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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绕道剑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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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出凉州的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一,天蒙蒙亮还没有白透,平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上,除了偶有几户信佛的人家想赶在今天这个日子去寺庙里上柱头香以及三两个巡夜打更值守的人,便再看不到其他闲逛的客商行旅了。
  木小年没有守着跟凉州府尹宋道明昨晚临别前的约定,没等他来送行便上了马车,一来是他嫌麻烦,保不齐宋道明又会整出什么盛大场面让人觉得聒噪;二来是他讨厌别离,那感觉就好像要阴阳两隔永不相见了一般。
  总之,他不喜欢。
  还是老胡赶的那辆马车在前,车内坐了世子、柳朔风和怀琴三人,怀琴虽是个女儿身,但毕竟相处的时间不长,算不上有多么了解,木小年不放心她与两个不会武的丫鬟香梨跟葡萄同坐在自己身后的马车内。
  仲白羽和晋天开两人骑马随行,护在车驾两侧,余下的八百精锐铁骑则都候在了凉州城的军营中留作世子返程时的接应。
  凉州府尹宋道明多留了个心眼,嘱咐过城门守将若是见了世子车驾独自出城,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他来,但陵王的世子发了脾气谁又能拦得住他,待到守将去凉州府报了信,宋道明纵马疾驰赶到城门时,木小年他们已经出了城门有几里地远了。
  宋道明坐在马背上,面容焦急,接连大喊几声“世子”,木小年坐在轿内听见呐喊声,掀开轿帘探出身去,远远对着立在城门处的宋道明摆手示意,回了一句“宋大人有心了!”便缩回轿中,闭目养神起来。
  城外古道两侧的花草躺在鱼肚白的晨辉下渐渐醒了过来,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了阵阵“噔噔噔”的响声,欢快,却也有些凄凉。
  世子的二姐木雨潇拜师学艺的落花宫在凉州城的东南方向,但马车却朝着凉州城的正东面赶路,这是木小年特意嘱咐过老胡的,因为凉州城往东去百余里有座剑帝城,里边铸有神兵无数,他想去剑帝城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给他习武的二姐淘上一件,当做弟弟给姐姐的大婚之礼。
  剑帝城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地接陵王、靠山王和镇江王的三界边境,城中之人全都是一群几近痴迷的剑奴,均以铸剑鼻祖欧冶子的后人自居,不论男女老幼,尽皆复姓欧冶。但其实欧冶并不是剑帝城内绝大部分人的本姓,只因为剑帝城的创城者欧冶浩然,也是剑帝城的首任城主,为了开阔门庭,打着铸剑鼻祖欧冶子的响亮旗号,四处招贤纳士,凡是对铸剑、舞剑、剑道剑法以及任何跟剑有关的东西有着狂热喜爱的人士,均可入剑帝城专心钻研,日常所需的吃穿用度亦皆可在城内自给自足,但入剑帝城门下须有一个条件:除去本姓,复姓欧冶。
  这样的硬性要求对于许多重视血脉传承、守护门庭香火的江湖中人来说是极其不屑且不齿的,不过对于那些醉心在剑上的剑奴来说,却是丝毫不值一提。也因此,剑帝城在盛极时,城中门徒之众有上万人之多,名噪一时。
  常言道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剑帝城的极速扩张虽然让人咋舌并造就了它卓然脱群的江湖地位,却也因此受到了这种疯狂背后的反噬,门徒虽众,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纷争不断,不过三代,已显落寞萧条之象,城主之位传到第七代时,门中信徒已不足千人。
  正应了那句“天欲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猖狂”的古话。
  但好在传至今日,第九任剑帝城城主欧冶剑灵,是位韬光养晦又极具剑道天赋之人,三十年前便已入了天下英雄榜前十位,如今已是赫然位列榜首,这才止住了剑帝城的颓势,仅凭他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木小年情急心切,恨不得日夜兼程,即刻便到剑帝城去完成自己的心头之事,但他可以不眠不休,拉车的马匹却是撑不住这番折腾。
