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谁画的!

第002章谁画的！
　　
　　婉珺去做事，周遭围观的人群也陆续散开。
　　
　　青石镇这座镇子不大，周书生是才搬来不久，同镇里的人不算熟悉；但宝园小时候就同祖母一道住在镇子里，镇子里的人大都认识，也都唤得出名字。
　　
　　眼下，围观是散开了，可人都还在感叹着。
　　
　　“那孩子可怜见的，这么小就没了娘亲，难怪怕看大夫，刚才哭得那么伤心，周书生这当爹的，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幸好今日宝园在。”
　　
　　“可不是嘛，要不是赶巧宝园来了，还不知要哭多久呢！周书生才丧妻，怕是还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刚才自个儿都跟着抹眼泪呢！”
　　
　　“哎哟喂，哪有男的会带孩子的？”
　　
　　“方才云大娘不也哄了，也不好使吗？”
　　
　　“可宝园不也是男孩子吗？”
　　
　　“宝园那不一样！镇子里的孩子谁不喜欢宝园？”
　　
　　“那到也是！”
　　
　　“这年头啊，像宝园这样的好孩子可不多见了，可惜我闺女大太多了，早嫁人了，不然呢，我指定看上宝园了！”
　　
　　听到这里，宝园顿觉不妙，赶紧转身。
　　
　　当即有人唤住，“唉，宝园！我同你说，我那侄女，生得可好看了，当真同你般配！下月就来青石镇了看我，到时候，你可记得来胡婶家呀。”
　　
　　“胡婶，我先去看照看祖母了。”宝园脚下生风。
　　
　　身后的议论声继续传来，“看看，多孝顺一好孩子，庄老太太算是摊上一个好孙子咯！”
　　
　　周遭开始七嘴八舌谈论起喻宝园来，仿佛因为有了谈资，等候的时间似是也不像早前那么难打发了。
　　
　　喻宝园折回祖母这处，“没事了，祖母，方才有孩子怕看大夫，哭得有些厉害。”
　　
　　“好了吗？”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眉宇间都是慈祥与温和。
　　
　　宝园应道，“好了，就是今日医馆的人多，听婉珺的意思，怕是要再等等。”
　　
　　祖母拍了拍她的手，反过来温和安抚，“不妨事，眼下不在急上。这眼睛的事，也急不了……”
　　
　　她知晓祖母是怕她担心。
　　
　　祖母一惯睿智，都在这些细枝末节处。
　　
　　黄昏过后，日头里的闷热渐渐降下去了，但医馆屋内不怎么通透，宝园一面摇着蒲扇给祖母扇风，一面陪着祖母说话打发时间。
　　
　　天色渐晚，宝园看了看窗外，今日去书局交册子的时辰怕是要迟了。
　　
　　……
　　
　　过些了时候，周书生牵了力宝从陶大夫这处出来。
　　
　　力宝出来的时候没有哭，一面牵着爹爹的手，一面环顾四周，应该是在找宝园。
　　
　　宝园同祖母知会一声，“祖母，刚才的孩子出来了，我去看看。”
　　
　　老太太抿唇。
　　
　　力宝见到宝园很高兴，“宝园宝园，刚才除了‘哭力宝’在哭，我们都没有哭。陶大夫也不凶，还给了我糖，让我喝完药吃。”
　　
　　力宝高兴得摊开掌心，想要和宝园分享他拿到的糖。
　　
　　周书生则在一侧道谢，“宝园小哥，多谢了，我今日实在有些……”
　　
　　周书生目露歉意。
　　
　　读书人，有时候反而是最羞于言辞的。
　　
　　宝园解围，“没事，力宝很可爱，我很喜欢力宝。”
　　
　　周书生目露感谢。
　　
　　力宝眨了眨眼睛看她，因为宝园特意蹲下与他齐高，所以力宝可以很轻松地平视到她，不必特意仰首就可以与宝园说话，“宝园，你家住哪里，我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力宝是将她当做了朋友，所以好奇。
　　
　　宝园从善如流，“当然可以，我同祖母住在城西添福巷，你想来的时候，可以在街口打听。”
　　
　　“那我日后来寻你玩。”力宝欢喜笑了。
　　
　　周书生抱起力宝，“力宝，我们还要回家煎药，日后有机会，再去宝园家中登门道谢。”
　　
　　“宝园再见~”力宝舍不得，但还是听话。
　　
　　见宝园同他挥手，他也同宝园挥着小手。
　　
　　临到医馆苑门口的时候，力宝又转身朝着宝园笑了笑，手挥得更大了些。
　　
　　喻宝园心里微暖。
　　
　　人类幼崽儿，怎么这么可爱……
　　
　　等力宝离开，天色渐暗，杂役开始在医馆苑中掌灯。医馆中的病人也陆续离开，宝园同祖母的位置也一点点往前。
　　
　　终于，婉珺上前，“老太太，到您了，您慢些。”
　　
　　宝园扶祖母起身。
　　
　　“这几日酷暑，染风热病的人多，全都挤到今日来了，您久等了。”婉珺同宝园熟络，与老太太说话时也比旁人亲厚。
