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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赵宴、谢瑾如何情感炽热、心潮澎湃，对上华容公主那张淡漠的脸，两人都迅速冷静了下来。思念变成了沉默，让这间大厅越发没了亲人久别重逢的气氛。
周温竟然是话最多的那一个。
多温柔的好姑父，可惜没人领他的情。
周温也不尴尬，对冯圆圆道：“圆圆，你先带三位表哥去凤仪堂休息，我与你娘有话与张先生说。”
冯圆圆点点头，朝华容公主行礼：“娘，那我们先退下了。”
一声亲昵的“娘”，让谢瑾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看冯圆圆的眼神也冷得发光。
冯圆圆没留意到，见华容公主默许了，她小主人似的引着三位表哥往外走。
走廊并没有多宽，冯圆圆走在最前面，赵宴、谢瑾跟着她，赵宣大概嫌挤，落在了最后。
赵宴偏头，就见谢瑾直勾勾地瞪着冯圆圆的后脑勺，恨不得在上面烧两个火窟窿。
赵宴皱眉，朝他使眼色。
谢瑾闭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个朝他的亲生母亲喊娘的外来孤女。
冯圆圆没有什么招待亲戚的经验，她只能设身处地地去揣摩表哥们的心情，来到凤仪堂的院子后，冯圆圆转身，小声对三人道：“娘就住在这里，表哥们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哦，这是娘身边的大丫鬟微云。”
微云笑着朝少年们行礼，目光同样在谢瑾脸上逗留了一会儿。
赵宴笑笑，也是唯一对冯圆圆客气回应的人。
四个小主子进了厅堂，微云安排小丫鬟们端来茶水。
冯圆圆坐在对面，就见二表哥、四表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他们不是心甘情愿来的宁州。
华容公主从未对她讲过京城的亲戚，冯圆圆只能尽量地少说话，以免说错得罪人。
赵宴喝口茶，笑着问她：“表妹在姑母身边多久了？”
冯圆圆对他观感最好，只是注意到另外两个表哥也朝她看了过来，宛如一冰一凶两条恶龙，冯圆圆不由地放轻了声音，显出几分忐忑：“我是六月中旬遇见的娘。”
赵宴很是遗憾，冯圆圆来王府才三个多月，又是一个小孩子，可能连朝廷与周家的恩怨、姑母的处境都没有真正了解，他也很难从冯圆圆这里打听出什么。
“她为何要收你为养女？”谢瑾冷冷开口。
冯圆圆有种自己变成了犯人的感觉，看在对方是公主娘亲侄子的份上，又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冯圆圆并未流露出不满，乖乖配合道：“娘心地善良，不忍我一个孤儿流落在外吧。”
她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公主娘的身体隐疾。
谢瑾嗤了一声。
冯圆圆抿抿嘴，看向最后一位二表哥。
对上她一副“你有什么想问的”郁郁表情，根本没打算开口的赵宣顿了顿，临时编了个问题：“姑母平时也是这般冷漠？”
赵宴、谢瑾：……
冯圆圆不爱听了，觉得这人是在嫌弃公主娘对他们不够热情，可他自己也没多热情啊，他还是小辈呢！
“娘是公主，本该如此矜贵，倒是你，拜见我娘时竟然板着脸，哪里像个侄子。”
赵宣：……
赵宴咳了咳，替赵宣解释道：“表妹误会了，你二表哥天生冷脸，在父王面前也是如此，绝非对姑母心存不敬。”
冯圆圆意有所指地看向谢瑾。
赵宴：“……他脾气跟你二表哥差不多。”
谢瑾皱眉：“谁像他了？”
赵宣：“远不及我。”
谢瑾猛地瞪过来。
赵宣懒懒地靠着椅背，狭长凤眼对着冯圆圆这边，不知只是巧合，还是在盘算如何报复她刚刚的不敬。
冯圆圆想走了，除了大表哥，其他两位都不像什么好人。
前院，周温让管事带张密去客房休息。
张密一走，华容公主也要走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仪态万千，不缓不急的，于是等她彻底离席，周温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华容公主淡淡抬起眼帘。
周温笑了，低声道：“那个小的，是不是瑾郎？”
赵宴、赵宣都到了可以远行的年纪，“赵宗”才十岁，定王何必多派一个小儿来宁州冒险，再根据那孩子的容貌，周温很容易猜到真相。
