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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天晚上云俏睡了个美美的觉。
  睡着后,她还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穿着漂亮的裙子在城堡里跳舞,当十二点钟声响起时,她赶紧往外跑。
  跑着跑着,她的鞋子掉了。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她顾不得许多,只能丢掉鞋子离开城堡。
  
  王子从舞会中追出来,捡起遗落在台阶上的水晶鞋,从此对她魂牵梦萦……
  
  即使是在睡梦中的云俏,嘴角也翘起愉悦得意的弧度。
  
  此时,另一边的陆家庄园。
  三楼书房。
  
  盛承律端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摆放在面前那双高跟鞋。
  
  此时四周无人,他整个人就像一尊冰冷雕像,面无表情,不再收敛的气势冷冽如渊。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深沉双眸笼罩着一层叫人无法窥探的浓雾。
  
  他盯着鞋子的眸光,倏忽划过一抹异样。
  
  过了会儿,一直端坐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拿过旁边的一根高尔夫球杆,伸过去,把鞋子勾了起来。
  
  诚如云俏自己观察的那样,这双鞋她只穿过一次,很新很干净,鞋底也没什么尘土。
  
  盛承律就那样神色讳莫地用球杆勾着鞋子看了会儿。
  
  然后,他将那只高跟鞋扔到地上。
  
  不算很高的鞋跟刚好磕在他脚背。
  
  此时夜晚,他已经沐浴完,换上了睡袍和居家拖鞋。
  
  那双拖鞋和云俏穿走的那双同样绣着一个金色的字母‘L’,只不过,这并不是‘陆’字的字母简写,而是‘律’。
  
  鞋跟磕在脚背上,并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盛承律漠然垂眸,用高尔夫球杆抵住那只鞋,让鞋跟狠狠刺向脚背。
  
  然而仍旧没有疼痛感。
  
  盛承律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晦暗。
  
  明明在傍晚宴会时,那个冒冒失失的女人不小心踩到他时,他是感觉到一丝疼痛的。
  
  那种久违的,失去了快二十五年的,不、加上重生的五年,应该是三十年,他整整失去了三十年的痛觉。
  
  为什么又没有了?
  
  他仿佛毫无知觉般,又一次用球杆拄着那尖锐鞋跟刺向脚背上的骨缝。
  
  鞋子滑落下去,他便用球杆死死碾压脚趾,狠狠敲打脚踝骨。
  
  不疼,仍然不疼。
  皮肤已经淤青,踝骨红肿,可他仍旧没有痛感。
  
  过了片刻。
  
  盛承律抿着薄唇,带着一股没来由的怒意和失望,抬手将球杆砸到了桌上。
  
  球杆挥倒了书案上的东西。
  云俏那双高跟鞋也随之掉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球杆和鞋子落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盛承律闭着双眼,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静静平复心头那股燥郁。
  
  转眼间,刚才面色还带着冷沉的男人顷刻恢复了漠然无波。
  
  他又在书房坐了半刻,终于起身出去。
  
  盛承律走出三楼书房。
  三楼是他起居和办公的地方,没有吩咐,佣人是不能上来的。
  
  陆家别墅占地宽广,面积极大。
  除去外面的泳池花园和高尔夫球场以及私家车库。
  光是一楼其中一间会客厅,便有寻常人家一套楼房那么宽,更不要说还有另外的宴会厅,影音厅,休息室,厨房,佣人房等。
  
  二楼是陆连绝一直以来的住处,即便是现在他已经中风瘫痪,不便于行,也依然住在二楼。
  
  这次陆卓阳被找盛承律亲自找回来。
  为了让他们父子俩能够尽享天伦之乐,盛承律便让陆卓阳也住在二楼。
  
  今天的宴会确实是专门为陆卓阳办的。
  
  只是身为陆卓阳的父亲,陆连绝已经没法出席宴会。
  
  因为他已经瘫痪。
  
  重度中风。
  全身肢体瘫痪无力,口角歪斜,言语不清,吞咽食物困难,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就连最基本的大小便都无法控制。
  
  一个曾经叱咤北城的商界枭雄,沦落到此般狼狈丑陋的模样,就算盛承律愿意让他出现在宴会上,恐怕他自己也不敢去。
  
  毕竟,二十年前的陆连绝是多么风光无两。
  他怎可忍受如今的自己,以这样一副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盛承律不紧不慢沿着二楼长廊来到尽头门前。
  
  守在房间外的两名佣人见到他,恭敬行礼:“大少。”
  
  “嗯,先下去吧。”盛承律淡淡吩咐。
  
  佣人去了一楼,盛承律没什么表情,推开房门走进去。
  
  一进房间,便有一股扑鼻的中药味扑鼻袭来,整间房里都充斥着这种气味。
  
  房间很大,装饰豪华,与三楼冷银灰的现代风装饰不同,是那种传统中式风。往往那种爱显摆自己文化底蕴或装作文化人的中老年男人,就偏爱这种中式风。
  
  只不过,现在这卧室里,只住着一个流着口津,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瘫痪病人。
  
  陆连绝靠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双眼半睁半闭,半歪的左脸牵扯着嘴角张开,一行津液便从他歪斜的嘴角流下来,甚至已经滴到了衣服上。
  
