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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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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南眼眸中的惊讶在见到他睁眼之后,转化为纯粹的笑意。
  
  她的眼眸弯了起来,笑着对这男子轻声说道:“你醒啦?你的伤口还有些没处理完,现在还在流血,没什么事的话,我现在给你继续包扎?”
  
  他的眼瞳是纯黑色的,盯着浮南看的时候,眼眸如深渊般空洞,显出些非人的妖异质感。
  
  但他只是这么盯着浮南看,眸中没有展露任何情绪,干涩得起了皮的薄唇也紧抿,一言不发。
  
  浮南的手僵在原地,她觉得眼前这男子可能很介意她触碰他的身体,很多魔族都敏感警惕。
  
  但他也不说话,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殷红的血往下落,浮南觉得她再不帮忙处理一下伤口,他就会失血过多晕过去。
  
  “你不说话,我就继续给你治伤了。”这男子态度冷漠僵硬,浮南也不恼,她见过比他更凶的东西,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她迁就一下,也是没事的。
  
  她低头,额上发丝垂落,吐出的气息轻柔绵软,落在他的手臂上,她将他受伤的手臂抬起半分,又取了块干净帕子,将斑驳的血痕擦净。
  
  浮南掌握的治疗法术很少,她指尖出现一抹青绿色的浅淡光芒,堪堪将他手臂上的伤口缝合,治疗法术释放之后,她的法力会化为细长的能量丝线,将伤口缝合在一处,防止再次裂开。
  
  伤口缝合的过程浮南没亲身经历过,其实很疼,正常情况下需要配合降低痛觉的法术使用,浮南不知道这件事,就直接用了。
  
  细密疼痛传遍全身,若是寻常人早已疼昏过去,但这男子的眼睫都没有眨动一下,他只是看着浮南,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浮南将他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一抬头,又对上他的视线。
  
  他还在看着她,缠着绷带的手被浮南托着,指尖因疼痛轻颤,显出些乖巧模样。
  
  粗心的浮南这才后知后觉地问他:“疼吗?”
  
  他摇头。
  
  原来他是会回应的,浮南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有意识,能对话,而不是什么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那转过来一下,你背上还有伤。”浮南对他说。
  
  这男子沉默地试图动了一下,没成功,他全身经脉尽断,连正常的行动都很难做到。
  
  浮南俯身,托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他还是没有说话,他不说,浮南也没有再主动搭话。
  
  她就这么沉默着,将他全身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处理,只能防止伤口再度恶化与不断流血,若是要完全治好这些伤,还要花大力气。
  
  忙完这些之后,浮南额上渗出薄汗,她抬手,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
  
  作为一个病人,这男子倒是很配合她,全程一言不发,就连浮南粗手粗脚弄疼了他,他也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浮南都以为他是死人了。
  
  浮南给他全身都处理好伤口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将染了血的绷带拢好。
  
  她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本没有期待他的回应,她只是一个人呆久了,寂寞得发慌,随意找些话题罢了。
  
  但这男子看着她,又有了回应。
  
  他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呢?浮南怀疑他只会摇头。
  
  但是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喉咙上,他的喉结浮凸,微微滚动了一下。
  
  浮南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脖颈上,以法力感应了一会儿,确定了他不说话的原因。
  
  他不能说话,他是个小哑巴。
  
  浮南细细的眉又皱了起来,她想,这个人还真是惨。
  
  他并非天生不能发音,他并没有残缺,现在之所以发不出声音来,单纯是因为他的嗓子被人毒哑了。
  
  她将处理伤口剩下的绷带拢到药箱里,背过身去,心情有些复杂。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浮南背着身说。
  
  她又想起他不会说话,便马上转过身,看他的回应。
  
  面色苍白的男子靠在榻上,绝色的面庞脆弱精致,他点了点头,但那纯黑的眼瞳里,并没有一丝感激之意。
  
  浮南煮了些粥,放了些青菜、肉糜与蛋黄,她特意将粥熬得久一点,这样更方便他进食。
  
  她端着煮好的粥走出厨房,抬头便看到天上飘了雪,魔域的天气反复无常,白日还是烈日,到了夜里便突然落雪。
  
  浮南扭过头去打了个喷嚏,天冷,她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推门走进房间,那小哑巴还躺在床上,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粥有些烫,凉一会儿再吃。”浮南将屋内的火炉点上,又将柜子里的厚被子取了出来,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似乎将他当成什么捡来的可怜小宠物,精心照顾着他。
  
  浮南做这些事的时候,这男子还是没动,只是静静望着她。
  
  她将温热的粥端过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他没张嘴,浮南看着他那无神的双眸问:“你不吃吗?”
  
  他继续摇头。
  
  浮南将碗收回来:“你不吃我吃了。”
  
  她从不逼迫人做些什么,他不吃就不吃,她也不会劝着他进食。
  
  浮南喝着粥,发出的声音很小,她也饿了一天。
  
  这男子看着她,在浮南快将这碗粥喝完的时候,才勉强抬起手,勾了一下她的袖子。
  
  浮南转过身去,将桌上另一碗粥取过来,她又弯起眼眸笑了:“现在饿了?”
  
