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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埃沃内斯机场，杨程易一眼就看到了如约而至的李轩，他慢慢走上去，没有说话，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了这个他大半辈子的兄弟。
　　李轩的表情很奇怪，没有了从小到老的嬉皮笑脸，也没有马上十五年不见久别重逢的欣喜，有的只是一种混合了感慨，遗憾，不舍，又悲伤的复杂神色。
　　就这么让杨程易抱了好一会，李轩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其实哥希望你这次能爽约的，就跟西子回去吧，反正就只剩几个月了，咱们就能祖国见了。到时候，府南河边坐着喝喝酒，逗逗路过的妹子，不也是大好人生么？”李轩试着说服杨程易，还刻意补充了一句：“对了，还可以看你最喜欢看的月亮。”
　　杨程易笑了，松开了怀抱，无力的给了李轩一拳：“你又在那儿装什么都懂了。”
　　李轩看着杨程易的脸，原来十几年的时间，真的会在一个人的脸上，写下这么多风霜，扑上这么多灰暗。
　　“你叫哥来这儿的时候，哥就懂了一半了，刚刚看到你的时候，哥就全懂了。”李轩不忍的将目光从杨程易脸上离开。
　　李轩早就租好了车，杨程易跟着他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杨程易转头问他：“你会理解我的吧。”
　　李轩顿了一下，旋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没有发动汽车，而是点了一根烟。杨程易一把将李轩嘴里点燃的烟掐了下来，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
　　李轩瞅了瞅杨程易，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一支烟抽完，李轩才说：“哥理解你，但是哥会试图说服你。”
　　车开在杨程易熟悉的路线上，眼里掠过的也是杨程易熟悉的风景。杨程易忽然猛一个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李轩，仿佛又看到那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身影曾经因为他一条消息，就放下手里的事，陪杨程易去接他的母亲。他也是如现在一样坐在副驾，看着那个裹着宽厚衣服的小绿毛，带着让他一辈子印象最深的那个笑，开着车，略微紧张的和他母亲说话。
　　那个身影提车第一天，就走了三分之一条绕城高速，在杨程易小区外停下，看到杨程易朝他她走过去时，就那么脆生生的站着，带着让杨程易一辈子印象最深的那个笑，任由杨程易将她搂进怀里。他那天也是坐在副驾，看着那个刚刚提到新车的小绿毛，兴奋给他介绍车子的功能，分享心里的喜悦。
　　那个身影消失了很久，那个笑容也很久没再看见。
　　而那个身影好像又在昨天。好像几天前，也是那个身影开着车，他也坐在副驾，那个身影依然那样的笑着，给他说着北欧，说着极光。
　　但那个身影好像又不是那个身影了。
　　杨程易突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他好像已经开始要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
　　“最近，有什么新诗么？”李轩好像注意到了杨程易的不对劲，找了个他感兴趣的，而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
　　杨程易好像被李轩这句话拉回了灵魂，想了想才回答：“没写了，诗已经写完了。”
　　诗怎么可能写的完呢？
　　李轩心情跟着一黯，仍然语气轻松的说：“前几天看到极光，没有产生什么诗意？要不现在回想一下，来两句？”
　　杨程易眼神开始缥缈起来，好像真的听从了李轩的话，开始回忆那几天，那几个夜晚，那一些风景，那一道极光，但是好像关系这些所有的回忆，都不及那一晚极光下的那个身影。
　　原来时光走过了，也就过了，极光看过了，也就过了。但是有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却依然还是过不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杨程易莫名其妙的念出这么一句。
　　李轩听到这句话差点一脚油门将车开进海里，他拍着方向盘，将喇叭按的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这特么是白居易的，哥特么的知道！哥是在问你，问你有没有写诗！”
　　“好好好，你别激动。”杨程易看到李轩暴跳如雷的模样，用力的安慰到：“要不我试着现在来一个？”
　　“这就对了嘛。”李轩控制住车速，重重呼吸了两下。他一定要给杨程易找点事做，找点东西想。
