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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赢得生前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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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历史闭上眼睛,无心游动的猫
  从熟悉的屋檐跳落,蜷缩在墙角
  静静地凝视,那些凋零的叶子
  起身的瞬间,闪烁着幸福的诗篇
  一排排白杨树骄傲地耸立着,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着,与长长的柏油路一道无休无止地延伸,让人永远看不到头。老张缓慢地骑着那辆陪伴了他十三年的自行车,尽情地畅游在秋色中。正是丰收的季节,绿油油的庄稼散发着清香,田野、村庄到处透着生命的气息。高挑的玉米如同雄壮的战士,整齐地列着队;翠绿的大白菜、大头菜如同调皮的孩子,坦露着肚皮在地埂上晒着太阳;二茬洋芋也开花了,紫色的、白色的花苞如同成熟的少女,尽情地舞蹈着。新鲜的空气、凉爽的空气渗入每一个细胞,清洗着肺腑、清洗着头脑,让人渐渐忘记了疲倦。
  熟悉的黄土地,温暖的黄土地,丰腴的黄土地,养育了一代代朴实的农民,绎着一段又一段历史,传唱着一个又一个故事。五十年了,这片美丽的黄土地荡漾着老张的血气、汗气,笑声、哭声、呐喊声,忠实地记载着老张生命中的点点滴。太熟悉了,闭上眼睛都知道这条路上有几个弯,弯里有几户人家,甚至于清楚经常乱蹿的每一条狗究竟是谁家的。
  想到自己五十岁了,老张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人这一生太短暂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生活的滋味,就已经老了。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品味的,一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哇哇“地哭着落地,磕磕绊绊地成长,娶个媳妇再生娃,又看着娃落地、长大,无休无止地循环。任你高低贵贱,都得娘胎里出来,黄土地中消失,惟有活着的过程千差万别。
  老张平素不喜欢和别人争高低,乐于平淡地活着。但他并非无欲无求,骨子里还很执著,认准的理儿就要坚持到底,谁劝也不行。就如“二楞子”说的一样,老张现在拼死拼活图个啥,就是为自己挣光阴、盖大房。年轻时老张倒没想太多,村里每家每户条件都差不多,他更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福就享。但现在不行了,不少人家中盖起了新大房,置办了拖拉机、大卡车,一个个开始攀比谁家的大门更雄壮、房子更敞亮。老张不得不努力,他生怕自己有一天倒下了,躺在爷爷留下来的那五间平房中,就是化作鬼魂也无法面对先人交代啊!一代盼着一代强,一代给一代打基础,时代的原因,从爷爷到父亲,没有置办多少光阴,但给了他生命,给了他基本的生活基础,他感谢祖宗,感谢他们留下的每一颗木头、每一片田地,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留给儿女一些东西,好让自己的儿女们以后也有个挂念。
  老张一共三个儿女,老大张天顺,其实不是亲生的,当然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媳妇知道。这小子在西宁自己当老板,听人说一年要挣十几万,但老张很少理他,也没伸手要过钱。爷俩心里隔着一层,见面动不动就吵架。这与亲生不亲生没关系,关键是张天顺自小性格太倔,我行我素、不服管教,从不按老张设定的路线去发展。从小就调皮捣蛋,成天上房揭瓦,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让左邻右舍的骂了个够,害得老张经常提着棍子满大街追着打。初二时,张天顺同班里三个同学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提着板凳将三个同学都打倒在地,班主任惩罚他,踢了两脚,结果这混小子反过来一拳头打在班主任脸上,然后撒腿就跑了。