华容公主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是又如何？”
周温：“是就大大方方相认，我保证消息不会传出王府。”
华容公主沉默。
周温：“孩子们过来一趟不容易，公主尽管招待，其余的都不必担心。”
说完，周温笑着离去。
华容公主第一次用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直到那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不见。
顿了顿，华容公主去了后院。
见到她，赵宴三人都站了起来，冯圆圆则松了口气，招待亲戚这差事可真不容易。
华容公主落座，用眼神示意两个大丫鬟去外面守着。
然后，她直接看向谢瑾：“你怎么来了？”
突然被问的谢瑾再也无法维持冷脸，心里一慌，眼也回避地垂下，仓促应道：“父王，父王派我来的。”
华容公主发出一声冷笑：“是吗，我竟不知王兄何时收了你做儿子。”
谢瑾终于明白，母亲认出他了。
原来纵使七年不见，母亲也还认得他。
眼泪滚落，谢瑾扑通跪了下去，重重叩首：“娘。”
华容公主扬起脸庞。
赵宴还愣着，赵宣已经走过去，粗鲁地抓起同样愣住的冯圆圆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赵宴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右侧的走廊里有两张美人靠，赵宣松开冯圆圆的手，径直走过去，占了一张。
赵宴对冯圆圆道：“咱们也去坐坐吧。”
冯圆圆心不在焉地跟着他走。
两张美人靠，分别坐了一位表哥，冯圆圆不假思索地坐在了赵宴这边。
赵宴笑道：“看来姑母也没打算瞒你，里面那个其实是姑母的亲生儿子，名叫谢瑾，以后也是你的哥哥。”
冯圆圆呆呆的。
赵宴摸了摸她的头，简单解释道：“姑母嫁到宁州前，还曾有过一段姻缘，可惜姑父战场捐躯英年早逝，而姑母改嫁时，不方便带表弟过来。”
“之所以隐瞒身份，是怕镇南王不喜，就像一些后母会不喜丈夫原配留下的子女。”
冯圆圆彻底明白了，虽然她觉得，周温不像那么心胸狭隘的后爹。
“表妹心里清楚就好，对外还是继续唤他四表哥吧。”
“好，我记住了。”
解释完毕，赵宴看向厅堂，眼中一片复杂。
冯圆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忽然理解谢瑾为何对她那么凶了，肯定是怪她抢了他的娘。
可她也不是故意的，是公主想要一个女儿，她才发誓要当好一个女儿。
儿子有儿子的好，女儿有女儿的好，冯圆圆不会与谢瑾争，她只想用女儿的方式孝敬华容公主。
算了，大不了谢瑾在的这段时间，她少往公主身边凑就是。
想通了，冯圆圆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样子。
视线一转，冯圆圆撞上了隔壁美人靠上的赵宣，晃晃日光也未能缓和他一身的冷。
冯圆圆皱眉，谢瑾的冷情有可原，这人难道也嫉妒她能够常伴公主身边？
可能是赵宴看起来太好说话了，冯圆圆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大表哥，二表哥与娘的关系如何？”
赵宴笑道：“他是真冷，对谁都一样，与你与姑母都无关，过来只是为了给我做伴，长长见识。”
冯圆圆恍然大悟。
刚议论过对方，赵宣就开口了，问她：“你住在哪？”
冯圆圆指指后面的陶然堂。
赵宣：“我困了，先去你那边睡会儿。”
姑母与谢瑾不知要叙旧到什么时候，他可不想坐在这里干等。
赵宴其实也累，可他是长兄，不能像二弟那么率性而为，只好笑着拍拍冯圆圆的小肩膀：“你带他过去吧，让他睡次间的榻上，等会儿姑母自会安排客房给我们。”
冯圆圆就带着赵宣走向陶然堂。
知晓赵宣是公主的亲侄子，陶然堂的丫鬟对他都十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冯圆圆也有点怕他，老老实实地将人带到次间。
这边的榻临窗而搭，平时供主子招待客人、下棋、读书、小憩使用，白日会把枕头、薄被收起来。
画屏铺好被子、枕头，主动询问道：“二爷可还需要什么？”
赵宣：“我要沐浴，行囊都在马车里，你去取套衣袍来。”
画屏笑着告退。
