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001.
　　第一次。
　　被拍碎，血肉模糊。
　　
　　第二次。
　　打穿太阳穴，硝子无能为力。
　　
　　第三次。
　　腰部以上消失。
　　
　　……
　　
　　第八次。
　　红色刀鞘的小太刀，落到五条悟脚边。
　　
　　002.
　　小太刀没有放进墓里。
　　
　　月城家的人，给她做了衣冠冢。
　　五条悟自私的把小太刀藏了起来。
　　
　　夏油杰从月城家回来，熟门熟路摸到他的宿舍。
　　靠墙坐着的白发少年，手里拿着红鞘小太刀，从头顶大开的窗子灌进来闷热夏风，吹得五条悟白发凌乱，他脸上除了颓气的疲惫，不再有其余表情。
　　不悲不喜。
　　蓝得通透的眼眸，平静如湖。
　　夏油杰感受不到他任何一点情绪的起伏与波动。
　　除了疲倦。
　　夏油杰松动了领带，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
　　“最后一天了，不去送她吗。”
　　“……不用。”
　　夏油杰走到他身边，依靠着窗，任由夏风吹乱他精心梳理的头发。
　　“真绝情啊。”他笑了一声。
　　五条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没有反驳好友这句嘲弄。
　　
　　他的大脑和身体在执行着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的眼睛告诉他，不应该这样，所有的想法和行为都不是你应有的。
　　自猫屋敷裕子转来，五条悟的大脑和眼睛，分别持有了不同的意见。
　　他的行为不可控的受到大脑的指示，做出许多伤害千夏的事情，出事前的上午，他惹哭了他最爱的女孩，说出了最恶毒的话。出事前的几秒，他永远都赶不到千夏身边，眼睁睁看着她被杀死，还要挑起压不下的笑。
　　他比谁都清醒，但又比谁都不清醒。
　　无法阻止，无法前进，无能为力。
　　
　　别离开我。
　　把千夏还给我。
　　五条悟埋于心底，微弱的声音，带上了颤抖。
　　他恶心的想吐，眼里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
　　他不会哭，感不到心疼，跳动的心脏告诉他喜悦，他开始诅咒自己。
　　“杰，有什么术式是可以操控人类大脑的吗。”
　　“……咒言师？”夏油杰眯眼轻笑，“悟就算是被操控了，也可以破除的，你可是最强的啊。”
　　
　　夏油杰每次的回答，都是换汤不换药。
　　每次都会以，你是最强的，为结尾。
　　这次也毫不意外。
　　“杰，如果我说，我死过了，你相信吗。”
　　“信。”
　　夏油杰没有任何犹豫，出于对挚友的无条件相信。
　　五条悟抬起脸。
　　夏油杰在背光的午后，笼罩在一片金芒中，少年鸦羽色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狭长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温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悲悯，大概是悲悯吧……五条悟动了动僵硬的脸，露出一个算不得多好看的笑，如果让硝子看见，大概会翻一个白眼，说污染她眼睛了。
　　“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五条悟似乎是找回如何正常的去笑了。
　　“我并不喜欢裕子，之前可能也是被操控了吧。”夏油杰指间夹着没有点燃的香烟，目光平静的眺望窗外，声音温和，“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找到我的尸体，随便丢到哪个海里，别让他们找到我。”
　　“好。”
　　
　　003.
　　清晨下起小雨。
　　各色雨伞在形色匆忙的人群中汇成花海。
　　
　　五条悟穿着高专/制服，立起的高领遮到他的下巴，纤挺的鼻梁架着一副圆片小墨镜，藏住那双无悲无喜，毫无情绪的苍蓝眼眸。
　　五条悟稍微低下头，白色额发垂下，压在眼角眉梢。
　　他手里拿着一束花，行走在雨中，与人群背道而驰。
　　有上学的小朋友回头看了一眼，雨水没有弄湿不打伞的奇怪哥哥，他想再看一眼，白头发的人已经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他去陵园给千夏送了花。
　　“等着我，我会再去找你的。”
　　五条悟把花束放下，淅沥的小雨打湿他精心挑选的蓝玫瑰。
　　
　　六岁那年，他们相识于深秋，在彼此长辈的带领下，定下了一生的约定。
　　而今，止于初夏。
　　
　　004.
　　世界不允许五条悟死亡。
　　世界准许五条悟挣扎。
　　
　　005.
