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手指布偶

第008章手指布偶
　　
　　宝园和几个宝贝都是坐在地上。
　　
　　地上置了垫子，夏日里坐在垫子上不会凉，而垫子可以自由挪动，宝贝和宝贝之间，包括宝贝和宝园之间都可以坐得很近，不像一侧的石桌和桌凳一样隔得远。
　　
　　明月是三个孩子里最大的一个，选了自己最舒服的坐姿，小手撑在两侧，脚尖叠在一处，一面放松的晃着，一面抢着出声，“我猜，是一把小梳子。”
　　
　　“宝园为什么要遇到梳子？”小白看她。
　　
　　“因为梳子能梳头，会让人变美呀，我娘说的~”明月得意看向小白。
　　
　　宝园闻言低头，认真朝着手指上的布偶看了看，“你好，请问你是小梳子吗？”
　　
　　然后手指勾了勾，明显不是“小梳子”的布偶们依次摇起头来。
　　
　　几个孩子顿时哈哈逗乐。
　　
　　“好像，他们都不是小梳子。”宝园逐次看向三个孩子的眼睛，确保三个孩子都有被关注到，也确保三个孩子的注意力都在手指布偶这里。
　　
　　“谁来继续猜一猜？”宝园看向近处的小白。
　　
　　小白是三个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坐得最端正的一个，但因为还处于口欲期，一直在吃手指，奶声奶气的声音道，“我猜，宝园遇到了鸡腿！”
　　
　　“哦，原来是鸡腿。”宝园再次低头，如法炮制道，“请问你是鸡腿吗？”
　　
　　不是鸡腿的布偶们再次摇头。
　　
　　而孩子们也再次咯咯笑起来，仿佛一样的动作有无尽的乐趣一般。
　　
　　因为这些乐趣，都是有人关注和陪伴才有的。
　　
　　“我知道了！”阿哲原本是趴在地上着的，眼下也忽然跪坐起来，兴奋道，“宝园一定遇到了一头狼！”
　　
　　“啊！”另外两个孩子不满抗议。
　　
　　明月皱眉，“我爹说了，狼是会吃掉我们的。那狼也会吃掉宝园的，宝园不能遇到狼。”
　　
　　“她可以跑啊！”阿哲认真，“跑就不会被吃掉了！”
　　
　　“可是狼有四条路，跑得很快，宝园只有两条，肯定跑不过，还是会被吃掉。”明月也较真。
　　
　　阿哲环臂，“我就能跑过！”
　　
　　“你连狼都没见过。”明月戳破。
　　
　　阿哲朗声壮胆，“见过，我苑子里就来过一头狼，被我打跑了！”
　　
　　只有小白眼巴巴看着，问道，“宝园，狼好吃吗？”
　　
　　宝园想起了书册上的包子，馒头，不由笑起来。
　　
　　……
　　
　　一侧，沈夫人瞪圆了眼，巴不得眼下谁都别去打扰。
　　
　　几个祖宗什么时候这么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已经算安静了）得呆在一起过？
　　
　　她要继续看会儿……
　　
　　陆衍也认真看她。
　　
　　字如其人，字迹娟秀，工整认真，人也应当是清秀整齐的人，确实差不多。
　　
　　陆家是书香门第，陆衍从小耳濡目染。
　　
　　所以无论是清秀整齐的字迹，还是人，都让他悦目。
　　
　　他想见见誊抄书册的人，是好奇。
　　
　　但眼前的人还是与他想象的有出入，能在誊抄书册的时候，更正了好几本书册中不明显的几处错误，一定不是巧合。
　　
　　他原以为是不惑之年，而立之年，至少也是比他年长几岁的人，但眼下看，即便离得远，也只是一道侧颜，也能明显看得出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清秀少年。
　　
　　还是与他想象的不同……
　　
　　陆衍淡淡垂眸，不远处，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有序，张扬，却不吵。
　　
　　*
　　
　　凉亭内，宝园正同三个宝贝说完话。刚才认真时，并未觉察，眼下，余光才留意到有人看向此处。
　　
　　宝园转眸，远远见到沈夫人，还有沈夫人身侧，一袭湖蓝色与月白色相间的身影。
　　
　　方才在府邸外，宝园就听侍卫提到过沈夫人和世子外出，是回来了。
　　
　　沈夫人上前，宝园撑手起身。
　　
　　应该是先前同孩子们在一处跪坐的时间太长，腿有些酸，撑手起身时，稍稍迟疑了些。
　　
　　陆衍尽收眼底，没有出声。
　　
　　宝园身侧，几个孩子看到沈夫人回来，顿时利索起身，蹦蹦跳跳迎上，“娘！”“婶婶！”
　　
　　宝园才看清沈夫人有身孕在。
　　