  盛承律关上门,慢慢抬步,朝着躺在床上的老男人走过去。
  
  已经快要睡着的陆连绝模模糊糊睁开眼,见到盛承律走了进来,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浑浊的双眼圆睁,无力的双手试图抬起来,嘴里发出几声不明的声音:“呃呃,唔唔唔,呃唔……”
  
  盛承律站在床边,冷漠俯视着这个隐约还能窥见一点当年心狠手辣影子的老男人。
  
  “父亲,儿子来看你了。”
  
  盛承律微微一笑,说话的语气却冰冷无波。
  
  听到他的话,床上的老男人情绪更加激动了,颤着手指指向他,嘴里不停发出囫囵不明的音节:“呃呃,啊……你,……滚……呃”
  
  盛承律不为所动,面色仍旧带着矜贵优雅的微笑:“情绪这么激动,是不利于养病的。”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从床边抽屉柜里打开一个冷藏药箱。
  
  药箱里有消毒杀菌的针管、注射器,以及小玻璃瓶装着的透明药剂。
  
  盛承律把药剂拿出来,摆放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双无菌手套,再组装针管和注射器。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无比熟稔。
  他的手指指骨修长均匀,戴上白色的无菌手套后,甚至比真正手术室里的医生还要好看。
  
  床榻上的陆连绝见到他拿出针管和药剂,顿时脸颊涨红成猪肝色,额头青筋震起,手脚和四肢没法动弹,就只能用那双浑浊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盛承律将药剂瓶打开,用针管将药吸进去,另一只手食指轻轻弹了弹针尖。
  
  一滴透明液体顺着针尖的小孔滴出来。
  
  盛承律满意地看了眼,朝着陆连绝淡淡掀唇:“父亲不用害怕,这药是能够给你治疗中风的。你只有乖乖听话配合治疗,病才会早日好起来。”
  
  “呃呃呃,……唔唔唔!”陆连绝几乎要将那双眼睛鼓出来。
  
  盛承律却恍若未觉,举起针管,抓起陆连绝的右手,用一根医用皮筋绑住他手肘血管,等到血管因为阻塞而凸起来时,才不慌不忙将针尖扎了进去。
  
  陆连绝用尽全力挣扎,上身整个身子都栽倒了下来,狼狈地扑到在床上,涨红了脸急促的大口喘气。
  
  盛承律就那样漠然地看着他,脸上情绪没有半分波动。
  
  他只淡淡垂眸,面无表情脱下手套,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才抬头,冷诮地扯了扯嘴角,看着栽倒在床头喉咙里发出嘶哑怪音的陆连绝,问:“父亲现在是不是觉得舒服多了?”
  
  陆连绝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困兽般挣扎的嘶哑音节。
  
  盛承律坐在床边,听了一会儿他痛苦的声音,方才那股在书房里涌上来的燥郁才终于慢慢消弭在四肢百骸。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床边一台医疗仪器的电流声和陆连绝痛苦的低嚎呻|吟。
  
  听着那声音,盛承律仿佛得到了某种平静。
  
  陆连绝的痛呻声越是痛苦,他的内心就越是平静。
  
  过了不知多久,陆连绝的呻|吟声渐渐低了,开始拼命喘气。
  
  这时候,盛承律开口道:“父亲最心爱的女人给你生的儿子,我帮你找回来了,您一定很高兴吧。”
  
  陆连绝颤抖抬头,他的脸已经憋成了紫红色,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青筋遍布在他额头两边,满头的大汗,一双浑浊双眼却还死死盯着盛承律。
  
  盛承律迎着他怨毒的眼神,神色如常地勾勾嘴角:“父亲病得这样重,以后就让他来照顾父亲吧。”
  
  “毕竟随着那个女人在外流落了二十几年,如今回来了,也该在父亲面前尽尽孝道才对。”
  
  盛承律双腿优雅地交叠,眉首淡扬:“否则,他以后凭什么名正言顺继承父亲的遗产是不是?”
  
  陆连绝用仅仅两根还能动弹的手指指着盛承律:“呃呃呃,……你,,……你,呃……休、想!”
  
  虽然陆连绝已经不能一句话连贯的说出来,但盛承律却仿佛能猜到他要表达的意思。
  
  他低低笑了起来,醇厚低磁的嗓音从胸腔里发出来,极是好听,双眸却是冷如锐芒:“是吗,那就请父亲好好看着,看我究竟能不能拿回属于盛家的东西。”
  
  “二十三年前,被你用卑鄙狠毒手段夺走的,我母亲的一切。”
  
  盛承律声音越来越冰冷:“父亲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提前死了。你得活着,亲眼看到我把你夺走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回来。那时候你再死,才不辜负你身上背的血债。”
  
  陆连绝浑身发抖,眼神里甚至已经出现了一种恐惧。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死死盯着他这个原配妻子生的儿子。
  
  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算计。
  
  盛承律很满意他眼睛里流露的恐惧,优雅起身:“很晚了,父亲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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