  到了剑帝城城门外时,已是七月初三。
  七月流火,但无风无云的晌午,依旧是热浪滔天,酷暑难耐。
  距城门约莫四五里地远的地方有一处酒铺,铺前的空地上插了一根一掌粗细的黑漆木柱,柱顶上飘着一面酒旗,旗上写了四个不算工整的大字:“青梅酒铺”。
  赶马车的老胡最先瞧见了,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淌了一地,硬是把他那褐色的粗布袖口擦了个又湿又黑,才缓缓勒紧马绳,停稳马车,掀开身后的轿帘,笑嘻嘻道:“少爷,前边不远处有一家青梅酒铺,这人困马乏的大晌午要不要过去坐坐,歇歇脚再进城?但少爷你可千万别误会,倒不是老胡馋酒,主要是老胡担心少爷身体受不住,去或不去还是少爷你说了算,老胡无所谓的。”
  说罢,老胡还不忘装模作样地攥紧袍袖去粘额头上的汗,又故作随意地将身子往轿内一斜,伸手撑在木板上,那只被大把口水混着几滴汗珠浸湿透了的袖口刚好摆在木小年的眼前。
  怀琴瞧见老胡这般滑稽的模样,抬袖掩面,噗嗤笑了一声。
  木小年斜眼看了看正对着他憨笑的老胡,假笑一声,平静道:“本世子不渴不饿,酒铺就不必去了,直接入城吧。”
  老胡脸上的那副谄媚笑脸像是被丢进了一间寒透了的冰库,一点一点僵住了,但很快便又恢复了过来,挤眉弄眼地对着木小年再笑道:“非是老胡不听世子的话,主要是这拉车的马儿它也着实走不动了。”
  木小年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佯怒道:“贼囚根子的老胡,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在人家怀琴姑娘面前丢人现眼!去去去!”边说边伸脚轻轻贴了贴老胡的后背。
  老胡见木小年应了下来,脸上的褶子都快笑飞了,干净利落的坐直了腰,随手一挥马鞭,大喊一声“驾!”,马车随即动了起来,径直奔着那青梅酒铺去了。
  酒铺中摆了大小木桌不下十张,帐下却只坐了一位江湖游侠模样装扮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的面容算得上精致,肤色大概是因为常年行走江湖的原因,微微有些发棕,却也因此瞧着阳刚许多,他身前的木桌上竖放着一把剑,剑的一旁放了一小碟油炸花生米,只配了一碗青梅酒没有整罐的酒坛,瞧着并不算富裕。
  木小年走在最前,进了酒铺帐下,瞥了一眼那黑衣男子,但那黑衣男子却旁若无人般自顾自地饮酒,素昧平生,木小年也未搭话,转身看向身后众人,指了指黑衣男子右前方的一张长桌,笑道:“就坐这张桌吧,我们人多够座。”
  酒铺的店小二瞧着木小年他们装束华贵,人数又多,像见了财神爷一般,嘴角笑开了花,殷勤的很,后边独坐的黑衣男子看了他这副嘴脸,眼神中多少有些鄙夷的意味。
  木小年坐的位置,几乎是正对着剑帝城的城门,酒菜还未上齐,闲来无事,木小年右腿踩在屁股下的木凳边儿上,曲肘将胳膊撑在腿上,弯掌横在眉间,眯缝起眼睛,极力远眺,似乎想要对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剑帝城先来个一睹为快。
  扫视了一圈,剑帝城的城墙除了比他在北陵见过的那些城墙多了点江湖气之外,便再没了什么特别之处。
  但片刻之后,木小年的头却紧盯着一个方向再也不动了。
  剑帝城城门楼的正上方斜插着一把剑,剑身入墙两尺,留了一尺剑锋和剑柄在外,映着正晌午的阳光,仍是熠熠生辉。
  那剑斜插在墙头上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雪藏,已有三十年之久,也孤独寂寞了三十个春秋。但木小年并不知情,他以为是剑帝城的某一任城主故意将那剑刺入墙头上的,以此展示剑帝城作为铸剑鼻祖欧冶子后人在铸剑造诣上的鬼斧神工,不禁叹道:“这剑帝城确实有点东西,你们看那城门楼上插的那把剑,入石墙大半,却几乎全然无损,可见城中之人铸剑工艺定有过人之处,这一趟绕路而行算是没有白来!”
  众人闻声齐齐望向剑帝城城门,却唯独柳朔风和老胡不屑一顾,老胡正闷着头大口大口喝着店小二刚端来的青梅酒,柳朔风也只是轻轻冷哼一声。
  “那剑确是铸剑鼻祖欧冶子铸的,却不是剑帝城铸的,更不归剑帝城所有。”
  坐在他们身后的黑衣男子语气淡定地说完这话,便端起桌上酒碗轻抿了一口青梅酒。
  木小年闻声回身望去,饶有兴致地重新打量了一番独坐桌前吃酒的黑衣男子,疑惑道:“哦?此剑插在剑帝城城头之上,却不为剑帝城所有,莫非兄台知道此剑来历?”
  黑衣男子瞄了木小年一眼,神情淡定地回道:“那剑是由铸剑鼻祖欧冶子和他女婿干将联手铸造而成,为铸此剑,欧冶子曾聚众凿开茨山,放出山中至纯至真至洁的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盤卧,是名「龙渊」。故而得名七星龙渊剑,乃当今天下剑之榜首。”
  “七星龙渊?好名字!兄台请继续讲下去!”
