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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二哈与糖翌日晨间，宝园很早便醒。
昨晚入睡前，祖母说起馋云记的豆浆和油煎饼了，宝园今日特意早起去了西街。
云记在青石镇西街开了二三十年，这里的豆浆和油煎饼从很早就要开始排队，每日售罄不补。
几十年如一的味道，是街坊邻里心中的味道。
宝园今日来得早，回得便也早。
回去的一路，都是街坊邻里在招呼。
“宝园。”
“杜婶，好。”
“宝园，这么早？”
“冯伯伯，早。”
……
青石镇不大，镇子里的人大多亲厚熟络。
宝园原本年纪就不大，一个人要照顾失明的祖母，所以有时候会帮着清风书局抄抄书册，挣些贴补；也有时会替镇子里的老人念信、写信；学堂没放假的时候，还会在镇子里唯一一所学堂做老夫子的助教，替老夫子打打下手，做做琐碎活计；等学堂空闲的时候，还会临时帮街坊邻里照看下各家孩子。
宝园的性子好，又讨喜，所以在青石镇的人缘很好，旁人遇事也多帮衬。
这趟等从西街买了豆浆和油煎饼回来，见婉珺来了家中。
“婉珺，你怎么来了？”宝园眸间惊喜，“我正好去了趟云记，买了豆浆和油煎饼，吃过了吗？”
婉珺应道，“吃过了，这趟专程给老太太送药来。”
宝园轻叹，“我明日去趟医馆就好，怎么让你多跑一趟？”
婉珺笑意，“不妨事，我原本也正好有事来寻你，宝园，是好事！”
宝园眼前一亮，“快说说，我最喜欢听好事了。”
婉珺笑开，方才继续，“你说赶不赶巧，我哥过两日正好要躺曲城送货，途中要路过蓝城。你不是想带老太太去蓝城治眼睛吗？青石镇到蓝城有十余二十日路程，我哥刚好能送你们一程，这样路上诸事都有照应，你同老太太也宽心了。等到蓝城那处，哥哥有熟识在，他也能托人帮忙寻处安稳的住处，也不用再担心费神了。”
宝园目露惊喜，“婉珺……”
此事无异于雪中送炭。
宝园眼中的激动溢于言表。其实她昨日同祖母说起的时候，自然都是捡好的说，但真要细下思量，很多要提前准备周全的。光是这一路去蓝城都不知道能否顺利，等到蓝城也人生地不熟，再找落脚的苑落，怎么不如眼下好……
宝园鼻尖微红，“婉珺，大恩不言谢。”
婉珺轻叹，“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嘛，早前我家中有事也是请你帮忙照看的芝芝。我嫂子一直想着怎么还你人情呢，这次听说有去曲城的活计，就让我哥赶紧应了下来。你就别推辞了，只是时间紧，后日就要出发，这次要在那边呆那么久，冬衣什么的都要备着，你要赶紧收拾了，不然真赶不上了。”
宝园拥她，“好婉珺……”
婉珺环顾四周，幸好没旁人看见。
婉珺叮嘱道，“宝园，出门在外，不比在青石镇中，你自己悠着些。自己知道自己是姑娘家，别处处逞能。”
宝园没松手，撒娇道，“放心吧，我知晓了，处处小心，不逞能。”
婉珺笑开。
*
“后日就走？”宝园同老太太说起的时候，老太太怎么也没想过会这么快，昨日才拿定的主意，后日就要走，老太太没出过远门，心中几分忐忑，“会不会，太仓促了？”
宝园一面替祖母梳着头，一面温声道，“是有些仓促，但这两日加紧些也来得及收拾和准备。主要是洛子哥在，一路上都有照应，比我们祖孙两人单独去要强多了，路上也安心。”
庄老太太颔首，这倒是。
宝园又道，“今日婉珺没说，她嫂子还有两月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照理说洛子哥不应当出远门的，这样的活也不会接。这次恐怕是惦记着送我们。”
庄老太太顿了顿，也明白过来，“倒是有心了，但这人情咱们也不能白要。”
宝园放下梳子，“有机会的，等这次从蓝城回来，一定要好好谢谢婉珺他们一家。”
“好。”庄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
*
接下来的两日，宝园片刻都未闲着。