　　
　　老太太笑道，“不碍事，谁都有棘手的时候，我这病也不急。”
　　
　　宝园也看向婉珺，打趣道，“不碍事，我吃了你好几个大橘子。”
　　
　　婉珺忍俊，“有的是，橘子管够。”
　　
　　宝园笑开。
　　
　　“陶大夫，庄老太太来了。”婉珺撩起帘栊。
　　
　　宝园扶祖母在躺椅上坐下。
　　
　　陶大夫的年纪在四十上下，一身青衫，留了小撮胡须，有杏林风范，亦温和儒雅。
　　
　　“老太太，这一段时日感觉如何？”陶大夫正好在盆中净完手，一面用手帕擦干手，一面朝老太太问起。
　　
　　病人开始见大夫的时候，情绪大都紧张。
　　
　　大夫多闲聊几句，病人也会多放松些。
　　
　　老太太笑道，“好多了，再没犯过头疾了。”
　　
　　“那就好，那我帮您看看眼睛。”陶大夫上前，“您躺好别动，时间会长一些。”
　　
　　“好。”老太太照做。
　　
　　婉珺替陶大夫打下手，宝园则默默在一侧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祖母的眼疾需要的复诊时间最长，所以每次都是到最后才来医馆，等所有的人都走后，陶大夫会腾出时间替祖母细致检查。
　　
　　会让祖母睁眼，闭眼，偏头，或是张嘴，也会扒开看眼睑，看祖母眼瞳的反应。需要施针刺激前，也会特意同祖母说一声。
　　
　　陶大夫的手稳，施针下去，祖母没有太多不适之处。
　　
　　但施针需要安静的环境，查看病人的反应，宝园只能远远看着。
　　
　　整个过程有些长，往后些，祖母也睡过去了，施针完，陶大夫留在原处照看，婉珺则同宝园一道出了屋中。
　　
　　“别担心，老太太这么好的人，会好起来的。”婉珺宽慰。
　　
　　“嗯。”宝园笑了笑。
　　
　　婉珺去取药，宝园又转眸看向祖母那处。
　　
　　目光在祖母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停留了很长，而后才淡淡垂眸。
　　
　　自从穿越到这里之后，她与祖母一直相依为命。在她心里，祖母一直是她的亲人，没有两样。
　　
　　她想治好祖母的眼睛。
　　
　　……
　　
　　“老太太，回去之后，让宝园将两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一次，每日晨间服用。”陶大夫叮嘱老太太一声。
　　
　　陶大夫同宝园说起过，叮嘱病人，有时比叮嘱家属更能让病人自己心中安稳，陶大夫一直如此。
　　
　　“多谢了，陶大夫。”老太太感激。
　　
　　宝园适时朝婉珺道，“婉珺，你替我照看下祖母。”
　　
　　婉珺会意上前。
　　
　　方才祖母在，宝园不便问起，眼下婉珺扶了祖母离开，宝园才同陶大夫道，“陶大夫，祖母的眼睛能治好吗？”
　　
　　青石镇早前都是些走街窜巷的江湖郎中，要么连哄带骗开偏方的，要么就是同祖母说，眼睛都看不见快十年了，治不好的。
　　
　　直至半年前陶大夫来了青石镇，青石镇才算有了像样的医馆。
　　
　　陶大夫看过祖母的眼睛，也同她说，祖母的眼睛对光有反应，其实是有机会能治好，但他不能保证，只能先试半年看看。
　　
　　但如果棘手，半年后，也能换旁的医术更好的大夫治疗。
　　
　　陶大夫的话给了宝园信心。
　　
　　穿越之前，她见过失明多年的人，通过治疗恢复的。
　　
　　这里应当也能。
　　
　　她说服了祖母许久，祖母才愿意同她一道试试。
　　
　　于是这半年多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晴阴霾，宝园每隔三两日都会带祖母来陶大夫这里复诊。这也是宝园同婉珺、陶大夫比旁人更熟络的原因。
　　
　　陶大夫医术高明，人也耐性，祖母愿意配合他治疗。
　　
　　半年时间，陶大夫治好了祖母多年的头疾，祖母的眼睛从最初几乎看不见，到眼下能依稀看见光亮的变化，已经是巨大的进展。
　　
　　但自这两个月起，进展便停滞了。
　　
　　等婉珺扶了老太太走远，宝园才同陶大夫问起。
　　
　　陶大夫如实道，“宝园，我替老太太治疗眼疾半年有余了，从老太太的病症和刺激反应来看，是有机会治好的，但我的医术有限。我师兄在蓝城，治好过不少这样的病症，你若是能去，我替你书信一封给我师兄，请他帮忙诊治。”
　　