  木小年听了黑衣男子的这番话入了戏,眼神中满是渴望地看着他,激动道。
  黑衣男子见木小年捧场,这才扭了扭脖子,转头向他看去,一本正经地说道:“碗中的酒没了。”
  木小年急忙朝着店小二摆了摆手,大声道:“小二,给这位兄台上壶最好的青梅酒,外加两斤酱牛肉!”
  黑衣男子双目中突然掠过一丝光亮,见他性格爽快出手阔绰,便也不跟着含糊,爽快道:“这七星龙渊剑的正主乃是一位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传言那高人的境界造化已突破一品境的巅峰——在世神仙境,直抵真神,但奈何那高人心性洒脱不喜争斗,不屑入天下英雄榜的排名之中,因此能知道那高人姓名的人少之又少,见过那高人尊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黑衣男子端起木小年刚送的青梅酒,仰头痛仰一口,“嘶”了一声,擦了一把嘴角洒出的酒水,接着又道:“相传三十年前,那高人悟透天道,看破红尘,七星龙渊虽是人间神兵,但于他而言,却已是一堆破铜烂铁,只可惜他一生膝下无子,又不曾收徒,此等神器予谁传承便成了一大难题。好在那高人心胸开阔,大气凛然,不忍让这七星龙渊就此埋没人间,想到此剑既是铸剑鼻祖欧冶子所成,便只身一人来了这剑帝城前,唤出在任城主欧冶剑灵,放言要将此剑横于剑帝城城门之上,一来是为了激励剑帝城能兢兢业业再铸神兵,二来还因这剑帝城中剑气环绕,不至于让七星龙渊失了灵性。并告诉那欧冶剑灵,剑在墙头谁都可以来取,但需胜了欧冶剑灵方可。此外还留下两个取不得,一是英雄榜前十中人取不得,二是剑帝城中人取不得,否则他便会回来将七星龙渊带走。”
  黑衣男子咽了咽口水,夹起桌上一块硕大的酱牛肉塞入嘴中,随后满上一碗酒又是一饮而下,吃饱喝足,才又重新开口,道:“七星龙渊虽是欧冶子所铸,但毕竟归了那高人所有,他想把剑插在人家的墙头之上,无异于骑在人家头上拉屎撒尿,当时位列英雄榜中前十的欧冶剑灵自然是不肯,剑帝城再怎么衰败,也算是个江湖大派,若是传出去日后岂不让人笑话!年轻气盛的欧冶剑灵便撂下狠话,说是那高人赢了他便可剑插城头,否则想都别想。那高人听后二话不说,纵身一跃飞上剑帝城头,两人短兵相接,霎时间风云突变,乌云压城,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黑衣男子正讲到精彩处,话还没有说完,柳朔风突然将手中筷子“啪”的一声拍在长几上,转过头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那黑衣男子,嘟囔道:“行了行了行了!越说越他娘的离谱,你口中的那高人只用了三招欧冶剑灵便败北而归,但实际上他只用了一招,为了给欧冶剑灵那老小儿留点面子,他将拔剑出鞘算作第一招,出剑制敌算作第二招,收剑入鞘算作第三招。我看你这毛头小子比我这个老汉还疯癫,什么天啊地啊,风啊云啊的,乱七八糟!罗里吧嗦说了半天就只说对了那七星龙渊剑的来历!”
  一直闷头喝酒吃肉的老胡,听了柳朔风的话忽然抬起头来,眼神一亮,对着柳朔风竖了个大拇哥,而后轻轻拍了拍木小年的肩膀,笑道:“少爷,别听那傻小子东扯葫芦西扯瓢的,全都是狗屁扯淡的唬人话,三十年前这傻小子还没出生咧!还是柳大侠说的中肯,那小子就只说对了七星龙渊剑的来历!少爷别多想了,快吃上一碗酒解解暑!”
  木小年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胡,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柳前辈说的便对,那位兄台是在瞎扯?”
  老胡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眼珠子上下左右飞速翻转,而后又尴尬地咧了咧嘴,笑了笑,趴在木小年耳旁悄悄解释道:“柳大侠二十年前那也是位居英雄榜榜首的高人,二者相比,老胡当然更愿意相信柳大侠所说之话。”
  木小年皱紧了眉头,没再出声,转头再次望向剑帝城城头上的那把七星龙渊剑,眼神中充满了藏不住的渴望。
  老胡似乎是看穿了木小年的心思,手中的筷子攥的绷紧,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暗自叹了一口气,才微微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开口问道:“少爷...想要...城头上的...那把剑?”
  七星龙渊剑的来历不俗,若能以此剑作为木雨潇的大婚礼物,正合世子的心意。
  木小年重重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回了老胡两个字:“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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