这一趟蓝城治病，少则要半年，那就是要横跨夏秋冬春四个季节，必要的衣裳要带够，还有，盘拆和银票也要带够。
青石镇这样的小地方连钱庄都没有，大都习惯将现银留在身边。宝园是觉得不保靠，所以都托温叔将她的钱存进钱庄，换成银票放在家中。
眼下去蓝城的一路，带银票比带银子方便多了，既不显眼，也不占地方。
原本洛子哥就是去曲城送货的，她与祖母只是顺道，届时车上的货物肯定不少，她们的行李便不能多。
宝园不断做加减法，光是整理包袱就用了一日。
等这些都收拾妥当，宝园又去趟学堂，同老夫子说起去蓝城的事。蓝城这处至少要呆大半年，还不一定会顺利，所以从九月开始到明年八年这一整年，她怕是都赶不回来，老夫子要提前准备人手。
再有便是清风书局，杏林医馆这些地方，也都要知会一声。走得再急，手中的事情都需处理妥当才安心。
两日的时间，似打仗一般，一眨眼就过。
临末了，宝园又在镇子里的点心铺买了好些点心才折回。
*
翌日晨间，宝园同祖母在镇门口等候，见一路同行的还有镇子里的三两人，都是这一路做帮工和杂役的。
宝园将昨日买好的点心并着些碎银子打点给几人，“路上多有不便，劳烦各位多照顾。”
几人都很高兴。
“宝园，你就别客气了，都是街坊邻居的，途中有什么事说一声就好。老太太这处行动不便，有要帮忙的，提一嘴就是。”
宝园道谢。
洛子也牵了牛车来。
牛，牛车？宝园意外。
洛子笑道，镇上的马车周转不过来，这趟要从镇上坐牛车去棉城，等到棉城再换马车，不怕，就慢些，也安全。
宝园笑了笑，扶了祖母上牛车。
出门在外，哪里会一帆风顺，坐牛车也有牛车的好处，譬如，祖母尚未习惯出远门，牛车行得慢，反倒更轻松些。
两辆牛车，一辆半拉货，剩下的半辆，宝园与祖母坐刚刚好。
这趟要出远门，宝园心中其实隐约有些兴奋在，一直在青石镇中，这次终于有机会去外面看看。
老太太却不是。
镇子里的人，大多一生都不会出远门一趟，老太太已算开明，但刚刚上路，也需要时间适应。
牛车上，祖孙两人一直说着话。
宝园会同祖母说起周围的景色，缓解祖母心中的紧张与焦虑，老太太其实感觉得出来，宝园是愿意离开青石镇的。
有宝园在一侧陪伴，老太太也慢慢开始适应。
牛车行得很慢，老太太心中的不安也在说笑声中渐渐散去。到后来，老太太在半是货物的牛车里睡着了，宝园用衣服给祖母盖好。
祖母睡了，宝园双手抱着头，懒懒看着远处的碧蓝长空。
这里的世界很大，青石镇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镇。
青石镇上有蓝城，蓝城之上有州郡，州郡之上才是西秦。她们是西秦人。西秦的周遭还有邻国，有逐水草而生的游牧民族，也有跑商的羌亚和西域诸国，也有像苍月，南顺，燕韩和长风这样的国度。
这些，她过往在看书和抄书时读到过，但如管中窥豹，不得全貌。在青石镇，能看到的书籍实在有限，去蓝城，能治祖母的眼睛，也能读更多的书，多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
但无论如何，至少在眼下，此刻，她从牛车上跨出了第一步。
有开端就是好的。
而且，还有祖母在身旁，一切都刚刚好。
宝园悠悠阖眸。
*
路上两日，诸事顺利。
宝园作伴，还有洛子几人的照顾，老太太终于开始在心中慢慢抹掉‘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的念头。
两日后抵达棉城，正当出行的新鲜感消磨得差不多，觉得牛车慢的时候，牛车又换成了马车。
宝园扶祖母到马车上坐好，洛子撩起帘栊，“宝园。”
是有事同她说，宝园下了马车，“洛子哥，怎么了？”
“宝园，这次去曲城送的是宁家的货，路上有些变动。”
宝园担心，“是，不走蓝城了吗？”
“那倒不是。”洛子知晓她会错了意，“刚到棉城，宁家的管事安排了另一个人随车去曲城。马车内原本就装了半车货物，眼下要容纳三个人，怕你同老太太这处不方便。”
宝园脸色微缓，“没事，能去蓝城就好。”
“人晚些就到，再等等。”
“好。”
等上了马车，宝园同祖母说起此事。
