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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旧人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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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十几万头狼,即使杀掉一半,难道生态就会不平衡吗?”
  过了好几天,金子淇这句话仍然回荡在苏吉拉纳耳边。是啊,生态平衡究竟是什么意思?据说万事万物之间都有神秘联系,野外杀生会破坏这种联系。如此罪行积累下去,所有生命都会一起毁灭。可是,那究竟是种什么灾难?火山爆发还是大海啸?人们是一个个病死,还是所有人突然倒毙?为了避免生态失衡,人命一向贱于兽命。可是野兽也吃了很多人,它们就没有破坏平衡吗?
  不,人生大事,在信与修。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没有智慧参透万物,所以才要相信《朝阳启信录》。金子淇能这么想,无非是她自以为是。一个任教不久的年轻教师,多读了几本书,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朝阳启信录》对她这种人早有结论。“我们通过书本接触真理,然而真理从来不在书本当中。”这句话在哪卷哪章?苏吉拉纳一时想不起来,但它肯定是段经文。
  然而,什么动机让金子淇冒险跑到现场?苏吉拉纳事后调查过,金子淇和那个村子的人毫无关系,更不认识杀生案嫌犯。她为什么冒险去那里和自己对持?
  “队长,您在想什么?”副官阿尔弗雷德把苏吉拉纳唤回现实。他们正骑马走在狭窄的官道上,去调查一起再生案。
  真理纪元999年元旦,北半球大雪纷飞,兄弟群岛正值夏季。两岛居民开始庆祝当地传统节日——仙桃节。古称猕猴桃的仙桃是本地仅次于羊毛的出口产品,农民采摘后制成果干、蜜饯和酒,行销周边几大教区。每年采摘季节,各村各镇都要举行仪式祝贺收成。
  苏吉拉纳则是去煞风景的,他要调查的“再生案”,系指当代人的某些言行并非属于科学魔鬼,但会导致魔鬼再生。这些言行本身不受惩罚,但要记录在案,严加禁止,日后不得重犯。稽察队员更要把这些人列入一个黑名单,经常监控,以防他们沦为魔媒。
  这些出格行为是否会导致魔鬼再生,最终要由当地教士裁断,人魔之间的分寸掌握在他们手中。至于执行者,就是这些稽察队员。
  《朝阳启信录•真理篇》中声称,世上人人都有心魔,或发于好奇,或求于功利,或争于胜负。此三类心魔易被外魔唤起,为害人间,必须时时戒除。再生案就是从这个教义基础上衍生的规定。这次,大教士图普让他们去调查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年纪不到二十岁,喜造奇技淫巧,虽然这些机械使用的动力尚未超出教规允许的人、畜、水、风四原力,但是任他这么鼓捣下去,未必不会产生魔鬼的萌芽。
  小伙子名叫穆塔里甫,生活在一个以加工仙桃制品为主业的小村里。到这个季节,他那颗发明之心便蠢蠢欲动。苏吉拉纳事先没和基层村官打招呼,突然闯到监视对像家里。穆塔里甫看到他们闯进院子,抱起一件东西就要跑,被阿尔弗雷德一把擒住。
  原来,为了便于贮运,仙桃要趁未熟透时采摘下来。如果晒制果干,头道工序就是剥去桃皮,未熟时果肉较硬,便于加工。现在,家家院里都堆满树皮色的果子,为赶在果肉腐烂前把活干完,一家老小集中起来,昼夜不停地剥皮。
  穆塔里甫忽生奇想,用木头和铁片造出一台机器,可以摆在床上或者桌上操作。机器一端有个半圆形铁皮容器,将果实放进去,转动另一端的手柄,果皮便能在旋转中被剥下,从一个出口脱落,果肉从另一端推送出来。使用这种机器,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别人一家子的工作量。
  “队长,队长,让我把今年的活干完,您再抄没不迟。”穆塔里甫连连讨好,这不是苏吉拉纳第一次光临。
  “你怎么知道我要抄你东西?”
  “不抄东西,您来我家做什么?”