　　几个孩子虽然是蹦蹦跳跳过去的，但谁都没扑过去的，都在沈夫人跟前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同沈夫人说着话。
　　
　　“娘，宝园给我们讲故事了！”
　　
　　“婶婶，宝园手指上的猫咪实在太可爱了！”
　　
　　“婶婶，我刚才告诉宝园，我打走了一头狼！”
　　
　　“明明是我打走的！”
　　
　　“是我！”
　　
　　三个祖宗一旦开始一句我一句攀比，根本就止不住，沈夫人脑子里顿时有三千只鸭子一般，嗡嗡嗡闹腾起来。
　　
　　沈夫人正要开口，宝园先蹲下，与三个宝贝齐高，“宝贝们，一个一个说，慢慢说，都能听得到，那，谁先来？”
　　
　　沈夫人愣住。
　　
　　但几个祖宗真的停了下来，但还是争着，“我先说！”“我来！”“我先说！”
　　
　　宝园也不恼，温和道，“那我们先请小白开始，刚才是小白是最后一个挑选布偶的。”
　　
　　因为有了提议，宝贝们顿时安静下来。
　　
　　从苏白开始，然后是明月，然后是苏哲，孩子们要说的话一轮自然说不完，但第二轮说完，到第三轮的时候，表达欲得到了满足，也不似刚才一般吵着要旁人听自己说。
　　
　　而且都听话得停下来，眨着眼睛看向宝园。
　　
　　这……
　　
　　沈夫人有些懵，有些说不上来，但又好像，这才是正常的。
　　
　　宝园这次看向沈夫人和陆衍，“喻宝园见过夫人，世子。”
　　
　　沈夫人喜欢，“你就是宝园？”
　　
　　“是。”宝园颔首。
　　
　　“难怪了，字如其人，字迹娟秀，人也眉清目秀。”沈夫人的话一听便是赞许。
　　
　　沈夫人热忱，而临到近处，陆衍眸间反而诧异，也略微有些愣住。
　　
　　——确实有这人，早前随养父一道躲过了栩城地龙，侥幸逃生，而后到了这里。是十余年前的事，年龄，时间，来历，都对得上。但几年前的一场疫病，父子两人一道没了。
　　
　　但眼前的人，像姨母……
　　
　　陆衍出神。
　　
　　“世子要见我？”宝园的声音响起。
　　
　　陆衍回过神来，淡淡颔首。
　　
　　*
　　
　　书斋外的苑子中，明月，小白和阿哲几个孩子一面跑着，一面玩着宝园送的手指布偶。
　　
　　早前总是下湖捞鱼，爬树抓鸟，好玩是好玩，但不新颖了。
　　
　　眼下，宝园送的手指布偶就是最有趣的玩具，因为还可以三个人在一起编故事，演故事，就学着宝园刚才示范的。
　　
　　每个人都扮演自己手中的布偶角色，小猫的就会喵喵叫，小狗的就会汪汪叫，还有小羊就是咩~
　　
　　这要放在早前，沈夫人的头早就疼起来了，但眼下，三个孩子围在一起，追逐打闹，但很快又能聚在一起表演故事，而不是散开三个方向，沈夫人的头疼瞬间好多了。
　　
　　坐在凉亭中，一面看着三个祖宗玩，一面安静得喝着茶，鲜有得舒心，连带着看着几个祖宗也没那么恼了。
　　
　　……
　　
　　书斋里，宝园同陆衍一处。
　　
　　陆衍一面低头翻着书册，一面问起，“你是哪里人？”
　　
　　宝园意外，她原本以为对方要问的，是同誊抄书册相关的，但没想到对方先问的是她的出处。不过这些高门邸户，应当都习惯先知根知底。
　　
　　宝园应道，“青石镇。”
　　
　　青石镇？
　　
　　陆衍抬眸看她，青石镇也是蓝城附近的镇子。
　　
　　他原本想问的都是同册子有关的，但在见到她后，要问的话题自然都变了。
　　
　　“从小就在青石镇？”他继续。
　　
　　宝园点头，“是。”
　　
　　他看了看她，好似闲聊般，继续问起，“家中还有旁人吗？”
　　
　　“祖母。”
　　
　　陆衍微顿，“祖母？”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么细致，但看模样应当还要问，宝园索性大方告知，“我从小是祖母养大的。”
　　
　　陆衍手中书册漫不经心翻过一页，“那怎么会来蓝城？”
　　
　　她如实道，“祖母的眼睛看不见，听说这里有大夫，我带祖母过来看治眼睛。”
　　
　　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楚，稍后让八喜去打探就知晓了。
　　
　　最后，他目光幽幽落到书册这处，平静问道，“你自幼同祖母一起，你是怎么会念书识字的？又怎么开始替人誊抄书册的？”
　　
　　宝园微怔。
　　
　　这是头一次有人问起，也确实问到了症结之处。
　　
　　她是祖母养大的，祖母看不见，她怎么会念书识字的……
　　