赵宣看向缩在一旁的冯圆圆，淡淡道：“借你的浴房一用。”
冯圆圆能说什么呢？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将热水抬到西次间，等画屏抱着他的衣袍归来，赵宣独自去沐浴，留下冯圆圆主仆在外面面相觑。
“郡主去招待世子爷吧，这边有我们。”
被鸠占鹊巢的冯圆圆只好回去找赵宴。
凤仪堂的厅堂还关着门，冯圆圆转过走廊，看见赵宴以袖掩面，悄悄打了个哈欠。
冯圆圆想到他们这一路竟然奔波了两个半月，忽然也理解赵宣的不客气了，先前她跟着梅爷坐骡车，到了客栈都恨不得不洗澡就躺到床上睡觉。
“大表哥，要不你也去我那边睡会儿吧，榻那么宽，足够你们两个睡的。”
冯圆圆体贴道。
赵宴笑道：“多谢，我还好，不怎么累。”
这时，厅堂的门开了，谢瑾眼圈红肿地出现在门口，扫了一圈，朝他们这边招招手。
赵宴赶紧站了起来。
“二表哥呢？”谢瑾问。
赵宴看眼主位上的姑母，不知该怎么开口。
谢瑾看向冯圆圆。
冯圆圆只好道：“二表哥累了，在我那边休息。”
谢瑾抿唇，好个赵宣，眼里也太没有母亲了。
华容公主还记得七年前的赵宣，长得如珠似玉，人也彬彬有礼。
如今赵宣性情大变，必然是她离京这些年，王府里面出了什么事。
华容公主敢让养女与亲儿子相认，却不好让养女旁听王兄家中的秘辛。
“圆圆，你去招待二表哥吧，我与你大表哥叙叙旧。”
“是。”
冯圆圆乖乖退下。
谢瑾看着她离开，重新关上门，面上带着几分不屑。
华容公主提醒道：“圆圆是你妹妹，你要有哥哥的样子。”
谢瑾不敢不听。
华容公主再示意赵宴坐到她身边，问起王兄家中的情况来。
赵宴一一回答。
“父王身体康健，只是兵部差事繁忙，父王日日早出晚归，很少能空闲下来。”
“我娘，这几年她几乎一直卧病在床，连中馈都交给了孙侧妃。”
“其他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二弟的生母宋姨娘，四年前不小心跌落池子，头撞到石尖，不幸没了。”
华容公主：“宋姨娘谨小慎微，怎会犯这种错误？”
如果没见到赵宣，华容公主也不会追问哥哥身边一个姨娘的真正死因，可赵宣从乖孩子变成那样，绝不只是因为丧母。
赵宴垂眸，无奈道：“据说那日，郭侧妃在花园里遛狗，那狗长得很大只，宋姨娘怕狗，慌乱躲闪时出了意外。”
“父王处置了那只狗，二弟还想刺杀郭侧妃，被父皇罚去边疆待了三年，去年才接回来。”
华容公主听得眉头紧锁。
郭侧妃恃美生骄，性情跋扈，因为嫉妒比她更美的宋姨娘，的确做得出放狗吓唬宋姨娘的事，只是郭侧妃还不至于蠢到真要宋姨娘的命，奈何意外降临，酿成大祸。
在赵宣眼中，郭侧妃肯定是该死的。
可郭侧妃为哥哥生了三个孩子，哥哥如何能纵容赵宣因恨杀她？
华容公主能理解兄长的选择，却终归寒了一个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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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圆圆一去一回，跨进陶然堂时，赵宣竟刚好沐浴出来，衣衫齐整，披散着一头还在滴水的黑发。
水汽熏红了他的脸，凤眸长眉，唇薄而艳。
冯圆圆呆在了门口。
赵宣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冯圆圆讪讪地低下头。
“你来帮我擦头。”
赵宣不喜欢画屏、画楼这两个大丫鬟，七喜、八宝看起来又太胆小，伺候起来大概会笨手笨脚。
冯圆圆反正也无事可做，从画屏手里接过巾子，跟着赵宣去了次间。
赵宣盘腿坐到榻上，冯圆圆跪坐在他身后，方便动作。
用巾子包裹起赵宣所有的头发，轻轻擦拭时，冯圆圆试着与他说话：“我娘跟谢瑾说完话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宣：“没必要。”
冯圆圆：“你这人，怎么连样子都不会装？”
赵宣：“装了有何好处？”
冯圆圆：“那毕竟是你姑母，你表现得很想她，姑母也会高兴。”
赵宣：“姑母不是你们这等虚伪之人。”
冯圆圆：……
她一把将巾子丢在赵宣头上，快速跳下榻，去了书房。
不喜欢虚伪是吧，她还不喜欢呢，谁高兴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