  学生打老师,这是学校里头一次,气得校长晚上带了几个老师找到家里,要为班主任出这口气。结果等了半天不见张天顺回来,只好把老张狠狠教育了一顿,并声称这种有人养没人教的畜生学校管不了,现场就下达了开除通知。气得老张当时差点吐血,对着老师们陪了半天好话,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不打断一条腿就不姓张。
  张天顺不傻,这次打架他本来是有理的,那三个同学平时就爱欺负别人,据说还拜了把兄弟,别人不敢得罪,他也很少与他们交往。张天顺是出了名的调皮,发育的也早,是班里个头最高的。一对一基本上没人打得过,三个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收拾一顿,没想到张天顺心狠手黑,直接轮着板凳往头上砸,两个当时就被打破了头。班主任收拾张天顺,无非是想替他们出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怕家长们找上门来给学校添麻烦。没想到张天顺狗咬吕洞宾,认为班班主任是偏向他们,一拳头打得班主任鼻血流了半天。
  此事随着张天顺的外逃没了下文,但害得老张整整几年人前抬不起头。大家经常半开玩笑说“你们天顺厉害啊,连老师都敢打,这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张天顺外逃后老张求了不少亲戚朋友到处寻找,结果找了一个月也没有半点消息。第二年这小子趁着老张不在偷偷回了一趟家,呆了两天后丢下二千块钱后又跑了,说是在兰州一家饭店打工,日子过得挺好,不用家里人担心。张天顺这些年究竟干了点啥老张不知道,反正媳妇的零花钱不差,张天才、张天娟上学也很少朝他要钱。有一次老张从外面回来时,媳妇和张天才、张天娟几个人在屋里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好像是张天顺又来信了,说他在外面挺好的,老板很器重,工资也高,还和一个姑娘谈恋爱了,就是很想家。老张悄悄在门外听了会,知道这娘几个经常背着他和张天顺联系,就是不告诉他。他没有生气,心里反而安然了许多,脸上挂着笑又悄悄走到大门外,让娘儿几个尽情乐会。娘儿几个不敢告诉老张,就因为老张一提张天顺就脸拉得好长,说他没有这个儿子,那怕这畜生死在外面也和他没关系,敢回家直接打断腿。其实当爹的那有不心疼儿子的,虽然不是亲生的,虽然经常给他闯祸,但毕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大的。
  老张其实也多次听到村里人谈张天顺,说他这几年已经混出名声了,自己当了老板,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还结交了不少当官的、当老板的,村里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年轻人甚至于把张天顺当成楷模。当然人怕出名猪怕壮,关于张天顺发达的事迹也有不少闲话,有人说他是当三只手的,有人说他干着贩毒、抢劫的勾当,更有说亲眼看见张天顺伙同别人蒙面抢劫银行。但说归说,张天顺日子过的稳稳当当的,警察从来没到家里找过张天顺。仇富思想人人有,特别是对张天顺这种既无后台又没家底当了老板的人,有些人恨不得马上看笑话。就连老张也听别人说他有个当老板的儿子时,冷冷地来一句:“他有钱是他的事,我抬石头是我的事。”
  张天娟和张天才都是老张亲生的,天娟这丫头小时候很可爱,老张特别喜欢,真正是他的小棉袄,可长大了比张天顺还让人不省心。天生的美人胚子,初中时就天天有同学们给她写情书,老张有次翻书包时找到好几份。因为是闺女,老张没有骂,光提醒了一下小小年纪千万不敢谈恋爱。张天娟嘟着嘴说谁谈恋爱了,那些男生就是不要脸,动不动往我书包里塞这些乱七八糟的信。但说归说,根本不管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天娟到了高中仍摆脱不了一大批追求者,甚至于有些年轻老师都追求她。谈恋爱对女生影响大,张天娟难以静心,学习成绩自然经常垫底。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也不想再补习,后来张天顺动员上了成人大专,学幼师专业,毕业后到格尔木一所幼儿园当了老师。前阵子闹着要辞职学美容,让老张狠狠骂了一顿,再也不提了。关于张天娟的闲言碎语似乎也很多,但没人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提起,偶尔他听媳妇叹着气说“丫头大了,该出嫁了”,那神色间似乎有许多担忧,但具体担忧什么媳妇也不说,老张心里也大概清楚,便不再多问。