　　若是读书识字还好，誊抄书册，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他识人很厉害。
　　
　　早前在青石镇中，遇到的人大多朴实，就算是温叔，也因为她从小就在青石镇长大，反而不会去细究很多东西。
　　
　　对方不同。
　　
　　“家中离学堂近，小时候就喜欢听念书声，会翻墙去偷偷听学，去得多了，夫子关照我，让我直接去学堂，都是同夫子学的。后来慢慢的，就替夫子打小手，夫子有很多书，有时候会让我抄书。起初的时候，字东倒西歪的，很有些难看，夫子都看不下去了，就让我好好练字。时间一长，熟能生巧，字练规整了，正好碰到机会，就帮数据的掌柜抄了书册，就这样，一面在学堂替夫子打下手，一面替誊抄书册，靠此营生。恰逢盛夏，学堂休学，空余的时日多些，所以抄得书也多。”宝园其实早有准备，恰好今日用上了。
　　
　　他轻嗯一声，淡声道，“小小的青石镇，卧虎藏龙啊。”
　　
　　宝园诧异。
　　
　　他唇畔微微勾勒，“陆家是书香门第，藏书很多，孤本和古籍也多。不少孤本和古籍，在外能见到的誊抄版本，怎么都会有些许错字漏字。你誊抄的这几本，原册被画得面目全非，但原册中的错字你都改了回来，所以我想见见你……”
　　
　　宝园：“……”
　　
　　陆衍看她，“我原本以为是怀才不遇的读书人。”
　　
　　言外之意，一看就不是。
　　
　　宝园心中唏嘘，“……”
　　
　　原册被涂抹了，她是根据上下文和习惯推导的，她都不知道原册这几个字是什么，怎么知道原册是错的……
　　
　　陆衍尽收眼底。
　　
　　这么小的年纪，能学懂这些，必然心思聪慧；而方才的言辞之间，只有简单陈述，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急功近利，是个勤奋踏实的人；但，也并不是心里没有小九九，最后那番话一套一套的，但方才应声的时候，问一声答一声，一个字不带多的，但最后这段，严丝合缝，合情合理，他问的没问的，都应了，是不想旁人听出其中差错。
　　
　　陆衍没有戳穿。
　　
　　“多大了？”陆衍又问起。
　　
　　她回过神来，“十六了。”
　　
　　陆衍原本正要再翻过一页，但指尖明显意外听留了片刻，不由多看她一眼，“刚满的？”
　　
　　宝园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些，也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忽然间，苏白从书斋外爬上了窗户，露出一张稚气的脸，“表叔，可以让宝园和我们一起玩吗？”
　　
　　话音刚落，陆衍还来不及应声，就听书斋外沈夫人声音恼火响起，“苏白，你给我下来！”
　　
　　“可是，婶婶，我想和宝园一起玩呀!”小白坚持。
　　
　　“宝园，我们想和你一起玩。”小白眼巴巴看向宝园。
　　
　　就趴在窗户上，同她离得很近，宝园笑道，“稍晚一些可以吗？我和世子在说话，等说完话去寻你们。”
　　
　　小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陆衍，最后点头，听话从窗户爬了下去。
　　
　　“世子还有旁的吩咐吗？”倒是给了她契机。
　　
　　“没有了。”他温和笑笑。
　　
　　“那宝园告退了。”宝园低头行礼。
　　
　　等脚步声离开书斋，陆衍转眸看向窗外。
　　
　　应当是喻宝园要走了，三个祖宗去撵路，表嫂也上前同喻宝园一处说话。
　　
　　他这处看去，正好能看到喻宝园的侧脸，很像姨母……
　　
　　他脑海中又想起晨间收到傅叔的信。
　　
　　太医复诊，委婉提及老爷子年事高了，早前战场上的旧伤也多，所以病情时好时坏。若有时间，多让老爷子做些高兴的事情。
　　
　　外祖父最高兴的事，就是寻到自己的外孙/女……
　　
　　陆衍出神。
　　
　　*
　　
　　苑外，三个祖宗去送宝园，“宝园的祖母，有白头发吗？”
　　
　　“宝园，你的祖母和你长得像吗？”
　　
　　“宝园宝园，祖母也会玩手指布偶的游戏吗？”
　　
　　很快，“哦，那还是宝园更厉害些。”
　　
　　……
　　
　　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小小的身影在霞光下剪影出精致的轮廓，轮廓上又镀了一层金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