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耳

　　百年时间匆匆而过，似水珠滑落，又似清风拂过，无人在意。
　　或许只有那初生不久，甚是孱弱的人族才会发出感叹，感叹这百年来的艰苦不易。
　　子宵与烈耳兔的关系，也因封印的逐步减弱，而有所缓和。
　　幽幽空谷溪水潺潺，白兔戏水，子宵调琴。
　　说是琴，其实也只不过是由一块兽骨与几根兽筋所拼凑而成的简易骨琴。
　　玉手坲过，琴弦颤动，琴音虽多有不准，却也将溪水之音完美的演绎。
　　时而轻灵，时而欢快，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
　　时而余波击石，时而旋洑微沤，环音绕耳，美不胜收。
　　长耳仰躺溪中，双耳支起，任由溪水将其托起，眯着眼睛，好不悠哉。
　　子宵抚琴含笑，只因有人在认真聆听她的琴声与心声。
　　哪怕只是一只兔子，哪怕这只兔子是她的敌人，但是在这一刻，它只是她的听众，她的知己！
　　道友难求，知己亦难求！
　　百转千回，琴音变幻，变得激扬，变得汹涌澎湃，极具冲击力。
　　这是子宵的心声，化河的渴望，她将其化在琴音之中。
　　长耳的心跟着琴声跳动，一起澎湃，心与心之间产生了共鸣。
　　铮铮铿铿，琴声更加高昂。
　　“咕咕～咕咕～”
　　长耳低声啼叫，是在祝福子宵，也是在诉说自己。
　　谁人没有梦想渴望？
　　子宵想要化河，孱弱的人族想要拥有力量，而它则想获得机缘，走上仙道成为大能，庇护族群！
　　琴音铮铮，曲尽终散。
　　溪水恢复平静，长耳游到岸边，稽手行礼。
　　“咕咕～咕咕～”
　　它在道谢，道谢这琴声，也在道谢长耳这个名字。
　　子宵环抱骨琴，挽过发丝，望着长耳，有些不满。
　　“你是我的知己，只是一首琴音罢了，又何必如此，每日都行礼你不累吗？长耳这个名字你喜欢，我很高兴。”
　　“咕咕～”
　　长耳咧嘴摇头，它行礼不只是因为听琴，亦不单是因为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子宵的身份，虽只是一道山谷溪流，却也滋养了包括它在内的诸多生灵。
　　子宵玉手扶额，有些嗔怒。
　　“长耳你早已炼化横骨，为何只言兽语而不开口？难道你就这般不愿与我说话吗？”
　　“咕咕～”
　　长耳指了指四周，又指了指封印之后子宵模糊的身形，耸肩摇头。
　　好似在说，这地方数百年来除了她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便是她的声音也是近些年刚刚能够听到，它又怎么可能会说话。
　　子宵明眸带着一丝希翼道：“那么长耳你愿与我学习说话吗？”
　　长耳驻足片刻，最终摇头转身离去。
　　子宵望着长耳越加衰老的躯体，好似有些明悟。
　　目光不再温暖，一片清冷。
　　这是它想要的，也是它想要她明白的。
　　虽是道友，虽是知己，但她们却只能是命中注定的对手，不能有一丝留情，也不能因感情而放弃机缘成全对方。
　　溪水孱孱，子宵抚琴，琴音萧瑟，却又带有一丝温暖。
　　玉指抚琴溅起片片水花，子宵微微皱眉，痛，割肉之痛。
　　但是她浑不在意，琴声依旧，因为近几十年来，早已习惯。
　　虽已化形而出，但到底未成仙道，寿命有限，与长耳一样已经快到了大限之时，水灵之身涣散，至多勉强维持形体。
　　琴音荡漾，长耳低卧巨大胡萝卜下，数着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毛发，算计着剩余的日子。
　　听着琴音，咧嘴轻笑。
　　她明白了它的心。
　　微风飘飘，胡萝卜翠绿的叶子也仿佛跟着琴音一起摆动。
　　“老伙计，子宵的琴声真的很好听对不对？”
　　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只是有些苍老。
　　长耳从始至终都会说话，做为洪荒之中唯一的烈耳兔，跟脚非凡，又怎能不会说话？
　　虽无任何回答，但是摆动的翠叶仿佛在回应它。
　　一根兔毛自头顶飞落，长耳暗骂。
　　“靠，兔头也开始秃了？”
　　用不了几十年，它就会全无毛发，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无法用那副样子面对子宵，事情必须要有一个决断，留给它的时间已不多。
　　“轰隆隆～”
　　山雨袭来，雷声响彻，雨水瓢泼！
　　突来的大雨淋湿了毛发，长耳敲击还在摇摆的胡萝卜。
　　“老伙计，先别听琴了，还不赶快给我挡挡雨。”
　　摇摆的翠叶陡然停下，好似愣了一下，翠绿的枝叶延伸抽动，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挡雨屏障。
　　大雨成片，好似瀑布，长耳躲在胡萝卜翠叶搭成的雨棚下，兔眼中带着一丝追忆。
　　千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雨，那是子宵化形的日子。
　　她以为它看不到里面，却不知它一直都能望见。
　　它望着她成长，初始的娇憨可爱，之后的沉稳活泼。
　　望着她从幼童模样成长为如今的溪间仙子。
　　她认为它是在跪拜求道，却不知它是在跪拜石碑，不要将结界撤下，以求保护初生的她。
　　即便为洪荒异兽，肉食凶兽，却也有一副柔肠。
　　即便她便是它的机缘，补足先天根骨的一线之机。
　　但千年陪伴，千年观望，千年作弄，虽有别意，又怎不会产生感情？
　　有一丝感激，些许慈爱，又有三分情愫。
　　千转回肠，刻骨入魂，不外如是。
　　机缘是劫也是难，在它因她化形起始心软的那一刻起，它便已经入了劫，入了难。
　　既如此，不如用这将死之躯，成全了她！
　　用这身血肉底蕴补全她的身，用这骨用这筋化作她手中之琴……
　　且看她成溪化河，走向何方！
　　从此世间再无长耳定光仙，让那该死的定光欢喜佛见鬼去吧！
　　这等命运不要也罢！
　　它是长耳，却绝不是那定光！
　　只是不能拜于那金鳌岛之主，截教通天道尊门下，修得本领护持这初生的人族，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长耳自雨棚走出，任由山雨淋身，双耳支起，看这雨珠滴落溪流之景，聆听琴音。
　　“咕咕～”
　　长耳大笑，它就知道身为溪流的她喜欢雨，琴音变了，不再冷清，变得热情激扬，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