  老张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张天才身上。张天才和“书呆子”同岁,从小就酷爱学习,性格温顺,说东绝不向西,干活从不偷懒,为人也特别懂礼貌,村里没有一个不翘大拇指的。去年以全村最高分考到陕西师范大学,每次考试在班里数一数二。
  前年家里安装了固定电话,隔几天就会有儿女打电话过来,通常都是媳妇接电话。遇到天才、天娟打来的,媳妇聊几句后会递给老张,若是天顺打来的电话,媳妇聊完后通常会说句“你大好者,你把自己照顾好”挂了电话。老张是个倔脾气,他既然说了没有天顺这个儿子,就不会和天顺讲话,但每次媳妇接电话时他都会安静地在旁边听。还经常给媳妇说“你提醒那个畜生,外面人杂,防着点”“别太点狂,比他强的人多”“有钱了省着点,不要把自己真当老板”等,媳妇听了笑笑,然后来句“你没长嘴吗,不会自己说吗?”老张听了也只笑笑不吭声。
  “各有各的命,各享各的福。”这是老张做人的准则,他希望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以自己的双手为创造美好的生活,活得骄傲点,而不图儿女为自己提供便利。做为老子,他认为拉儿育女是他的义务,付出的辛苦不是索要的特权。做为男人,他认为该有的骨气必须有,该撑的天必须撑,不能指望别人,那怕是亲生的儿女也不行。
  老张进家时媳妇正在台阶上洗脸,看来也是刚刚从地里回来。院子不大,五分左右,从南朝北三间,休西朝东两间房,都是平棱悬嵌木头房,柱子黑黑的、椽子也是黑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门窗都是新换的,对开的木头屏风门,双层玻璃木头窗,房门上残留的春联还在,纸色发白,墨字犹在。
  “今天回来这么早啊?过来洗把脸……咳咳……”媳妇见老张回来,佝偻着身子一边擦脸一边招呼着。
  “今天听说吴胖子的大东风车还没出厂子就坏了,刹车抱死了啥的,一天都没来,所以少装了两车,早点下班了!”老张将自行车推到台阶上,脱掉外衣搭在脸盆旁边的椅子上。干了一天活,脸上、身上、胳膊上全是灰,黑色的煤灰、白色的石灰交杂在一起,显得分外脏,特别是两只手,绉绉巴巴的,如同山间老树皮。虽然每天干活都戴着手套,但还是躲不过灰尘的侵蚀。老张在胳膊上、手上、脸上打了点香皂,在媳妇洗过的水里仔细洗了一下,水马上变得黑乎乎的。媳妇重新倒了盆清水,让老张再洗了一遍。
  “你一天少跑点,地里那点活我抽空就干了,你别操心了,别弄得犯病了,药钱还不够那点庄稼钱!”老张心疼地看着妻子说。
  “没事,我就去看了看白菜生虫子了没!”媳妇不作争辩,转身又朝屋里走去。她腰弯成了一张弓,不时还咳嗽不止。十年前因为骨质增生,动了场大手术,取掉了两节腰椎骨,自此再也没站立起来,也干不了重活。后来又是哮喘病,据说是遗传的,年轻时很正常,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也咳嗽的越来越厉害,特别是每次炒菜、煨炕时更是喘不过气来,老张专程从劳保店买了个防毒面具,让她每次戴上。
  “你倒点热水,我洗个脚吧!”老张洗完脸,拿过媳妇递过来的毛巾仔细擦了擦,然后把毛巾搭在肩头上,坐在台沿石上,脱了鞋神袜。刚才骑自行车时还不累,这会坐着反而有点累了,而且觉得嗓子里难受,拼命地咳嗽了几下,吐出两口浓浓的沾满灰尘的痰来。
  媳妇从屋里拿出来一个暖瓶,把水倒进脸盆里。老张试了试,稍有点烫脚,便说:“刚好,热热烫一下!舒服点!”
  “先喝点茶吧!”媳妇又从屋里倒出一杯茶来,茶是碧罗春,里面泡了枸杞、桂圆、菊花和冰糖。老张拿起来啜了一口,热热的、甜甜的茶水入喉,让他感觉嗓子里舒服多了。
  “这茶叶啥时候买的,味道不错,好像没喝过!”
