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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上京春 / 第5章 负责

第5章 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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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行的确染了风寒。
  
  在皇帝亲自守着皇城卫将他反复扔下太清池五次,并在春气沁凉的池水中泡了一个半时辰之后。
  
  他自幼习武,身骨健壮,风寒自是不到两日便痊愈了。
  
  可惜数日以来,他往宫里递折子皇帝也不理,欲登门求见长公主殿下,尚有百丈便被陛下派出的暗卫拦下。
  
  索性便遂了长公主的心意,努力令这“风寒”拖得久些。
  
  这些日子他亦是气闷,却也只能镇日守在兴化坊。
  
  无他,只不甘就此断了同她的联结。
  
  然后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医官比往日多逗留了一盏茶时间。
  
  他有些忧心元承晚的身子。
  
  裴时行自知生于簪缨门第,幼时便因家世受到许多夸耀奉承,而后一路因身怀颖异之才,倜傥容貌,得河东众世家青眼。
  
  可他向来洁身自好,不曾与女子有过往来。
  
  少年的裴时行便知,容貌与家世可为他带来无数浮名、拥趸、追捧与爱慕。
  
  梦幻泡影,带来虚幻的满足,令世人沉迷、疯狂。
  
  可诸相非相,皆为虚妄。
  
  他有自己的骄傲。
  
  裴含光这个人修身明德、苦学自持十数载,自有致君尧舜之志,并不是为了讨一女子芳心。
  
  照他少时狂妄心境来看,女子的恋慕如镜中花水中月,迷离惑人,却挥手即散。
  
  她们或因他的外表而一时迷恋,或落眼于他背后的朱户高门。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不过彼此假作深情罢了。
  
  换言之,她们凭什么能拥有他?
  
  可真有一日被人沾了身,他不愿承认,自己满心竟是食髓知味。
  
  长公主泪欲交缠的双眼,浑身春痕斑驳,所有的疯狂在他梦中一遍遍重现。
  
  他亦无数次放纵自己沉溺虚幻。
  
  要到醒来那一刻,所有的罪孽与羞耻才一瞬攀附而来。
  
  此事于他亦是彻彻底底的意外,裴时行的确恼怒。
  
  但固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被人夺走,这个人是元承晚,是那位素日浅薄奢靡,声色犬马的长公主。
  
  是一个与他少时设想的妻室相去甚远的女子。
  
  他竟莫名想要顺从。
  
  与其推脱旁人,裴时行更恼怒的是自己。
  
  原来他向前自恃的克制都能顷刻化作泡影,原来他亦逃不开情,逃不过欲。
  
  他试着去设想,长公主是否只将他视为偶然沾身的花叶,事了拂衣,风过无痕?
  
  裴时行不允许。
  
  他不愿被当作只做与她短暂交集便分离的花叶。
  
  .
  裴大人这场风寒可谓旷日持久,待上京怀春少女再见裴郎神采英拔,一身绯色官服自朱雀街打马而过时,已是一月之后。
  
  燕子衔春去,上京榴花欲燃,荷香幽馥,已是初夏光景。
  
  可所有的夏日风光都同长公主无关。
  
  无他,只因裴时行日日求见。
  
  她自觉当日便将所有话同他说尽了,二人再无相见必要。
  
  面对如此纠缠做派,自是不胜厌烦。
  
  可他俊面无波,心如磐石,仿佛感知不到长公主府的冷淡态度。
  
  看来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
  
  长公主终于松了金口。
  
  但元承晚自然也不会允许裴时行的贱足踏入她的贵地,于是同人约在了玉京楼。
  
  安排在这儿自是另存了旁的意图。
  
  希望藉由众多乐工玉伶唤起御史大人的记忆,回想起他往日对她是怎样一番看不上眼的姿态。
  
  裴时行倒不在意这些。
  
  待长公主由侍人引入厢房时,他早已安然落座。
  
  日华自晴窗斜斜照入,在男子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明暗光影。
  
  二人对视,元承晚不期然望进他眼中的温和安静。
  
  竟是难得见他如此温润模样。
  
  裴时行起身行礼。
  
  长公主不待见他的殷勤,自顾在对面落座。
  
  她玉指轻叩桌面,直入正题:“裴御史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讲,不妨在今日一并道尽。
  
  “只是不巧,本宫许久未至这玉京楼,尚有故人要见,旧情待叙。还请裴大人长话短说。”
  
  裴时行挑唇一笑,好似听不出长公主言中之意,顾自揽袖,温杯、洗盏、斟茶。
  
  男子修眉俊目,并不言语,只悠然望着清澈茶汤与杯底冰裂釉色碰出叮咚鸣声。
  
  他指节白皙修长,指腹有力,带了一层刀剑与笔磨出的茧。
  
  一连环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世家子的矜贵峻节。
  
  元承晚原本目色挑衅,注视他的举动。
  
  却倏然不禁联想到这修长指节曾怎样摧花攀蕊。
  
  她微微往后挪了挪身,蹙眉避过眼去。
  
  “殿下要臣忘却当日之事,臣彼时回答,实在冒犯,特向殿下请罪。”
  