　　他发现自己可以伤害自己。
　　所以他理所当然选择了死亡。
　　与其不知何故被注定一生。
　　五条悟在月城千夏死亡后第三天，选择了一个不会太痛苦，看着还挺美的自杀办法。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温暖的水漫过身体，混在水里的血腥味争先恐后涌入鼻腔和肺部。
　　有满目刺眼的红，也有苍天晴空的蓝。
　　这样真的可以死去吗。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回过头，笑靥如花，牵着他手的千夏。
　　“悟，我们去新开的甜品店吧。”
　　把我们葬在一起就好了。
　　
　　五条悟没有如愿死去。
　　在睁开眼的瞬间，手里的术式释放，涌入肺部的水变成呛人灰尘，面前丑的奇形怪状的咒灵在哀嚎中化为乌有。
　　发生了极度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回到了三天前，并且成功控制了身体，大脑中没有叫嚣的记忆侵入。
　　心脏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下，加快跳动，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欢呼雀跃，他可以赶过去把千夏救下了！
　　
　　从特级咒灵嘴里落下来少女半截身体，她的眼睛安静闭起，仿佛正在做一个香甜的梦。
　　没有救下。
　　他来晚了。
　　她还是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五条悟呆滞的站在那里。
　　心脏还在跳动，却如死寂。
　　人的生命总有尽头，但千夏的生命不该止步于此。
　　这不是属于她的正确死亡。
　　五条悟蹲下身，摸着地上，属于少女的鲜血。
　　脸上平静的不见什么表情。
　　唯独发红的眼圈，和一道泪痕，能证明他哭过。
　　
　　在夏油杰拦着裕子靠近时，五条悟用术式，了结了自己错误而离谱的一生。
　　
　　006.
　　最强陨落。
　　
　　007.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咒术界需要他，和他要救千夏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五条悟没有怨恨和迁怒猫屋敷裕子。
　　如果是为了给千夏报仇，他完全有理由杀死猫屋敷裕子很多次。
　　五条悟很清醒，虽然事情是因她而起，但主导悲剧的并不是她。
　　
　　五条悟死了很多次。
　　
　　他试过很多种死法。
　　沉海、吞服安眠药、割腕、割断大动脉、在安静的地方打穿太阳穴，关掉无限死于车祸、跳下高楼，各种各样。
　　也让夏油杰杀过他。
　　
　　人是会绝望的。
　　五条悟在身为最强之前，他还是一个人类。
　　少年张扬的傲气被打磨的失去棱角。
　　无数次的死亡，时间总是会微妙的差那么一点，眼睁睁看着千夏死在眼前。
　　五条悟依旧无能为力。
　　什么最强。
　　他自嘲。
　　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救不下来。
　　活在这世上没一件好事。
　　
　　他抱起千夏温热的尸身，问夏油杰：“可以把我们葬在一起吗，墓碑上写什么都好，五条千夏，月城悟，什么都行，只要把我们葬在一起。”
　　夏油杰皱眉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悟，冷静点。”
　　猫屋敷裕子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没有人会把我们葬在一起，我们还不是夫妻。
　　五条悟眨了眨眼，这是第几次了，他也不记得了，可能有三十多次了吧。
　　他露出一个笑，张扬又爽朗，他说：“我和千夏是要结婚的，将来还打算要两个孩子。”
　　
　　008.
　　他在平静中疯狂。
　　又在疯狂中渴求死亡。
　　
　　009.
　　今天奇迹降临了。
　　五条悟盯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
　　他松开手。
　　女孩颤巍巍睁开眼睛，蓄满泪水的金色眼瞳，在怔愣后，亮晶晶的盯着他，“五条老师！”
　　她不是千夏。
　　五条悟心里翻涌了凛冽杀意。
　　不许用千夏的脸做这种恶心的表情。
　　他杀了满脸羞红，完全察觉不到杀意，喊他“五条老师”的女孩。
　　
　　010.
　　女孩在梦中惊醒。
　　没有什么比做梦被最强杀死更惊悚的了，过于真实。
　　
　　011.
　　第六十七次。
　　
　　五条悟从自动贩卖机取出一罐苦咖啡。
　　穿着一身黑西装的少年，表情冷漠，藏在圆片墨镜下的苍蓝眼瞳拢上一层幽深阴霾，死寂如古井，他靠在墙上单手开了易拉罐。
　　抬起下颚，灌下一口，没有味道。
　　夏油杰取了两罐橘子汽水，递给他一罐，“悟。”
　　五条悟不说话，也不接。
　　夏油杰挨靠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罐汽水，开了另一罐。
　　五月天气闷热，天空正在酝酿一场雨。
　　正如两人间无声的沉默。
　　
　　诵经的声音掺合在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声里。
　　“杰，如果我永远救不回来她怎么办。”
　　站在顶端的人是相互理解的，他无比熟悉好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月城千夏没了，五条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不再张扬肆意，他独有的独特气息在他身上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在刹那间被迫成长。
　　成长的有点过于快了，他失去了朝气，失去了他独特的一切，变得死气沉沉，笼着一层颓气的绝望，及铭刻在骨血中的疯狂。
　　平静中的绝望，绝望中的疯狂。
　　他在持续走向崩坏。
　　不，应该说，五条悟已经在崩坏了。
　　夏油杰咽下汽水，眯眼微笑，嗓音温和，“放弃的话，也不迟。”
　　五条悟看了他一眼，有点笑意，“杰，我会在明天屠了高层，以后咒术界由你和夜蛾老师接手。”
　　“好。”
　　
　　半晌后，暴雨倾盆。
　　
　　“多少次了，悟。”
　　“……不记得了，六十六还是六十七？”
　　“悟，你绝望吗。”
　　“没有。”
　　
　　又是半晌。
　　
　　“裕子发现了月城家的一些秘密。”
　　“她说这个恶心的家族，唯一做对的事情，是让千夏和你联姻。”
　　
　　012.
