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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晚的雨，江城的桂花树一夜之间开了，一簇簇鹅黄小花噙着露水，坠在枝头颤颤巍巍的。叫初升的红日一照，便仿如一枚枚亮晶晶的宝石。来江城的第六天是个大晴天。
早上五点，赵珣从团里借了辆吉普车，载着余欣去市里。
赵珣开车的技术还是在新兵连的时候学的，也算是个老司机。
余欣却很紧张，系了安全带还紧紧捏着座椅边缘。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吉普车，多少有些不放心。
“你真会开的吧？”
启动前，她再三询问。
赵珣被问得没脾气：“会开，以前在边防连，还经常得开车。”
时间早，进市区的路上基本没什么人，赵珣也确实开得很稳当。
到了民政局，刚过七点，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子才见腰间挂着钥匙串的工作人员来开门。
砰砰两声……
结婚证到手了。
虽然只是一张纸，跟奖状也差不了多少，可两人捧在手里却不约而同地觉得它又是那么沉甸甸的。
从这一刻起，在法律上，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两张结婚证都被余欣小心地叠好，装进特意带出来的小布包里。
最重要的事办完了，赵珣松了口气，对余欣说：“饿了吧？先去吃早点吧？”
余欣没意见。
刚才开车过来，余欣看到前面的路口有一家国营饭店。
手肘轻轻戳他说：“往那边走，前面路口有家国营早点铺。”
赵珣茫然道：“哪儿？”
“你跟我来。”
余欣方向感还挺不错的，带路成功。
这家国营饭店人是真的多，余欣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还排着长长的队呢。
余欣就问：“要不要换一家？”
赵珣父母在的时候也是个贪吃的孩子，后来跟着姑姑在姑父家里生活，他就成了吃得少做得多的小小年纪就懂事的孩子。
许是因为儿时的经历，长大后赵珣其实有些在意口腹之欲。这会子，就觉得人多说明东西好吃，指了张桌子，说：“我排着，你先去坐。”
那行吧。
好在看着排队的人多，但工作人员的速度也不慢，等了五六分钟赵珣就回来了，带着一脑门子汗。
一笼小笼馒头、两个葱油饼、两碗小馄饨还有三个烧麦。
端上来的都是细粮，白花花的。
余欣节省惯了，看到这么多东西下意识第一时间算价格，嘟囔着赵珣大手大脚，一顿早饭花那么多。
赵珣道：“也不是天天这样，也就尝个新鲜。”
拼桌的大爷听到他们的对话，抬头看了看他们，说：“小同志刚来江城吧，想要了解一方水土从品尝一方味道开始是不错的，你爱人选的这几样啊，都是地道的，看看桌上都吃这两样就知道了。”
余欣抿了抿唇，尴尬地笑了笑。
倒是赵珣和那大爷攀谈了起来。
余欣拿着骨瓷勺子在馄饨汤里搅拌，微黄的汤里放了虾皮和紫菜。也不知道人家怎么做的，那一只只小馄饨鼓起的就跟泡泡似的，漂在碗里。
余欣尝了口，不愧是要一毛六搭一两粮票的馄饨，味道确实鲜美！?
小笼馒头说是馒头其实是小小的包子，一个个小巧可爱。
余欣还没吃过这么小的包子呢！
一口下去，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倒是先被烫得舌头发麻。
那大爷简装提醒了句，“先咬个小口吸汤汁。”
两人都照做了。
一入口，就被惊艳了。
主要是以前也没吃过这样式儿的，包子都是扎扎实实的大包子。
“怎么样？还不错吧。”
赵珣比起大拇指，“是这个。”
等两人从国营饭店晃悠悠出来时，都过了八点。今儿不是休息日，路上没有那么多人。
赵珣前面和人攀谈就问了不少江城好玩的地儿，这会子就提议上公园。
他手里还拿着张纸，抖开说：“刚才那大爷怕咱找不到，改给画了图。”
闻欣凑过去看，上面是代表道路的线条和路名，很简单的地图。
她道：“你看得懂？”
赵珣委婉道：“他还大概说了下。”
好在两人方向感是真的不错，走了十来分钟就看到一块造型奇特的大石头上刻着江城平湖公园。
从公园大门进去，先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地面铺着灰白的砖块，还沾着几片梧桐叶和细小的桂花瓣儿。
空地往前是两条不同方向的小路，空地尽头是被各式各样菊花围起来的圆形花坛，花坛中间是一颗树干很粗的梧桐树。
绕过花坛，顺着左边的桂树小道往前，走了七八分钟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很有名的平湖出现在眼前。
阳光照耀下，湖面浮光跃金，水波荡漾。
岸边有一排面朝湖心的长椅。
日丽风清，空气中还飘着清淡的香气。
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余欣突然有了倾诉欲。