  裴时行目色诚恳。
  
  仿佛那日对她说忘不掉,不想忘;而后又以放荡眼光直视她,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的不是他。
  
  元承晚并未应声。
  
  她不在意他,更不愿同他牵扯,连他的话也不耐分出丝毫精力揣摩。
  
  可高贵的长公主一意回避,自然也就不知,裴时行这话有多么虚伪。
  
  他至今仍然放纵自己在每一夜梦境里回忆着点点滴滴,逞凶肆虐。
  
  不知悔改。
  
  裴时行并不因长公主的沉默而感到气馁,复又郑重起身,叠袖而拜,声线清越,恰似冰泉鸣涧:
  
  “臣裴时行,河东人氏,家中高堂俱在。天正三年得赐进士及第,擢入御史台,授为御史,今二十有三,未曾婚配。
  
  “望长公主不弃寒微厚爱,厘降于臣。臣必怀恩感纫,视殿下如拱璧,白首不渝。”
  
  他忽然极为诚挚地说出求娶之语,打了元承晚一个措手不及。
  
  她几乎要疑心裴时行被夺了魂魄失了神智。
  
  长公主抖落浑身战栗,再不愿纠缠,硬声道:“本宫不可能同你成亲。”
  
  说毕起身便想走。
  
  却在下一刻被他动作极快地擒住手腕。
  
  玉软花柔的长公主实在不知这人为何有这般大的力气。
  
  他不过止她行动,她便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踉跄,一不小心失去重心,重重跌入裴时行怀中。
  
  白亮的昼光,碧纱窗外隐约浮动的香气,耳边丝竹悠扬。
  
  一切瞬间消失于二人封闭的此间时空。
  
  裴时行所有感官俱都凝聚于锁骨处一小片濡热的呼吸。
  
  轻细柔软,麻麻痒痒,似一只不知危机的天真小宠,不断试图搔动主人心房。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臂。
  
  可水汽却在下一刻迅速蒸发殆尽,徒余一片冰凉。
  
  他引以为傲的神智于这片冷热中翻覆,已无法判断时间流逝。
  
  直到不知何处檀板轻敲,吴侬软语朦胧入耳,裴时行才终于回过神。
  
  继而后退一步,松开长公主的腰。
  
  元承晚后腰被他的手臂硌得生疼。
  
  她眸中不见尴尬,只是万分恼怒。
  
  长公主咬牙重复道:“本宫说过,那事不必再提,你我素无纠葛,你不消有任何负担。”
  
  “若裴大人不解其意,本宫不妨说得再直白一些——”
  
  她迁怒地瞪一眼方才揽过她腰的那只劲瘦手臂:“本宫不喜欢你,更不会同你成亲。”
  
  被长公主这般直截了当地拒绝,裴时行却好像不显尴尬。
  
  他沉滞了一息,复又平平静静抬眸道:“不成婚也行。”
  
  “可是这难道是非常轻易的事么,殿下既做下这种夺人清白的事,就可以不对臣负责了吗?”
  
  他眼瞳曜黑,话也说的清晰冷静。
  
  唯独通红的耳根似乎泄露出几分不自在。
  
  无妨,不成婚也无妨。
  
  他只是想同她继续纠缠下去。
  
  元承晚先是震惊,继而犹疑。
  
  她甚至昏了头脑,顺着裴时行的思路考量了一番他话里的合理性。
  
  然后为自己的一时想错恼怒不已。
  
  长公主的眸色因怒气而更加雪亮,她怒瞪向裴时行,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眼中的执拗。
  
  元承晚双眼澄亮,映出里头明晃晃的恶意,一字一顿道:
  
  “是啊,本宫从未想过,对—你—负—责。”
  
  而后甩袖离去。
  
  这日同裴时行的谈话自是不欢而散。
  
  但元承晚也懒得去探究他的心思,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入宫。
  
  .
  千秋殿。
  
  元承晚今日入宫,一是为了亲自告诉皇兄,她并未受到影响,他不必再心怀愧疚,也不必再日日往长公主府送东西。
  
  再者,便是要问一问裴时行可否有到皇兄面前胡言乱语。
  
  没有自是最好。
  
  倘若真有,必要之时,她想同皇兄商量,能否将他赶回河东老家。
  
  长公主无比渴望此时能有外邦觐见,最好那外邦的王孙贵戚能对裴时行一见钟情。
  
  届时大周便慷慨地成就这段异国姻缘,她也能将祸水东引。
  
  裴时行还能凭借西使异域,以此身为外邦效顺、社稷安稳立些功劳。
  
  可这终究只能是她的幻想。
  
  长公主深知皇兄对裴时行的器重。
  
  因此,她只能旁敲侧击一番,看皇兄究竟是怎么治的裴时行。
  
  予他的惩罚是否过重,这才令他病急乱投医,妄图自她这里取得原谅。
  
  只是长公主今日来的不巧。
  
  皇兄一大早便诏三师入殿议事,一直不得空闲,她只好告知皇嫂,再转述皇兄便是。
  
  左右无事,长公主不再准备多留,打道回府。
  
  只是她不知,劳她今日特地进宫一趟的罪魁祸首,此刻也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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