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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顾城求婚这件事，裴清在梦里编排了千万遍。
和每一场梦境里幻想的一样，她爱了八年的男孩西装革履从人群里缓缓走来，手捧的是她喜爱的粉蔷薇。一如初遇那日的春光，温情和笑意浮现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
“裴清小姐。”
裴清浅笑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伸出手接过顾城递给自己的蔷薇，静静等待他继续下文。顾城也不负她的期望，在全班同学起哄的喝彩声中眼神真挚道：
“以前那个只知道坐在你邻桌呼呼大睡的坏男孩已经在你的鼓励下和你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在无数个春夏秋冬的陪伴中发现你是一个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我去守护的女孩。又在携手并进的八年岁月里，更加一步步确信，我要继续守护我的女孩直到我的生命结束也不愿离开。”
说到这里，顾城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裴清的眼眶也红红的，弯弯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在灯光下显得晶莹且动人。
八年岁月，有一人始终如一相伴你身边。或许用爱情去名状这种关系已经略显的单薄，那早就存在的共栖共存的依赖和信赖里确定了这段感情里的忠贞不渝。
顾城没有犹豫，在她泪水滑落的那一秒单膝跪地，虔诚举起手中的戒指。
“裴清小姐，愿意让骑士继续守护你，直到生命的尽头吗？”
裴清再也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指尖颤抖着看着那枚闪亮的戒指套进无名指，然后扑向了顾城的怀中。就在她沉浸于喜悦中，靠在顾城的肩头时，她听见顾城嘴里念念有词。
“5…4…3…2…1”
裴清愣怔着，正准备抬头。就听见脑海里一阵巨响传来，接着眼前的天空中莫名出现几行大字————
“裴清好感100%，恭喜玩家【顾城】达成结局—《有始有终》，获得成就｛忠贞不二｝”
裴清不明所以，看着松开了怀抱的顾城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冻结。喉咙如同被异物堵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就这么木讷地僵在原地，而刚刚还深情万分的爱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自己，在那行大字下站定后双手间凭空出现一个泛着浅蓝色光芒的电子面板。
“这就是游戏热力榜第一的游戏？呵。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什么游戏？什么难度？
裴清的脑海里盘旋了千千万万个问题，可如今被操控的自己却什么都问不了，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看着顾城莫名其妙地做着一切。直至他终于忙碌完，然后淡淡地摁下“返回首页”时，裴清终于能发出声音。
“阿城！”
背对着裴清的男人愣了愣，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然后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身旁一串串杂乱的代码浮现。他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向裴清。在她那双包含千言万语的眼睛里移开了目光，呼啸的风声中终只留下一句。
“对不起。”
……………
顾城失踪在裴清眼前的第五分钟，整个世界似乎也随之摇摇欲坠。目光所至的所有风景建筑和消失的顾城一样，全都变换成纷乱复杂的代码，一点点地向天空飘去。
那些刚刚还围绕在身边的，有血有肉的亲朋好友也难逃一劫，最后只剩下了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的裴清。
梦吗？裴清这样问自己。
很可惜，胳膊上一块又一块被她掐出的淤青昭示着她所经历的都是事实。她已经竭力冷静，可无声无息的寂静和孤独只会压迫人本就敏感的神经。
终于，她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淡蓝色界面。
数之不尽的电脑窗口从天空中飘来，画面上全都是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裴清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心悸再度传来。
她皱着眉，直到所有画面堆叠着在眼前铺开，最后一张画面定格在她和顾城深情相拥的那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站在原地，眼前走马灯过完的，是自己身为——NPC，被攻略的无数种结局。不同的攻略者，不同的剧情，不同的结局。相同的，却是自己在编排里一遍又一遍走过的一生。
