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新晨

　　今晚的夜分外美丽。火塘里旺亮的柴火与挂在屋梁下铁盘中比平日多添入后燃烧得滋滋响的松油棍照得屋内更亮更暖。大女儿和女婿都因为阿爸的一句话笑起来。“前天晚上火笑了。我说哪个贵客要来呢，结果你俩回来了”，“哈哈哈！阿爸，我们可不是客人啊，”央金捂着嘴笑。泽仁一时语塞，憨笑着端上青稞酒呡上一大口。卓嘎含笑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慢言“火笑了，就是说有福气的人要上门”。
　　一家老小围坐在温暖明亮的火塘边，弟弟妹妹们分享着大姐央金和姐夫哥铎吉带回来的礼物。铎吉叫六弟彭措过来，想着姐夫哥给彭措的什么好东西呢，这是两个男人的秘密吗？铎吉抓拢的手从口袋里握出，笑着压放在弟弟伸过的双手里，一大把的金亮弹壳䁁入大家的眼帘。彭措欢喜无比，金属的触感似乎能让他刹那间感受到成为军人的荣耀。彭措已没心思理会他们的七嘴八舌了，转身带着麦朵、西西在地板上垒起了金色城堡。
　　卓嘎从女儿手中接过一团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微笑的离开火塘慢慢打开，一件深红色带金边的藏袍，大家都赞叹母亲穿上一定美丽极了。阿爸握着新皮鞋借着火光抚摸着鞋底的工艺，两个四十几岁的人像小孩子得到糖果似的开心激动。“小斯郎哥要结婚了，阿爸阿妈您俩晚宴跳锅庄的这打扮简直(打洒雅木)（藏口语音译：潇洒漂亮）大家会羡慕的”。其珠兴奋的跟着阿妈瞧着新衣服，又窜到阿爸身边打量着新皮鞋。一家人的幸福陆续交接完毕，这样的仪式感才是对礼物最基本的尊重。
　　央金讲着出远门的事。在乡政府接到文书被县里推荐到省府学习锻炼时的激动不已。一路向北，走路、爬山、风餐露宿，爬山、骑马到了州府。报到集中，随后坐上了大客车，蜿蜒曲折，一路颠簸终于胜利到达省城。行程身苦心甜，再远再累也值得。城市的大、宽、新、奇，让自己惊讶笨拙。一家人兴致勃勃的静听着央金的远行探险，感叹家中文化最高的老大姐，曾经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抗嫁拥有牦牛上百头的牛场主儿子，誓死决裂也要坚持读书，走出农村，一心要参加革命工作的人生偶像。弟弟妹妹时而的欢笑附和着大姐的自嘲，心里更多的是羡慕和向往。大家各自靠着脑袋里已获知的所有见识和信息想像着大山外的世界。彭措想着课本插图上的BJ天安门，万里长城，人民英雄纪念碑......大城市不该就是这样的吗！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远再苦我也要到那里去上学。
　　大家都听得入迷，卓嘎感叹的摇了一下头缓缓低语“我现在见过的东西我阿妈一辈子也没见过，你们弟弟妹妹要好好读书呀”。女儿央金怜爱的看着辛劳半生的母亲，想着以后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路也会更好走，到时候一定带着阿妈阿爸出去看看。
　　一家人聆听了卓嘎的心里话，没有谁能说什么。只闻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哔啪声和阵阵些许的喘息声。“阿妈，哪我还可以上学不？”其珠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让空气短暂凝固后引得哄堂大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着他，“你不是逃课都要打麻雀，”“三哥，你准备跟我读五年级吗，”“你不是累死也要干活不背书写字哇”。“后悔后悔啊。”其珠半笑半无奈的拍着脑袋，“可我一上课真的就想睡觉，手耙脚软的呢，到山上我就用不完的劲”。阿爸泽仁笑脸斜看搞不清楚的三儿子，“哪你就是挖地放牛的命！”弟弟妹妹捂着肚子笑腾。已在央金怀里睡着的麦朵也被欢笑声闹得半醒，双手揉搓着鼻头。“其珠在家也老实的干着活，在帮我们供你们上学哦。”阿妈稍显严肃的话语止停了大家的哄笑。
　　卓嘎这一生走出县城也是几年后了，因为生病到州府医院治疗，这让重病缠身的她才有了第一次的远行。
　　卓嘎离开了。长年在深山崖洞里修行的苦行僧群佩当晚竟然出现在了泽仁家的门口。村里的人接迎多年未见的喇嘛，惊喜中更是泪水潸然。他来陪伴唯一的妹妹卓嘎此生最后的日子，哥哥为她冥目轻颂超度灵魂的经文，明亮的酥油灯为她照亮轮回的道路。就在前一晚，喇嘛群佩梦见妹妹背着酥油糌粑又来探望他，说着以后来不了了，不舍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弥漫着太阳的金色光芒下一个小男孩向着北边的大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