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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云厌恶地斜睨着地上这具躯体，终是如同一张松弛垮塌的面袋子，恙恙的瘫在腥黑的血污中。
“大人，云娘的本事，可还受用？”
她扯下妆台上的铜镜罩子，悠悠擦拭手中的累金短剑。镜中映出她蓬乱的鬓发，掩着一张丰润明艳的脸。
那面袋子只微微发出一声闷哼，右手两指略一抽动，在身旁划出一圈浅浅的涟漪。
钟云脱下罩纱，对着镜子细细拭净脸上的脏东西，末了朝身后一扬手，那件鹅黄色的软羽罩纱洋洋洒洒朝地上那人遮蔽过去。
“提壶。”
她的声音慵懒倦怠，随意拿过一把梳子，将鬓角梳拢。
略等了等，仍不见有人进来。
她猛的惊觉，外面过于寂静了。
没有恩客吆酒，没有丝竹管弦，没有醉步跄跄。
正在此时，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随之是提壶怯怯的声音：“云……云娘……”
钟云心知不妙。
这是她与提壶多年来的暗号，常日里院内提壶及姊妹们惯于唤她姐姐，只在紧急关头才会同宾客一样换她云娘，以作警醒或求助。
此时这小提壶的嗓子已经抖得没有一口整气儿，外面又静得堪比伏天的晌午。她低头看了眼脚下这人，莫不是漏了风声？
她略定定心神，提气应道，语气生冷：“将才唤你怎么不应？打盆水进来。”
沉默片刻，有个声音答道：“将才就是打水去了。”
虽尽力模仿，捏着嗓子恭谨谦卑，却不是提壶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门外厅堂连廊一片漆黑，连一只烛火都无。她的这间屋子，怕就是整个朗月楼唯一的荧光所在。
好厉害的手段，竟在一盏茶的功夫间，控制了全开封城最是灯火喧嚣、繁华鼎沸的朗月楼。
朗月楼的常客中，不乏开封城内的世家显贵、新朝达官，每有姿色清官首招恩客时，也免不得有口角乃至多方斗殴，其中所涉权势纷杂，钟云也总能谈笑腾挪、化解干戈。也有那四方游侠、地痞九流，心性儿被挑拨，或是吃醉了酒，免不得卖痴撒泼，钟云也能凭着好手段一一弹压，更能叫这些人绝不败兴。
钟云自知此刻门外的浓黑中，站着她摆不平的人。
一只手覆上拢着绢纱的月型门扇，猛的拍打起来。
许是从钟云的沉默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结局，提壶边捶门边嘶声哀求道：“姐姐救我！姐姐救……”
这第二声还未落地，一段雪亮的刀尖穿过门栅，疏忽即抽回。只残留一些血肉在绢纱上。
倏忽间，外面层层叠叠响起金石划过玉帛的撕裂声，夹在着不甘的闷哼、恐惧的啜泣，还有分外急促的滴漏声。
漫天的血腥味铺天盖地涌来，盖过脚边那具残躯散发的臭味，将钟云牢牢包裹住，动弹不得。
门震动起来，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咚，咚咚，咚，咚咚。
钟云盯着门上被捅破的窄小缺口，顺着绢纱纹理氤氲开的暗红，正狠狠地刺向她的眼底。
这一刻，她倒是希望，他们只是在单纯的赶尽杀绝。
她已顾不得其它，拽过架子上那件乌金团福纹的罩袍，将自己牢牢裹住，用尽全力撞向轩窗。
为防猎物逃脱，这间屋子的窗全都是封死的。钟云这一下竟没能将它撞开。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不疾不徐，像是要故意折磨笼中的小兽。
咚，咚咚，咚，咚咚。
钟云拿过一个圆凳，抵在胸前，再次蓄力撞去。
身体一轻，旋即后心一沉，像是有个钩子勾住了她的脏器，将她向深渊拽去。
慌乱中，她瞥见窗口探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光头来，正是提壶。他张着嘴，似乎还在叫着：“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