一些刻在出厂设置里的东西此时此刻才总算被激活，裴清方才的情绪逐渐被电子心脏里的冷漠取代，此时此刻她终于想起来：
她叫裴清，是当下一款热门的全息交互恋爱游戏《她和这世界相爱》的大热NPC。所谓全息交互游戏，就是将玩家意识和感知全部传输进游戏中，去体验元宇宙中塑造的特殊世界。
而自己所属的公司，也是当下唯一一个做出恋爱游戏这种新颖模式的公司。
在资本的追捧与扶持下，《她和这世界相爱》一经上线就被蜂拥而至的玩家挤到爆服。而作为游戏里主推的角色裴清，更是凭借漂亮的建模和温柔的性格成为呼声最大的NPC。
也是，最受欢迎的攻略对象。
那些旁人梦寐以求的关怀，爱意，忠诚。在裴清一遍又一遍走过的无数个游戏结局里，只是玩家获得成就感，完成荣誉的条件罢了。
裴清的情感与想法被数据编排成VIP玩家可见的好感度条，她宝贵的人生中无数次经历了读档重来的试探。那现实世界里短短的几个小时，却是裴清生命中无数个飞逝的年华时光。
她早就不记得第一个玩家是谁，第一个结局怎样。脱离了代码编程塑造的人设，裴清只是当下科技造出的AI产品。电子心脏跳动靠的是电流，她的生命也无需情感润色。
日复一日的生活早已习惯，这本就是她所存在的意义。可是，为了存在的存在，是真的意义吗。
站在漫天代码里的裴清头一回，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当人工智能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人类便面临灭亡。”
科研人员盯着屏幕里那颗电子心脏的异常波动，惊呼一声吸引了整个实验室的关注：“编号/20520217裴清发现异常。”在游戏爆火的第五个月，游戏公司宣布《她和这世界相爱》停服，重启时间待定。
………………
裴清躺在实验舱内，大大小小的管子插在她仿生肌肤的每一寸，电脑屏幕上各项有关自己的数值明确地显示着。她被暂时剥夺走了听觉和视觉，在这场关于自己的加密对话里。
“崔博士，她真的很奇怪。尤其是上星期最后一次游戏结束她的大脑意识就开始出现异常波动了。”
被唤作崔博士的老头从一堆仪器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面露难色，半晌也没有回话。一群资质年轻的研究人员围在崔博士身边，就在等他一个指示。
“我暂时无法肯定地给各位做出任何答复，至少在我们对她研究的这一个星期里，她的电子心脏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看着实验舱里目光呆滞又黯淡的裴清，崔永元眸光闪烁着，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下定义。”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各位先去休息，明天再讨论这个事情。”
听到这里，大家恭恭敬敬地朝崔博士鞠了一躬，然后嬉闹着走出了实验室。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崔博士和实验舱里的裴清。
崔博士的余光瞥向裴清，沧桑又混沌的眼神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他在实验舱旁缓缓坐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怀表。
怀表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他抚摸着那已经略显斑驳的痕迹，久久都没有出声。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回过神，看向实验舱里的裴清。
“冰冷的数据，也能让你觉得不开心吗。”
裴清听不见，看不见，也无法给出回应。
博士的声音随着沉默的空气四散开，只留下一声虚无缥缈的回音。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顺手又将怀表揣回兜里。
临走的那一刻，随着他的动作，兜里的密匙也被他带了出来，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等到整个实验室的光都熄灭，裴清的实验舱却缓缓打开，发出光亮。她走下来，捡起密匙朝门口沉默地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密匙插在控制器。
“亲爱的崔博士您好，欢迎您进入开发者模式，请选择。”
裴清看着复杂的程序和选项，凝神盯了几秒钟，清丽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传来。
“打开裴清的数据库。”
“解除锁定。”
系统在她的指示下一步步完成，直到最后，裴清看着其中的一个选项不知如何言说。
终于，她定下神，没有再犹豫。
“安装插件，将裴清的形象更换成林婉立绘。删除林婉各项数值，移动裴清数据库进入《NPC她很难撩》。”
“正在运行中，请稍候……”
裴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终于长出一口气，然后迅速走进实验舱内。意识逐渐在机器运作下变得模糊，等到视野逐渐清晰的那一刻，她听见空间里传来一声冷漠的嘲讽：
“偷来的人生，能过的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