  苏吉拉纳哑然失笑,作了个请继续的手势。穆塔里甫没敢放下机器。
  “你操作两下,我看看它的原理。”
  穆塔里甫只好把机器放到桌子上,投进一枚果子,旋转手柄。正操作间,母亲闻讯赶回来,连声恳求。“队长大人,他父亲死得早,我家又只有一个男孩,缺劳力,他才鼓捣这些东西。请队长高抬贵手。”
  苏吉拉纳没有回答,俯下身,仔细查看机器上的曲柄、齿轮和轴承。制作这些精细的小玩意儿,穆塔里甫用的都是手工工具。苏吉拉纳心里暗叹,如今这个时代,竟有人能加工如此精巧的东西。
  “全部是靠你的手?”
  “是啊是啊,正好证明人力可胜魔鬼嘛。”
  真理教义宣称人力可胜魔鬼,非手工不能显示心灵致巧,全力提倡用手工业取代机器大工业。穆塔里甫方能引经据典自我辩护。
  看他们吓成这个样,苏吉拉纳心里不是滋味。为什么教会禁止的东西,都能让人生活得更好?他实在看不出这件工具邪恶在哪里。不不不,从道德上,他还是找到了一点暇疵。“教义有云,未经汗水浇灌,就不会尊重劳动果实。”
  “我流汗了啊,研究它的时候我可没少出汗。”穆塔里甫夸张地擦着额头。“现在也一样,只不过流同样的汗水,我剥一千个,别人他们剥一百个。”
  “但是,你可以和乡亲分享此物,家家产量提高十倍不好吗?”
  “不好!”
  和苏拉纳纳接触过多次,穆塔里甫知道他并非不近人情的酷吏,敢讲几句心里话。“作这个机器熬了我好几个晚上。您要知道,晚上工作要点灯,光灯油就花了多少钱!这个齿轮我磨制了三天;还有这个链条,这边这两个组件连接的角度,我试了十几次才找好位置。妈妈说我从小就不务正业,不支持。不过她好歹是家人,东西做出来,家里收入多了,妈妈也不会再说什么。可那些邻居为什么占我便宜?他们年复一年用手剥果皮,那是他们不爱动脑子,活该受苦。”
  最终,苏吉拉纳决定不把这件小东西作为再生案上报,只是要穆塔里甫小心使用。离开村子,两人返回大教区首府。苏吉拉纳在路上忽发奇想,要是官府收购这项发明,让岛民无偿使用,穆塔里甫的创造能得到回报,岛民收入大大增加,不是两全其美吗?
  不过,这并非稽察队长该考虑的事。苏吉拉纳骑着马,边走边想。远近无人,只有马蹄声踏踏作响。看到队长不说话,阿尔弗雷德也敢不开口,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迎面驶来一辆畜力车,上面堆着粮包,还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都是旧人,必须在衣服的左胸处别一个黑色徽章,以示身份。旧人出门不佩徽章,第一次抓住要处半年监禁,第二次按身份欺诈罪判刑,第三次就要终身监禁。
  看到有大官过来,赶车的旧人连忙把车停住,所有旧人纷纷下车,排成一队,垂手路边。苏吉拉纳正在沉思,浑然不觉。阿尔弗雷德暗自握紧护身刀,警惕地盯住那排旧人。最近岛上常有新人被旧人袭击的事情,自己只有两个人,突然面对一群旧人,不得不防。
  他们脚下曾经是新西兰的一条高速公路。教会上台后只保留一条车道,铲去其它车道,还归农田。仅存的这条车道也被铲掉原有的路面,换成人工打磨的石板。以手工换机械,这项工程用了五十年才告完工,同样的路面还迁工程也发生在世界各地。
  从那群旧人身边路过很久,苏吉拉纳忽然打破沉默。“阿尔弗雷德,如果我离开稽察队,你跟我走吗?”
  “啊,队长,您要去哪里?”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苏吉拉纳刚刚升任队长才没几个月,他还想凭借效忠队长,自己也升个一官半职。
  “整天做这种无聊的事,我烦透了!”
  阿尔弗雷德没敢应声,苏吉拉纳也不再谈论此事。公开抱怨神圣的稽查职责,那可是要记录在案的。
  就这样,在旋风的信报回岛之前,苏吉拉纳日复一日地和自己的良心作斗争。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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