　　宝园感激，陶大夫轻叹道，“宝园，其实老太太她私下问过我，让我别告诉你。我也同她说过，她的年纪大了，等再过些时候，便没那么好治了。她问我是不是一定能治好，我只能告诉她，就算妙手回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治好的可能性很大。我希望她去。但老太太有自己的顾虑，怕看不见，诸事都要折腾你，也怕出远门一趟，最后也没结果。我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思，青石镇到蓝城确实有十余二十日路程，时间不短，而且，如果真要继续治疗，至少半年时间是需要，甚至会更长，所以老人家的顾虑也是对的。宝园，你要想清楚，也要同老太太商议好，不是容易事……”
　　
　　陶大夫直言。
　　
　　喻宝园略微思量，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了陶大夫，我先同祖母商议，有劳您了。”
　　
　　陶大夫颔首。
　　
　　*
　　
　　等回了家中，已经入夜有段时日了。
　　
　　祖母看不见，行动不便，宝园侍奉完祖母洗漱后躺下。
　　
　　“宝园。”老太太唤她。
　　
　　宝园阖上半扇窗户后折回，坐在床沿边上，“祖母，我在。”
　　
　　老太太眉头微微拢了拢，思量了稍许，才轻声叹道，“今日在医馆，我都听到了。陶大夫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别寻思了。祖母老了，看不见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祖母不想你再跟着一道折腾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十五六岁放在别的人家，早就成亲了。你守着我一个老婆子，别将自己给耽误了，我怎么对得住你娘亲。”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祖母不想你再扮作男孩子了，我们宝园生得好看，又能干，就应当嫁户好人家，这样祖母也就安心了，看不看得见，没什么重要。祖母心里看得见，不糊涂就是了。”
　　
　　宝园温和笑道，“好，听祖母的。等祖母眼睛好了，我就找户好人家嫁了，就找祖母喜欢的，祖母替我把关，祖母不喜欢的，再好我们都不要。”
　　
　　老太太奈何，“你这丫头！”
　　
　　宝园又笑，“所以祖母，你要快些好，不然，我年纪可真不小了……”
　　
　　老太太知晓绕不过她，只能叹气，“蓝城路远，你一个小姑娘家，带着一个看不见的老婆子，人生地不熟，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宝园温声，“祖母，你家的小姑娘可厉害了！”
　　
　　老太太知晓她是特意说打趣话，逗自己开心的，老太太摇头，“老话怎么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哪能那么容易？”
　　
　　“容易的，女扮男装这么久了，青石镇也没人认出来。庄老太太，你‘孙子’陪你去蓝城，不担心。”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
　　
　　宝园又道，“祖母，宽心好了，旁的我来想办法。”
　　
　　老太太心疼她，“宝园，陶大夫也说了，不一定能治好……”
　　
　　她是怕她白忙活一趟，“宝园。”
　　
　　“如果不能治好，就当祖母同我去蓝城游玩了一趟。一直都在青石镇，还没好好去外面玩过，出去走走也好，换换心情。听说蓝城临水，还有很多游船，我同祖母去乌篷船上吹吹河风，听听小曲。”
　　
　　许是宝园提起的场景让人憧憬，老太太些许动容。
　　
　　宝园也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祖母，我想你看见我，你孙女可好看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虽然知晓她是特意胡诌的，但老太太还笑得合不拢嘴，早前心中的阴霾尽扫。
　　
　　宝园温声道，“祖母，我想试试，我们试试吧。”
　　
　　老太太眸间温润。
　　
　　……
　　
　　宝园一直在屋中守着老太太，直到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是祖母睡熟了。
　　
　　宝园起身，重新牵了牵薄被，替祖母掖好被角。等都收拾妥当，才又回了屋中，从屋中抱了一摞书册，轻声阖上苑门，往西街去。
　　
　　今日迟了，温叔应当还在等她。
　　
　　好在西街离家中不远，应当用不了多少时候。
　　
　　一路上，夜色渐沉，路上的檐灯将青石板路映得很好看。她沿着檐灯一路小跑，心中想着蓝城的事，不多时就到了清风书局前。
　　
　　“温叔，我今日有事，来迟了。”宝园歉意。
　　
　　清风书局是青石镇上唯一一间书局。
　　
