“耽误工作”可真是个敏感话题，宋鱼小心肝颤了颤，忍不住跟她解释。
“黄姐，我这脚伤了不到一个月，而且快好了。”
黄姐挑眉，要说什么，电梯叮咚一响。
宋鱼连忙一句“黄姐你的楼层到了”，将她送出了电梯。
她一走，电梯上升得都轻快了起来。
宋鱼也松了口气，琢磨着要不要去医院骨科，找一位医生再瞧瞧，但又觉得没太必要，说不定下周就好了。
然而这点侥幸心理在三秒之后破碎。
平稳上升的电梯一晃，突然转向下坠，伤了脚的宋鱼站不稳，一下摔在了地上。
电梯在方才的楼层卡住停了下来，没有出现更大的事故，但宋鱼的伤脚却疼得站不起来了。
这次，医院骨科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