马车内有一半都是货物，七八月的天气，酷暑难耐。马车中只有宝园与祖母的时候还好，她只要背对着帘栊，将衣领稍稍松开些，马车开起来，有风入内，就能凉快得多。
眼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上了马车，宝园只能将衣领扣得一丝不苟。
少年看了她们祖孙二人一眼，没什么精神，也没说话。大抵时间都自己窝在角落里睡觉，或者闭目养神，也不介意马车中的狭小和拥挤，偶尔也会看着窗外想事情。
但凡风吹草动，少年目光中都藏了锐利，似条不怎么和善的小狼狗一般，一直窝在马车里。
凶是凶了些，但不咬人。
接连好几日，少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但宝园与祖母说话的时候，他有时会听着，但假装没在听。
还有些许傲娇在。
宝园越发肯定，这条小狼狗，很有可能是小哑巴。
但不管哑不哑，不妨碍他的眼神很凶。
宝园心想，幸亏祖母看不见，他又不会说话，不然这马车中的氛围才是不知要怎么调和。
……
终于，马车抵达丰城，去蓝城的路程算正式过半了。
祖母昨晚没睡好，想在马车中休息。
小狼狗，哦，是少年，从来不会在中途下马车，只是窝在马车里，终日除了宝园与祖母外，谁都不见，也都不想见谁。
宝园请柱子代为照看下祖母，自己则去了趟城中。
身上的银票可以兑换些现银处来，路上救济用，还有昨晚临睡前，祖母打趣说起想吃糖了。
她顺道去买了些糖带在路上吃。
等回到马车上，早前一直要么怏怏没有精神，要么一幅我不想理你模样的少年忽然看着她手中的糖，眼睛都直了。
宝园：“……”
宝园忽然想，他，他该不是想吃糖吧？
但少年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手中。
十三四岁也是孩子，宝园拿出两枚，“要吗？”
少年点头。
这还是这一路上，头一次，小狼狗搭理她和祖母了。
宝园递给他，他接过，然后一口气全都塞到嘴里。原本一直怏怏的，眼下顿时有了精神一般，两边的腮帮子，一边裹了一颗，一张脸鼓得像蟾蜍一样。
略显幼稚和笨拙……
又盯着她手中。
不知道为什么，宝园忽然觉得的，眼前眼睛不是小狼狗了，是条二哈了。
喜欢吃糖的二哈。
……
往后一路，宝园每日都会给‘二哈’少年糖吃。
糖没了，就会去路过的城镇买上一些，但每次都不会多给了他，怕他这种吃法会蛀牙。
慢慢地，宝园同‘二哈’少年之间算是熟络了。
‘二哈’少年同人熟络的表现，就是在祖母下马车没踩稳的时候，他会帮着一起搀扶；祖母要在马车中睡觉的时候，他会悄无声息得腾位置出来，然后自己同那堆货物挤在一处，热得抓心挠肝，耷拉着个头，真同‘二哈’一个模样。
但许是‘二哈’少年在的缘故，这剩余的十余日仿佛过得尤其快。
抵达蓝城的时候，是晌午。
宝园破天荒给了他一大袋糖。
‘二哈’少年看呆。
宝园蹲下，认真同他道，“到蓝城了，我和祖母先不走了，这包糖是留给你的，路上慢慢吃，每日两颗足够到曲城了。不要一口吃完，吃多了会蛀牙的。”
‘二哈’少年没接，宝园也不介意，放在他跟前，然后起身。
宝园扶了祖母下马车，洛子上前帮忙拿包袱，“宝园，蓝城的苑子找好了，是我一个熟识自家的苑子，保靠。今日要在蓝城等货，正好马匹也要饮水吃草，我送你们一程，黄昏前后再离开”
“多谢了，洛子哥。”宝园扶着祖母，跟在洛子身后。
蓝城很大，同青石镇还有路上进过的村镇全然不同。
车水马龙，鳞次栉比，宝园的一双眼睛，应接不暇，好似都不够用了。
洛子继续道，“苑子在城西，同医馆只有一刻钟路程，不算远……”
马车内，‘二哈’少年趴在窗口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袋子。
——这包糖是留给你的，路上慢慢吃，每日两颗足够到曲城了。不要一口吃完，吃多了会蛀牙的。
‘二哈’少年打开袋子，一口气全部倒进嘴里。
卡擦卡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