　　“昏灯夜初懒。”杨程易眼神迷离了起来，他想起那天晚上第一次深夜送西子回家，临别时他们四目相对，有期待又胆怯的目光。
　　“花笺人渐依。”那时候他们天天消息不断，就慢慢的靠近直到在了一起。
　　“三月安红豆。”杨程易没活过三个月，但是他活过了三个月，那三个月就像是过期的糖果，让杨程易尘封了十年，不敢吃下。
　　“一夕相思已。”突然一天，戛然而止。
　　“来时争相离。”他想起最后几次见面时，西子不耐烦的想早点回家，他也在西子下车后赌气的立刻出发。
　　“别后长相忆。”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恨尽极光处。”他想起那晚那个曾在极光下追着，跑着，大声喊着，又静静坐着，看着，呆着的人影。
　　“绵绵无……”
　　“够了！”李轩干脆一脚刹车，打断了杨程易，又努力找了个借口：“你看这海岸线多好看，下车抽根烟拍几张照。”
　　杨程易没有下车，就倚在座位上接过了李轩递过来点好的烟。李轩抽完烟，装模作样的拍了几张照，又回到车上，看玩笑般的说：“别总是恨啊恨啊，白居易不是说了，恨到归时方始休，你回去之后，等哥再回来，就没什么恨了，我们的美丽人生才刚刚开始。”
　　李轩发动了汽车，继续往雷讷开去，见杨程易没什么反应，又问了一句：“要不跟哥回美国呆两个月？带你看看迈阿密的海滩，感受一下美利坚小姑娘的风骚和多情。”
　　杨程易摆了摆手指头，好像摆手的力气都懒得使了：“累了啊，累了。”
　　李轩看到这样的杨程易，心里不由得一痛：“或许对他来说，其实这真是他最想要的选择。”
　　李轩没有再说话，慢慢的开往目的地，天色在随着车轮的前进，慢慢的暗了下来。到达早已订好的德特加穆勒宾馆，李轩开好房间，从后备箱提出一口袋酒，找到正坐在海边栈桥上的杨程易，挨着他坐下来，随手打开一厅酒，递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喝了很久，李轩将空罐子全部装进口袋，又去后备箱提出一袋新的，继续和杨程易就这么喝着。
　　“想好了？”在李轩觉得自己已经有了醉意时，终于开口问。
　　“恩。”杨程易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李轩舔了舔嘴皮，尝到冻裂的嘴皮带来的血腥味，觉得晚上坐在这外面喝酒，真的是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
　　“你回去后，照顾一下我妈，知道怎么给她说吧？”杨程易转头看了看李轩。
　　“知道，你犯事了，来看极光只是跑路的借口，哥已经成功把你接到了美国，但是你现在依然不安全，所以不能和国内有联系。”李轩回答到。
　　杨程易点点头，随后耷拉上眼皮，好像又思考了很久，最后说：“那没有了。”
　　两人继续喝着，天边不知道何时又挂上了一条彩带，越来越宽，越来越亮，令人目眩神迷，像是神迹一般。
　　仿佛在告诉人们，这个世界还是多彩的，可期的。
　　“轩，你看，极光啊。”杨程易抬头看着极光，自言自语般说到。
　　他又想起从他们聊起极光的第一晚，到约定一起去看极光的一次次，到对一起看到极光时的种种遐想，到认认真真一起做着看极光的攻略。
　　到彼此走散，到光阴流逝，到这么多年过去突然的完成了说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又快忘了那么多年的约定。
　　李轩侧过头看着杨程易那么认真看着极光的侧脸，那么熟悉，又变得那么苍老的侧脸，突然觉得眼睛很不舒服。
　　杨程易轻轻将手中的啤酒罐子放进袋子里，站起了身，对李轩说：“回去休息吧。”
　　李轩也站了起来，他突然觉得他聪明了一世，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有故意夸张的笑着，咬着自己的舌头，咬的满口鲜血都没有发觉。
　　杨程易慢慢走过来抱了抱李轩，口里反反复复呢喃着一个词：“兄弟，兄弟。”
　　李轩也突然紧紧抱了一下杨程易，然后突然松开，对杨程易笑笑：“易哥，会再见的啊！”
　　杨程易也笑了笑回答：“会再见的。”
　　李轩得到这句答复好像心满意足一般，快步走进宾馆。在打开房门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想拿毛巾去擦擦，但却突然用毛巾将整个头捂住，慢慢的蹲了下来，抱头痛哭。
　　杨程易又抬头看了看因为西子被种下，几乎也成为了他的执念的极光。
　　“这真是一个，让人十分怀念，又难以留恋的世界啊。”
　　杨程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口鼻中不停涌进那种难以承受却又足以让人解脱的痛苦。他突然睁开眼，早已没有了火花的眼眸一瞬间又变得充满色彩，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流光里的西子。
　　“对不起，兄弟们。”
　　“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西……”
　　“……再见了，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