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

03
　　新一周，经家长签字的分科表由班主任收起后交到高一年级组，学生们仍然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追逐打闹、用功学习，但不一样的情绪正在此时发酵。
　　
　　班上的学生相处了一个学年，因为分科迎来了分别。江润如这天一进教室，便看到大家走来走去，分发、收着同学录，跟假期开学补作业一样热闹。
　　
　　江润如粗神经，原本没觉得文理分科是多严重的事情，被班上的气氛一传染，觉得这其实是件挺难过的事情。
　　
　　江润如最喜欢凑热闹了，吃完晚饭回教学楼时顺路去学校的小书店买了两本同学录。
　　
　　她自己留一本，去五楼给李恩宇一本。
　　
　　傍晚艳丽的晚霞薄薄地铺在天幕，五楼是重点班，相较于下面四层的平行班学习氛围更浓烈，教室气氛更安静。
　　
　　江润如趴在栏杆上，看着南楼二层自己班级的方向，发呆。
　　
　　李恩宇翻了翻手里的东西，准备说什么，结果抬眼时，注意到她情绪不高：“怎么了？”
　　
　　“马上要分科了，有点难过。”江润如带着这样低落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说，“一想到下学期不在一个班，就觉得他们在我心里的分量挺重的。果然分别能让人意识到对方重要性。”
　　
　　“……”
　　
　　晚自习时，江遂去办公室交班级作业，顺便交夏令营的报名表，临走前问李恩宇：“你确定不去夏令营吗？”
　　
　　李恩宇想着江润如那番理论，改了主意：“去吧。”
　　偶尔的分别，也挺有必要的。
　　
　　在这股浓浓的离别的气氛中，学生们迎来了这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
　　期末考试的成绩将作为文理分班的一项重要参考，因此为摸清学生真实的学习情况，题目整体难度偏大。
　　江润如从数学考场出来时，便迅速制定好了未来两个月也就是暑假的学习计划。
　　
　　——她的数学实在是太拖后腿了。
　　期中考试的题目简单，她靠着不错的基础加细心，轻松取得了一个可观的成绩。
　　而考试难度加大，势必拉开了学生的分数差距，是江润如单靠基础知识不能应付的，数学立马成了她的薄弱学科。
　　
　　在那之前，江润如还有件事情要告诉李恩宇。
　　
　　暑假伊始，江润如抱着数学卷子敲开了隔壁的门：“我们一起写数学作业吧！”
　　
　　李恩宇正在收拾行李，给江润如开门后，折回客厅把敞开平放在地面上的行李箱扣住，提起来，推到沙发旁边。
　　
　　江润如看着他的动作，眨眨眼，问：“你暑假要去美国找叔叔阿姨吗？”
　　
　　李恩宇说：“去参加数学夏令营。”
　　
　　江润如轻轻哦了声，问：“去多久？”
　　
　　“两周。”
　　
　　江润如又问了出发的时间，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这样啊……”
　　
　　李恩宇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舍不得的情绪，但她眼皮垂着，看着不像是舍不得，不知又憋着什么坏。
　　
　　“怎么了？”李恩宇问。
　　
　　江润如瘪瘪嘴，说：“只是有点难过。”
　　
　　李恩宇眉头一跳，心里酸酸涨涨不是滋味。
　　
　　结果江润如只是轻轻一叹气，扬起笑脸，语气轻快道：“我爸妈答应带我去香港，原本还想问你要不要一起。既然这样，我只能自己享受这愉快的假期啦。人生有得有失，你不要为去不成香港难过。”
　　
　　“……”
　　
　　-
　　出发去香港的日期定在下周五，那之前，虽然李恩宇已经出发去夏令营，不过江润如没有忘记自己补习数学的计划。
　　
　　只是没了学习伙伴，江润如一头扎进数学的海洋里，险些被淹死。
　　
　　这天江润如对着一道数学大题研究了小半个钟头，在自己快因此对数学丧失信心的前一秒，拿出手机，将题目拍下，发给了远在上海参加夏令营的李恩宇。
　　
　　「每日一题，测试你的智商是否退化。」
　　
　　晚上十点，李恩宇正要休息，所以很大几率能看到手机消息。
　　
　　江润如起身倒了杯水，回来坐下看到他的回复：「能相信这种话的人，智商就不太高。」
　　
　　江润如抿着唇，因为有求于人，所以决定暂时不与狗计较，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一会，略一思索，起起落落，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你给我讲讲这道题吧。」
　　
　　不给李恩宇抬杠的机会，江润如补充道：
　　
　　「我不是不会解，我这是在给你表现自己、肯定自己的机会。」
　　
　　「你听说过费曼学习法吗？研究表明，最高效的学习方法是讲题给别人听，你用自己的理解给我讲题，这种学习方法叫检索式重复。我这是在帮你简化记忆知识点，让你学得更扎实。」
　　
　　另一边，夏令营男生宿舍。
　　
　　李恩宇刚洗过澡，穿着深色的T恤短裤，周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头发潮湿成绺，浅褐色的眼眸明亮。
　　
　　他此刻站在卫生间和宿舍之间的位置，按着手机下缘的录音键给江润如发语音消息。
　　
　　这道题题目给得有迷惑性，但明确题干后便很好解了。