　　宝园口中的温叔，就是书局的掌柜，温可取。
　　
　　温可取看了看她，只见她额间细汗，脸色微微泛着红晕，还喘着气，应当是怕迟了，一路跑过来的。
　　
　　“不迟，我也正好有些事，去医馆了？”温可取知晓老太太在治眼疾。
　　
　　宝园颔首，“今日的人多，等了些时候。”
　　
　　“没事，我也正好有事，刚忙完。”温可取放下手中的算盘和笔，“册子带来了吗？”
　　
　　宝园赶紧点头，“带了。”
　　
　　案几前，宝园喝水。
　　
　　温可取翻着她带来的册子。
　　
　　书局平日里除了做些书籍买卖之外，还会接一些书册誊抄的活计。
　　
　　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贵重的典册和藏书大多是收起来的。平日里放在书斋里翻阅的，大都是些字迹清晰的誊抄本。
　　
　　宝园的字，娟秀干净，抄写整齐，很少有马虎的时候。温可取时常会让她帮忙誊抄些书册，挣些营生的贴补。
　　
　　眼下这一摞都是。
　　
　　温可取一面看着，宝园适时寻机会问起，“对了，温叔，近来书局这处可还有旁的抄书活计可以做的？”
　　
　　温可取抬眸看她，眸间微讶，“才抄了这么厚一摞，不歇上几日，不怕手疼？”
　　
　　温可取笑了笑，继续低头翻着册子，“你可是我这里的金子招牌，要紧的活计我才让你做。”
　　
　　宝园的誊抄，他向来放心。
　　
　　一丝不苟，严谨认真。
　　
　　不说青石镇这样的小地方，就是放在别处，都有可取之处。
　　
　　宝园知晓他是好意，“不瞒温叔，我想带祖母去一趟蓝城医治眼睛，手中是有些积蓄，但怕在那边时日长，想多攒些银子傍身。所以，这段时日书局如果有誊抄的活计，我可以多做些。温叔您放心，不会马虎的。”
　　
　　温可取意外，“蓝城不近啊，那边可有熟人？”
　　
　　宝园应道，“陶大夫的师兄在蓝城，陶大夫会替我先修书一封，我和祖母晚些再过去。”
　　
　　温可取迟疑，“就这么过去，恐怕人生地不熟。”
　　
　　宝园知晓他的顾虑，也如实道，“陶大夫看过祖母的眼睛，怕耽搁久了，不好治了，我想先带祖母去试试。”
　　
　　温可取颔首，“那也是。”
　　
　　温可取言罢，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重复道，“蓝城是吗？”
　　
　　“嗯。”
　　
　　温可取看她，“可还记得月中的时候，我找你帮忙，有批书册要誊抄，原主讲究，错字，漏字不能有，整本册子当中，任何字迹不工整之处都不能有。当时时间还紧，就两日，抄好后，驿站就要立即送出去那次？”
　　
　　温可取说完，宝园记起，也笑起来，“记得，当时有十余册，我抄了两天两夜。温叔照顾我，给了我三倍的价钱，是笔不小的收入。”
　　
　　温可取也跟着笑起来，“我原本是想寻三个人一道誊写的，虽然字迹不统一，但对方要得急，只能退而求其次。但当时你正好有时间，你的字迹工整，抄写认真，这样的急活儿给到你，我也放心。刚巧，那批册子就是送去蓝城的。”
　　
　　宝园倒是没想到。
　　
　　温可取言罢，又从案几上的一摞书册中，取出一枚信封递给她，“蓝城，金穗书局。”
　　
　　宝园接过，眸间诧异，“温叔？”
　　
　　温可取继续道，“上次的那批书册就是这间书局要的，这是今日晨间才收到的信，说原主看了你抄的册子，很喜欢，指定想让你抄写另外几册。你找到金穗书局，如实说早前的书册是你誊抄的，那边的掌柜会安排活计给你。”
　　
　　喻宝园愣住，“温叔，这怎么好？”
　　
　　温可取轻叹，“你一人带着祖母去蓝城不容易，去到那边也不是几日的功夫，总要营生。谁都有难处的时候，能帮些，算些。去吧，在蓝城安心呆段时日。”
　　
　　喻宝园感激，“多谢了，温叔。”
　　
　　*
　　
　　时间回到月初时候。
　　
　　蓝城，陆府书房内。
　　
　　沈夫人翻着手中的书册，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趟来蓝城，原本就是借住在陆府。
　　
　　陆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也同将军府是姻亲，所以听说她要来蓝城，陆衍就将蓝城的别苑借给她小住。
　　
　　蓝城别苑里都是陆家的藏书，然后这群祖宗，竟然将人家书斋中的书，画得面目全非！
　　
　　幸亏书斋中都是誊抄本！
　　
　　否则，她还不知道怎么给陆衍交待……
　　
　　沈夫人看着面前‘老老实实’站好的三个祖宗，恼火问道，“谁画的？”
　　
　　三根手指分别指向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