“纺织厂西面有个池塘，我和我弟常去玩。春天挖婆婆丁荠菜还有小根蒜，夏天我们去摘莲藕，秋天能摸螃蟹小鱼仔，等到了冬天，就在上面打出溜滑。”说到这里余欣低下头，“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后来……”
说着声音就淡了下去。
赵珣面上也带了些回忆，只是他的记忆里却没余欣那样美好。他记得刚到姑姑家的时候，他还盼着爸妈来接他，后来知道事了，才明白爸妈再也回不来了。
赵珣道:“你说的那个池塘我也去过，倒不是去玩，我姑姑生孩子后家里负担重，我经常要出去挖野菜。不过螃蟹我是不要的，那个没多少肉，也不好做。运气好的时候能掏到鸟蛋，带回去大小算能补营养。”
余欣歪头看他，赵珣面上平静。
在心里叹息一声，关于亲情，他比自己更不容易吧？
“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肯定能过得好。”余欣语气轻快起来。
又从长椅边上捡了几颗石子，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说：“玩过这个不？”
过去那些不如意都扔了，没做过的事都陪你再做一次。
两个人就在岸边玩了一上午的石子打水漂。
湖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许久才重新恢复平静，清澈的水面映照着他们的倒影。
新的记忆取代旧的记忆，以后漫长岁月彼此交融，会有越来越多的温暖美好一点点渗透，最终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沉淀。
午饭是在公园边一间国营饭店解决的，据那位大爷说，这是家前朝传下来的老字号，虽然公私合营后大部分菜色取消了，但还是能尝到一两样
吃过饭，赵珣带着余欣去了百货商店。
这是江城最大的百货商店，一共有三层。
赵珣早就打听好了，一进门就直奔女装区。
一边是布料，一边是成衣。
一条红色长袖收腰灯芯绒连衣裙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几年的风气就是蓝灰绿的工装，余欣也很少穿裙子。
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但她也知道这价格绝对不便宜。正想说去布料那边看看，就见赵珣已经走到柜台前，问售货员：“同志，麻烦把那条裙子拿下来看看。”
他穿着一身军装，鹤立鸡群，售货员的态度很好，笑着说：“军人同志，你眼光可真好。这条裙子款式新颖，又是灯芯绒的，你对象皮肤白，个子高挑，真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余欣一听就急了，顾不得还在人前，扯了下赵珣的衣摆，说:“?我不要，你别买。”
赵珣道：“结婚那天穿多好啊，你不喜欢吗？”
余欣口是心非说:“不喜欢，我想自己做，咱们去买布料吧！”
来之前她把自己攒的和她妈给布票都带上了，除了给自己买，也打算给赵珣挑布做里衣。
售货员刚把连衣裙从墙上取下来，就听到了余欣这话，眼珠子一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就说:“同志，姑娘家嫁人就得看男人对你好不好，肯不肯给你花钱这就是重要指标。还没结婚呢，可别心疼钱。”
余欣被说得一脸尴尬，只好说:“我穿不好看。”
“你这就谦虚了，就你这盘靓条顺的怎么可能不好看啦。不瞒你们说，这裙子刚来我小姑子就买了一条走，她还不如你呢。”
大姐能言善道，又对赵珣说：“你说是吧，远的不说就咱这层里，别人都灰扑扑的，就你对象白得像在发光。”
大姐夸人太直白，余欣一张脸都要烧起来。
赵珣倒是听得很高兴，一直认同点头。微侧身低头对余欣说:“大姐说得在理，再说了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买吧，昂？我看这裙子质量也很好，以后还能传给咱闺女呢。”
余欣两颊红彤彤，瞪了他一眼，还没忍住踩了赵珣一脚。
“别胡说！”
嘴上也没个把门，这都扯到哪里去了。
余欣自以为凶狠实则赵珣看来她那一眼水光盈盈，语气也是软绵绵的，他眼里笑意更深了些。不过到底也怕人真恼了，收敛神色，转头对着售货员大姐说，“同志，我们要了。”
花了十二块八毛钱和八尺五的布票买下了。
赵珣知道她没带多少衣服，想着一次到位，还要再买，余欣这回赶在他说出口时把人拦住了。
到了布料区，是余欣的主场。
也是赶巧了，今儿正好要处理一批瑕疵布。料子其实都不差，瑕疵也只是抽丝、花样印错、重影，破了洞这种，不影响穿用的。
余欣眼睛很厉，挑了好几块出来都是瑕疵小的，她给赵珣挑了块纯棉的蓝格子床单布，正想在他身上比划，就看见他像是抱了什么往这边走。
走近一看，是缝纫机和收音机。
“都是能用几十年的，迟早都得买，正好有票。”赵珣多少有些了解余欣性子，抢先说了。
余欣：……
说得她多抠似的，该花的不能省但过日子哪能像他那样大手大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