  他又摇头。
  
  他身上的伤口恢复了一点,勉强能动了,他对浮南比了简单的手语,表达自己的意思。
  
  也不是饿了,只是他想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须进食。
  
  浮南看懂了他的手语,她会的东西很多,当然也包括这个简单的手语。
  
  她柔柔笑着,对他说:“好。”
  
  在给他喂饭的时候,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我在怨川尽头捡过很多能动的东西,后来他们都死了。”
  
  “可能你也会死,但我希望你能努力活下去。”浮南吹了吹勺子里的最后一口粥,轻声说道。
  
  她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含着清浅的笑意,她很喜欢笑,展现的似乎都是平和愉悦的情绪。
  
  但这里是此界的绝境,魔域的尽头,就连空气里飘荡的都是腐朽阴郁的气味,她为什么能笑呢?
  
  这男子歪头看着她,有些不理解。
  
  入了夜,只有这个房间有点炉火,浮南也没离开,她就坐在床榻旁不远处的小桌子上翻着书。
  
  她一边看书,一边对他说着话儿,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人能在这里和她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浮南翻着自己面前的话本子,问他。
  
  他摇头。
  
  浮南见他这个回答,有些困惑,还以为他是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
  
  但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又比划了两下。
  
  他的意思是,他没有名字。
  
  浮南的名字是先生——当年那个青衣人取的,她自己没什么起名的主意,就这么一直用了下来。
  
  “那我唤你的时候,总要有个代号吧。”浮南说。
  
  她刚说完话,窗外冷风袭来,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浮南将自己的厚袍子拢好,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窗户被寒风吹开了。
  
  她起身去关窗,顺带望向窗外远处的树林,那些黑沉沉的树枝上都落了洁白的雪霜,是雪凇,在魔域里这般沉黑的环境里,这一点霜雪显得格外纯洁美好。
  
  浮南瞬间有了主意,她扭过头,欣喜地对那男子说道:“我想出名字了。”
  
  他看着她,等待着她下一句话。
  
  名字无所谓,只是代号而已,叫阿猫阿狗都行。
  
  “叫阿凇怎么样,窗外的雪凇很好看。”浮南说。
  
  比阿猫阿狗好点。
  
  他点了点头。
  
  浮南将窗子合上,发出“吱呀”一声,屋内炉火暖融融燃烧着,这方小小的空间温暖热烈。
  
  她唤他:“阿凇。”
  
  他继续点头。
  
  “就这么定了。”浮南一拍自己的掌心。
  
  她回到自己的桌边,继续看话本,魔域底层没太多娱乐方式,看书是她唯一消遣的途径。
  
  看了许久之后,浮南猛地从书里抬起头来。
  
  “对了,我叫浮南,浮是漂浮的浮,南是南方的南。”浮南说。
  
  阿凇的眼睫抬了抬,他表示知道了。
  
  “你是什么呢?”浮南问他,“我是妖。”
  
  妖,在魔域里很少见,但阿凇的回答更令浮南惊讶。
  
  他用手语回答:“我是人。”
  
  人类在魔域里,比妖更罕见,魔族对人类最是痛恨。
  
  如果是人的话,他如此惨状似乎也可以理解了,浮南眨了眨眼,她信了。
  
  这是阿凇对浮南说的第一句谎话,浮南也就傻傻信了许多年。
  
  浮南将桌旁的凳子拼在一起,躺在上面,对付着睡了一晚。
  
  次日,她动手将这间小屋子隔开,又布置了一个新房间。
  
  浮南扶着阿凇,将他安置在新房间里。
  
  她交代阿凇好好养伤,便走出门去,继续到河滩上捡东西。
  
  浮南每月才去一次黑市卖东西,她捡到阿凇的时候也带了那条值钱的血晶腰带回来,她没急着卖。
  
  雪天,怨川也结了薄冰,浮南没有什么收获,阿凇的恢复速度倒是很快,几日后便能下地行走了。
  
  他左腿的伤格外严重,即便能行走,但也跛着足,一瘸一拐。
  
  浮南给他仔细看过了,这才发现他左腿在很早之前就被折断过,这是新伤扯着旧伤,迟迟未好。
  
  她一边苦恼着该如何治好他的腿,一边又在河滩上捡了个新的活物回来。
  
  浮南是披着黄昏的霞光回来的,阿凇靠在火炉旁的榻上,正在调息吸收灵气调养着自己这残破的身体。
  
  他抬眸,见浮南回来,沉黑的眸染上明亮的霞光。
  
  下一瞬,这点绚烂霞光沉下去。
  
  浮南怀里蜷缩着许多纠缠的坚硬骨刺,仔细看去,这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骨蛛,她是真的不挑,这样的恶兽也捡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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