　　他承载了许多记忆。
　　每次的死亡都很平静，但是很疼。
　　哪怕他心如死灰，依旧会感到疼痛。
　　没有一种死法是不会疼的。
　　但死多了也就是那样，死之前说不定还会把高层屠了，这些糟心的玩意没了，咒术界才会变得更好。
　　
　　他在前头还会琢磨要怎么死。
　　后面嫌太麻烦，多半让夏油杰解决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总觉得自己欠夏油杰一场死亡。
　　夏油杰杀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死的很痛快，死前说不定还会赠送一句“回头见”。
　　都能看见他背后的金光了。
　　
　　013.
　　月城千夏在医院睁开了眼睛。
　　从学校楼梯摔下去，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2013年6月20日。
　　“后遗症是，你的大脑受到了损伤，在以后的生活中，会出现间接性失忆。如果某一部分失忆了，你的大脑会吞噬分解掉这部分记忆，你不会再记起来。”
　　“从楼梯摔下来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医生你再想想办法吧，我侄女还这么小。”
　　“不要担心，对生活上没有太大的影响。”
　　
　　正如医生所言，不管在学业还是在日常生活，确实没有受到影响。
　　由于父母早亡，她现在住在姑姑家，她已经不怎么能想起父母的模样了，但只要别忘记姑姑就行。
　　只是有时候脑子里莫名出现什么白头发蓝眼睛，长得很好看的五条悟，打开搜索，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2018年2月18日。
　　她在上课时突然晕倒，五条悟的名字被清空了。
　　
　　2020年3月5日。
　　月城千夏看到了《咒术回战》这本漫画，对五条悟一见钟情。
　　
　　014.
　　在死亡的那一刻，月城千夏走完了她被安排好的人生。
　　于笔尖惨淡退场，又于现实中，悠悠转醒。
　　
　　在作为另一个月城千夏生活的时间里，白发蓝眼，名字叫五条悟的是什么人，成为了困扰她的谜团。
　　姑姑结婚，有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在这个小家里，明显成了外人。
　　就算姑姑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她很多余。
　　可是失忆的毛病在与日俱增，她偷偷跑去医院看，得到的结果并不好。
　　月城千夏不敢对姑姑说，她可能会在某一天，把她们所有人都忘记。
　　她忘记了困惑她很多年的五条悟，这个名字再也不会存在于她脑海里。
　　如果她一直记着这个名字，就会在2020年，发现一本漫画里，和五条悟同名同姓，白发蓝眼的纸片人。
　　2020年，月城千夏认识了五条悟，在一本名为《咒术回战》的漫画里，她对他一见钟情，不可抑止的喜欢上他。
　　
　　世间一切巧合，都需要重要的契机。
　　月城千夏不会知道自己是脱离同人的角色，那么她会在看到某本同人中，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物时，产生微妙的抗拒和莫名的代入。
　　脱离同人作者束缚和操控的五条悟，不会再陷入为他搭建好的条条框框里面，他终其一生，都在为拯救月城千夏而努力。
　　
　　于死亡前夕，失去求生欲望的女孩必死无疑，带去的记忆会一次次消失在另一个自己的脑海中。
　　但在那一刻，重新回到本来之地，继承了不曾生病的现代记忆，又承接了原本少量记忆的女孩，迸现出的求生欲，会将故事推向不同的结局。
　　
　　015.
　　每次重生回到现场，五条悟娴熟杀掉碍事的咒灵。
　　计算着时间。
　　晚一步，早一步，都会出现问题。
　　求快不会把人救下来，慢了人连全尸都不留。
　　六眼和他的术式在这时候就像是废物。
　　
　　就好比放在水龙头下面，堆积到瓶子里的水，迟早会溢出一样。
　　五条悟的情绪，随着不断的重生，轮回着一样的结果，显而易见的也会到达临界点。
　　重复无数次。
　　崩坏的裂口在扩大。
　　五条悟觉得自己很正常。
　　一手解决完咒灵后，他瞬移到夏油杰那里。
　　五条悟的瞳仁于死寂中倏然收缩，苍蓝色恢复了生机，里面缠绕着浓烈到几乎满溢而出的兴奋和激动，混乱的夹杂着许多情绪。
　　
　　他能救下她了。
　　
　　月城千夏躲到了隐蔽的墙角。
　　时间，正正好好。
　　
　　016.
　　第一百五十四次。
　　五条悟得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017.
　　2005年5月9日。
　　他又一次失去了失而复得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