  “今天庆娃从西宁下来了,说是天顺带的,好像有个老板送他的,一斤几百块呢!娃娃没舍得喝,给你带下来了!”
  “败家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老张一边骂着,一边吹着茶叶轻轻地啜吸着。心想这好茶就是好茶,比平时喝的几块钱一斤的“茉莉花茶”强多了,这畜生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啊。
  “哎!你这毛病,还是改不了!还带了鸭子、面包,你有本事别吃啊!”媳妇太了解老张的心思了,纯粹是鸭子肉烂嘴不烂。
  “吃,不吃白不吃,这是他欠老子的!”老张的两只脚在脸盆里相互揉搓着,热热的水浸着干裂的脚,说不出的享受。
  “天顺打电话说现在天气凉了,要是盖房子正是时候,他手头现在有几万块,看需要松木啥的,可以直接从西宁拉下来。”媳妇也坐在台沿石上,轻轻拍打着腰说。
  “不用他操心,老子盖房子不花他一分钱,拉来了我也一把火烧了!”老张将“砰”地将茶杯将在台沿石上,瞪着媳妇说。
  “行吧,你爱盖不盖,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反正这破房房那怕塌了我也住着!”媳妇回瞪了他一眼。
  “嘿嘿!塌不了,今年手头钱还有点紧,明年肯定没问题,最迟也是后年,要盖我就要盖个全村数一数二的房子,让他们看看我张玉宝的本事!”老张见媳妇生气了,赶紧陪着笑。
  “马福成家里还盖了楼呢,你咋不说也盖一面?”媳妇白了他一眼。
  “你还别说,我真有盖楼的心。但是我觉得木头房子还是比水泥房好,那钢筋水泥的,夏天热死,冬天冻死,住着不舒服。我们农村里还是木头房子好,你看王志成家里盖的那大房,虽然全是白杨木,但花槽刻的真好,谁都说那比楼还要费钱。外面也安了封闭,和马福成家的楼比起来,冬天暖和点,夏天凉快点。”
  “其实按以前说法,这房子都是有讲究的,没有功名的家里不让盖恭棱悬嵌的大房,王志成那纯粹是瞎折腾,家里没一个念书人,房子盖成那样,压不住啊!”老张对自己的房子有盘算。
  “就你能压得住?你家祖上谁有个功名啊?”
  “祖上没有,现在有啊,你看天娟大小不说也是个老师。天才呢,名牌大学,一个庄子上有几个,以后混个一官半职的,绝对没问题,这个功名跑不了!我压不住,我儿子压得住!”老张得意地说。
  老张有个坏毛病,自己是个平头老百姓,大字不识得几个,甚至于还算一介武夫,却特别喜欢读书人,三个子女为啥区别对待,还不是因为念书情况不一样。老张从小就唠叨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希望孩子们能够好好读书,用知识改变命运,不要像自己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泥土里打滚。天顺那怕钱挣太多,他也感觉就是个商人,就是个社会混混。天娟还算行,混了个中专文凭,当幼儿园老师也是受人尊重的知识分子。天才就不一样,小时候就人人夸奖读书是个好苗子,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如今考上重点大学,更应验了众人的话。天才是他这辈子的骄傲,是老张家社坟上冒出的青烟,重点大学啊,那就是以前的举人,说不定有一天飞黄腾达了,盖个功名楼都不为过。所以老张一定要盖个漂漂亮亮的房子,盖全村最好的房子。
  “随你折腾吧!说不定以后我跟着天顺或天才住楼房去!”媳妇站起来准备去做饭。
  “嘿嘿,等我房子盖出来,说不定你就舍不得走了。这么大的院子,盖上明堂堂的大房,城里那鸡笼一样的楼房能比得上吗?”老张憧憬着未来,心里满是得意,端起茶杯来又美美地喝了一口。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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