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常翠第一次听到叶儿这样的要求。
　　
　　前世的叶儿羞怯又自卑，几乎没有向她提过要求。
　　
　　孩子怎么会没有向往的、渴望的东西呢？不向母亲提要求，不是因为孩子不想要，是孩子觉得自己不配要。
　　
　　叶儿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没有得到应该有的肯定、鼓励、支持，所以什么都不敢争取。
　　
　　这一世的叶儿，活泼开朗多了，和妈妈也亲近多了，心里话会跟妈妈讲。
　　
　　常翠很高兴会有这种改变，“那叶儿想要什么样的妹妹呢？”
　　
　　叶儿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要好看的！”
　　
　　“为什么呢？”
　　
　　“带好看的小妹妹出去玩有面子呀。”
　　
　　“可是，才出生的小妹妹还不会动，带不出去。”
　　
　　叶儿失望极了，“不会动，那就不好玩了。”失望了一会儿，叶儿不甘心的央求，“妈妈你给我生一个会动的呗，还要会蹦会跳，会陪我玩。”
　　
　　常翠压抑住胸中的笑意，“妈妈尽量啊。要是妈妈实在做不到，叶儿也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叶儿大度的表示，做不到也没关系，尽力了就好。
　　
　　母女俩和谐友好的讨论过后，就要动身回家了，一个小脑袋从叶儿旁边伸出来，“你真的想要一个妹妹吗？”
　　
　　是个比叶儿要小一两岁的小女孩，穿着破旧的、不合身的衣裳，背着个样子可笑的葫芦，头发散乱，脸上有泥污，可仔细看她便会发现，这孩子五官很精致，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又可爱又有亲和力。
　　
　　这样的长相，叶儿满意极了。她端详了一会儿，也不嫌弃这孩子脏，亲亲热热握住人家的小手，“小妹妹，我叫叶儿，你叫什么呀？”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有点沮丧，“别人叫我‘哎’‘喂’‘小丫’‘小丫头’‘小丫头片子’。”
　　
　　小女孩显然不喜欢这些个称呼，提到这些称呼，小嘴巴撅起来了。
　　
　　她的唇形也很好看，像花瓣一样。
　　
　　叶儿越看越满意，“那好办，我叫叶儿，你是我妹妹，就叫小叶儿好了。”
　　
　　“妈妈，她是小叶儿。”叶儿兴奋的把新妹妹介绍给常翠。
　　
　　“妈妈。”小女孩仰起脸蛋，满是喜悦。
　　
　　常翠倒是蛮喜欢这孩子的，找了点清水，给孩子擦干净小脸蛋，“你爸爸妈妈在哪里，能告诉阿姨吗？”
　　
　　“妈妈。”小女孩执着的叫常翠妈妈。
　　
　　“你真的没有名字吗？”常翠换了个问法。
　　
　　小女孩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了，“我叫小叶儿。”伸手摸着小脑袋，颇有些得意，“四片叶子！”
　　
　　常翠也不知道小女孩是什么意思。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大人听不懂是常事，常翠也没多想，开玩笑的道：“那阿姨就叫你四叶好不好？四叶草，也就是幸运草，寓意很好的。”
　　
　　“四叶，小叶儿。”小女孩笑嘻嘻。
　　
　　“我是韩叶，你是韩四叶。”叶儿做了决定。
　　
　　“韩四叶！”小女孩骄傲的挺起胸脯，“四片叶子！”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欢呼跳跃。
　　
　　“你个死孩子原来跑到这儿了，让我好找。”一个大着肚子、三十多岁的妇女怒骂着过来，要拉小女孩走。
　　
　　小女孩机灵的跑开了，“不要你！我有妈妈了！”跑到常翠身边，扯着常翠的衣服不放手。
　　
　　常翠伸手护住孩子，和气的介绍，“我是四队的，叫常翠，带我女儿来报名的。请问你是……”
　　
　　妇女没好气的瞪着小女孩，“我是三队的，叫吴苹，带我侄子来报名的。一眼没看见，小丫这死孩子就跑没影了。”
　　
　　常翠和吴苹说了会儿话，这才了解到，原来这小女孩的生母是名女知青，生父不知是谁，女知青生下孩子不久病亡，女知青又没有父母亲人，这孩子只能由公社养着了。公社让一对没孩子的夫妻收养，那对夫妻一年之后有了亲生的儿子，就把小女孩还给公社了。公社又给了结婚后十几年没生养的吴苹，谁知吴苹也怀孕了。
　　
　　吴苹对小女孩倒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只是她怀孕之后脾气越来越不好，小女孩又调皮，常常惹她发火。
　　
　　“她再这么淘，我也只能还给公社了。”吴苹一手扶腰，无奈的道。
　　
　　常翠见叶儿和小叶儿难舍难分的，又见吴苹身子已经很沉重了，提议她先把孩子带走，“……我家就住在四队的知青点附近，很好找的。你和公社商量妥了，再来接孩子吧。”
　　
　　吴苹挺着个大肚子，真的不愿意照顾小孩子了，常翠提出要帮忙，她岂有不愿意的？客气了两句，问准了常翠的住处，由着小女孩跟着常翠走了。
　　