　　
　　李恩宇说了几个公式，又提起哪本习题集哪一页有类似的题目。
　　
　　等说完，手松开，消息发送成功后，李恩宇才看到了对话框里最新弹出的两条消息。
　　
　　李恩宇：“……”
　　
　　江润如端着水杯，抿了口水，点开这条长达两分钟的语音，原本以为他是发语音吐槽他，等开始听才知道李恩宇十分耐心地给她讲题。
　　
　　江润如刚嘟囔着夸他靠谱，结果，语音一停，屏幕显示：
　　
　　——“李狗”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润如：「？」
　　
　　「？」
　　
　　「？」
　　
　　「你是人吗？」
　　
　　「哦，你是狗，那没事了。」
　　
　　江润如气愤，重重地敲打着屏幕键盘，连发了几条消息，才勉强平复。
　　
　　随后，江润如面带微笑，本着不耻下问的学习态度，将自己心平气和的情绪融合到下一条消息的每一个字符中：「你是发现自己讲错了吗？没关系，我还没听。」
　　
　　江润如盯着手机屏幕，终于等到以老奶奶手速打字的李恩宇发来了消息：
　　
　　「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这道题，你讲给我听。」
　　
　　「毕竟该扎实记忆的人似乎不是我。」
　　
　　江润如：“……”
　　
　　闹归闹，江润如有不懂的题目，李恩宇一一给她讲了。
　　临休息前，李恩宇在语音通话里问：“去香港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江润如在记自己的错题，随口答：“差不多了。”
　　“记得带驱蚊液，那边蚊子比北方还要毒。充电转化插头也备一个，布洛芬、水杯，你叮嘱周姨收拾好。”
　　“我都知道。”江润如爽朗道，“放心好啦，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江润如让李恩宇放心，但出发这天的实际情况却不那么让人放心。
　　
　　-
　　到了出发这天，江润如起了个大早，在房间背了会四级词汇，下楼吃早饭。
　　周秀帮着检查了要用到的证件和行李，看着窗外的雨，发愁：“这雨下得不巧，希望不要影响航班起飞。”
　　
　　江润如没接话，坐在餐桌前，注意力落在陶瓷盘旁边手机屏幕上。
　　
　　几分钟前，她先后收到了来自江敬言和施婉的短信——
　　
　　“如如，妈妈临时要出差，这次没办法陪你去香港了。等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爸爸负责的项目出现状况，公司需要加班，不能请假了。等爸爸忙完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吃完饭，江润如回到房间，把收拾到行李箱里的生活用品一件件拿出来，把行李箱放回到衣帽间，坐回到书桌前，看着打开的计划本上图文并茂且翔实的旅游攻略，眼眶里蒙了层水雾。
　　
　　窗外雨水瓢泼，乌云压至低空，本该明亮的白日陷入压抑的昏暗中，有惊雷劈空落下。
　　这将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
　　
　　客厅里，传来周秀跟人打电话的声音。应该是江敬言或者施婉打的，交代她照顾江润如。周秀一一应下。
　　
　　江润如听着楼下的说话声坐在床尾发呆时，远在夏令营的李恩宇发来短信：「出发了吗？」
　　
　　江润如鼓鼓脸颊，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回复道：「为了数学补习，我决定放弃出行。」
　　
　　李恩宇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猜不出来，那真是白认识她这么多年了。
　　
　　他问：「叔叔阿姨临时有事？」
　　
　　江润如回：「都怪我太难养，他们忙着赚钱。」
　　
　　发完消息，江润如像是也把自己安抚住了。江润如自小享受到的优渥的物质环境与教育资源，都是父母辛勤忙碌后提供的。
　　
　　手机振，是李恩宇的来电。
　　江润如接起，听见对面的人问：“今天还有智力测试题吗？”
　　
　　江润如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听到李恩宇的声音后，渐渐安心下来。她应该早习惯了才是，毕竟这也不是父母第一次爽约。
　　
　　她拿腔拿调，语气轻松地说：“既然你真诚地发问，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找一找。”
　　
　　江润如把计划本丢到一边，翻了翻自己昨晚写的数学练习册，找出道自己没解出来的，拍照发给他。
　　
　　李恩宇今天难得没损她，耐心地说了自己的解题思路。
　　
　　“正确吗？”
　　
　　江润如听懂了，愉悦道：“完全正确。”
　　
　　江润如正梳理着这道题的考点时，李恩宇也发过来一张图片。
　　
　　他语气如常，说：“这是你的。”
　　
　　江润如点开图片，看到题目后，眉头立马拧起来，满脑袋飘满“这是什么”“这是高中生能做的题吗”“李恩宇一定是在故意刁难我”的弹幕。
　　
　　嘴上回得云淡风轻：“这么简单的题，狗都不做。”
　　
　　不知他是听出她在逞强，还是赞许，轻轻笑了声，说：“没事。狗不做，你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