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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靖终于肯给出一点反应，只听他冷笑一声，道：“怕死？活着都不怕，还怕死？”他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听的人却很轻易的发现，他能说出这几个字其实并不容易，他必须积攒所剩不多的力气，才能很平静的吐出几个字。
他始终没有回头，身子也没有动，如同石化了千年。
昏黄的月光笼在他的背上，模模糊糊的，看不实在。
听见齐靖的声音，漫绾原先死气沉沉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但也只有一步而已。
“既然不怕死，又为何不敢回过头来？”白落裳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既然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见光？或者说是怕见人？”
漫绾听了他的话，浑身不禁一动，看向齐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白落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漫绾，默默退开一步。
漫绾望着齐靖强壮却瞬间衰老的背影，一滴泪珠滚出眼眶，滴在衣衫上。
她俏悄的擦干了眼泪，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在没见到我之前就这么死掉。”
齐靖的背影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漫绾又道：“可我不明白，既然你还活着，既然你肯再开口说话，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齐靖像是叹了一声，很轻的一声。
漫绾努力将眼圈里的泪水逼回去，道：“你一定还有话想要对我说的，对不对？”
齐靖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不是这一句。”漫绾摇着头，“你想要对我说的不是这一句话，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可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不肯回头看我？”
齐靖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头？为什么一定要我说？”
漫绾抿着唇，道：“你说了，我才知道。”
齐靖反问：“知道了又如何？说与不说对我而言都是没有差别的，又何必多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以前都说过许多，如今再多言也不过是徒增姑娘的烦恼。”
漫绾眼神一痛，颤着声音道：“可我想要知道，你若现在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听。”
齐靖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即便我不说，姑娘又岂会是不懂我。我说过的，我喜欢姑娘，希望姑娘可以做我的娘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姑娘，我就是这么说的，可到如今，我却没能有一次与姑娘同游画舫的机会。”
漫绾轻咬朱唇，眼泪再次模糊了眼睛。
齐靖又缓缓道：“那几日，我几乎夜夜都会去姑娘的窗前，只求还能见姑娘一面，姑娘却从不曾为我开一次窗。如今这个样子，还有必要再见吗？”
漫绾闭了闭眼，勾着唇角，道：“我当日不见你，只不过是希望你能放弃，能离开，能远走。可是你没有放弃，没有离开，没有远走。我早该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若是你会放弃，会离开，会远走，你就不再是你，也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
“姑娘虽从不肯与我好好说一会话，却是懂我的。”
“可我却希望自己从不曾了解你。”漫绾定定的望着齐靖，悠悠道：“若是有机会，你想要活下去吗？”
白落裳诧异的看向漫绾。
齐靖也很诧异，紧抿着唇。
漫绾追问：“若是有机会，你想要活下去吗？”
叹了一息，齐靖平静道：“姑娘明知道答案，却还要这样问。”
得到他的回答，漫绾的脸上一白，暗自苦笑，“好，我知道了，但我想要再看看你，或许过了今天，再不能相见，若是现在不再多看看，我想我明日就可能再想不起你的脸。像我这样的人，每天都会身不由己的去见一些人，记住一些脸，见得多了，记得多了，忘记的也就多了。”
齐靖默然的坐起身，面向着白落裳他们靠在草堆上，头低埋着。
他的脸依然是奇黑的，几乎与这里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一直垂着头，不知道是因为怕见到光，还是怕见到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正在害怕，因为他的肩膀正打着颤。
漫绾定定的瞧着他，柔声道：“抬起头来，好吗？”
齐靖没有抬头。
漫绾摸了摸鬓发，笑道：“既然你不想抬头看我，便不看吧。虽然我不可能一辈子记得住你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脸会被你记住一辈子。因为你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忘记。”
说到这里，漫绾忽然笑了一下，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跟你说话，跟你独处吗？”
齐靖没回答。
漫绾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害怕，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齐靖自然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漫绾柔柔的看着沉默的人，笑道：“我怕你会跟别的人一样。”
齐靖闷闷的说：“我跟别人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漫绾抿嘴道：“你看看，以前我根本不和你说话，你却愿意每天守着我，看着我，和我说话。如今我要和你说话了，你反倒是根本不愿意看我，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你还敢说自己与别的人不同？”
齐靖缓缓合上眼睛，他尽管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是无话可说，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无奈。
漫绾深吸有口气，再慢慢吐出，像是作了什么决定似得，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我救不了你，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但你不会一个人去那个地方的。你若是死了，我就……”
齐靖霍然抬头，盯着她，难以置信道：“你就怎么样？”
漫绾咬着牙，撇开眼，低声道：“我就死，跟你一块儿死。”
齐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眼睛，懊恼地恨不得逼着她把这句话收回去，“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要死？”
漫绾调转视线，眸光再次凝聚着齐靖，幽幽道：“我不能不死，因为你若死了，这个世上在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女子，总是最喜欢被人追着，被人捧着，一旦没有了追捧，就会活不下去，就会生不如死。”
她始终直视着齐靖，连眼睛都没有眨。她的眼睛很漂亮，如泉水一般清澈干净。而此时此刻，那双清澈的泉水突然变成了沸腾的开水，烫得齐靖一下子逃开，不敢再看她。
“会有人比我更加对你好的人。”齐靖指着白落裳，急声道：“这个人，我相信他一定比我更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