　　“有妹妹喽。”叶儿拉着小妹妹，蹦蹦跳跳的。
　　
　　“四片叶子！”小女孩欢快的强调。
　　
　　两个孩子各说各的，居然也能相互理解，小脸蛋上满是笑意。
　　
　　常翠和两个孩子商量，“妈妈要去找地耳草，你俩先去外婆家，可以吗？”
　　
　　叶儿答应了，小叶儿却举起胳膊，“地耳草，我知道！”
　　
　　“你知道哪里有地耳草？”
　　
　　“知道！”
　　
　　常翠失笑。
　　
　　孩子们的小脑袋瓜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胡说八道起来，跟真的一样……
　　
　　几个四队的社员拦住常翠，七嘴八舌告诉她，“你听说了没？老韩家出事了，唐站长那几个儿子，打上门了。”
　　
　　“王桂花不是打了唐十美吗？唐家肯定跟她没完。”
　　
　　“听说老韩家也出面了不少人，好说歹说，唐家只砸了东西，没伤人。”
　　
　　“韩钢家被砸了个稀巴烂，那惨的哟，说是啥也不剩了。”
　　
　　“王桂花嗷嗷哭呢。”
　　
　　“你不去看个热闹？”
　　
　　“赶紧去看啊，那看上一眼，你多解气啊。”
　　
　　常翠笑，“我就不去了。”
　　
　　不去也能想像得到，唐老七唐老八那帮人，正在韩家耍威风呢。
　　
　　唐十美从来没有受过这个气，唐十美受不了，唐家也受不了。
　　
　　老韩家人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桂花挨打，王桂花这场打能躲过，破财却是免不了的。
　　
　　唐十美受气了，人不让打，东西还能不让砸？
　　
　　王桂花最贪财，这回虽然身体没受多大伤，心却是伤透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砸她的东西，那就是要她的命。
　　
　　王桂花伤心，韩钢韩铁韩铃兄妹三人，丢脸。
　　
　　以为攀上唐家的高枝儿了，三兄妹这段时间趾高气扬的，一幅就要飞上枝头的高傲模样。唐家这么一闹，三兄妹露原形了，脸面被丢在地上踩。
　　
　　常翠一则是对这样的热闹没兴趣，二则她有正事呢，要赶紧出发去寻找地耳草。
　　
　　小叶儿叽叽喳喳的告诉她哪里有地耳草，虽然常翠觉得这纯属小孩子胡扯，但小孩子也是需要尊重的，常翠耐心倾听，不时给出回应，“真的吗？小叶儿真了不起。”
　　
　　“叶儿也了不起。”叶儿不甘落后，“妈妈，不用去外婆家了，我带妹妹在家里玩。”
　　
　　“在家里玩！”小叶儿学姐姐说话。
　　
　　常翠觉得也行，“那你俩把门插好，除非是妈妈回来了，才能开门。”
　　
　　四队治安好，叶儿就算在外面玩，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这时候的孩子都是在外面野跑的，养得都糙；独生子女政策之后，孩子们变成了家里的小皇帝、小公主，养得越来越细了。
　　
　　带两个孩子回到家，安顿好，常翠一再嘱咐除了妈妈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能答应，然后就出发了。
　　
　　路上遇到常朔凛，常翠把收购站急需地耳草的事说了，“……我去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咱四队派人把地耳草找回来卖给收购站。收购站得给咱四队大价钱，还得承咱们的人情。”
　　
　　常朔凛心动，“要真能找着了，年底分红，咱队肯定是全公社最高的。四队队员都能过个好年了。”
　　
　　常朔凛把自行车推给常翠，让常翠骑车去找。
　　
　　常翠推不过，颤颤巍巍，骑上了快散架的自行车。
　　
　　“哎，你争点气，可千万不要半路撂挑子啊。”常翠把自行车当个人一样，跟它商量。
　　
　　自行车回答她的，是并不清脆悦耳的一串声音。
　　
　　叶儿带着小叶儿跳房子。
　　
　　跳累了，叶儿拿出她的小水壶，小叶儿拿出她的小葫芦，咕嘟咕嘟喝起水。
　　
　　“有妹妹真好呀。”叶儿瞅瞅新来的小妹妹，乐开了花。
　　
　　“有姐姐，有妈妈。”小叶儿也很开心，“再来一个爸爸，咱家人就齐了。”
　　
　　叶儿深有同感。
　　
　　她也觉得，家里再有一个爸爸，就完美了。
　　
　　可是，现在还没有爸爸。
　　
　　小叶儿当机立断，“那就找一个呗。”
　　
　　小叶儿背好装满水的小葫芦，“姐姐你等着，我去找一个爸爸回来。”
　　
　　叶儿很高兴，“找一个好看的！”
　　
　　“好呀。”
　　
　　“找一个很高大的！”
　　
　　“好呀。”
　　
　　“找一个穿绿军装的！”
　　
　　“好呀。”
　　
　　条件都说好了，小叶儿要走，叶儿想起妈妈的话，忙拦住她，“妈妈说了，除了妈妈敲门，谁来也不让咱俩开门。”
　　
　　小叶儿认真的想了想，“可是，没人敲门呀。”
　　
　　有人来敲门，只有妈妈来了才能开；
　　
　　没人来敲门怎么办，妈妈又没说。
　　
　　妈妈没说不能开，那就是能开。
　　
　　小叶儿昂头挺胸出门了。
　　
　　她是去办正事的。
　　
　　家里什么都有了，就是缺个爸爸。
　　
　　那必须找一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