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花瓶的记忆

　　在我们的生活中，总是会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意外让我们尴尬和措手不及，也会有一些不期而至的意外让我们惊喜和感动。
　　余梅望着那支白色的玫瑰有些出神，这只紫罗兰色的花瓶空置了很久了，一直都是放在柜子的角落里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留意过了。就像很多被闲置了的物件一样，放久了就会自然地遗忘了，或者即使近在眼前也变得熟视无睹了。
　　在日复一日枯燥的职业生涯中，她的心已如一湾深潭般的平静无波，即使会遇到一些试图投石问路的故事，她也视为是别人的游戏，在她的心里再也难以泛起情感的涟漪。
　　这只紫罗兰色的花瓶是人造水晶仿古制品，是她高中毕业那年和几个伙伴在古玩市场淘来的。一起逛街的东方思义先发现了这只花瓶，他觉得这只花瓶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才想起他在一本考古典籍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不过眼前的这一只明显的是仿制品。东方思义和摊主讨价还价后以二元钱成交了，当时的二元钱是够一个人几天的生活费的。
　　余明哥见余梅的眼睛也盯着这只花瓶，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少有的喜悦之色，便看着那只花瓶对东方思义说：“你一个男生要这花瓶干什么，真是太没意思了，我看你还是送给小梅吧。”
　　东方思义和余梅兄妹俩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是情同手足的伙伴，听了余明的话，他又看了看余梅，笑着说：“光有花瓶哪行呢，送女生不能仅送一只空空的花瓶吧，余梅你喜欢什么花？我们一起去买。”
　　余明警觉地看着东方思义说：“你可不要借机会做什么暗示哦！不要以为我不懂花。”东方思义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说：“你就是个花盲，反正也不认识什么花，更不知道什么是花语。”三个人便都笑了。
　　那天，三个人一起又去了一家花店，经过三个人一起反复地挑选，最后买了二束百合花，一束白色的，一束粉色的。白色的象征着纯洁和庄严，粉色的象征清纯和高雅，都是余梅喜欢的颜色。
　　余梅还喜欢白合花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对女性的赞美，因为百合花给人一种沉静内敛的感觉，又象征着女性的独立和自强。东方思义要付花钱，余明却摆摆手不让他付了，余明一边付钱一边直截了当地劝诫道：“东方思义你不要打小妹的主意了，她是全年级的学霸，我和你都是学渣类型的，你配不上她的。”
　　东方思义便很配合地装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说：“我知道我是一只趴在地上的癞蛤蟆，小梅是在蓝天上飞过的天鹅，还不行吗？不用你瞎操心的。”余明望着他满意地点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算你多少还有点自知自明啊。”
　　余梅并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两个哥哥在一旁互相调侃，继而有些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只紫罗兰色的花瓶，这只花瓶除了它本身的那种色彩让她喜欢，整个瓶身还透出一种莹莹的暗光，更吸引了她的注意。余梅觉得这种暗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她喜欢探究未知的东西，对所有能让她感觉到神秘未知的一切，她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几年前，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东方思义从余梅拍的工作照里，发现了这只被摆放在柜子里的花瓶。那张工作照是鉴定中心成立那天拍掇的，余梅坐在办公桌后的那张宽大的椅子上，椅子的后面是一排摆满了书籍的柜子，紫罗兰色的花瓶静静地立在柜子的一角。
　　“这只花瓶还在呐？我以为……”东方思义有些诧异，他可是记得这只花瓶的，即使过去了二十年，他依然能想起那只紫罗兰色透着魔幻般彩釉的花瓶。
　　余梅微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在？你以为什么？你难道以为它消失了吗？你这个问题真是太奇怪了，难道你希望它已经消失了？这么一件美丽的艺术品，你为什么却希望它凭空消失不再出现？你不知道它在我心里的位置？”
　　东方思义也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来由，不得不耐心地解释道：“哪能是这样想的呢，我只是奇怪这样脆弱的东西，你是如何能完好无缺地保存到现在的。离家外出求学，学成后又辗转多地工作，不知你已搬过多少次家，这样易碎的东西还完美地留在人间，也算是奇迹了啊。”
　　余梅的笑容里满是自信：“那是你们男生的逻辑，在我看来却是一种极其错误的观念。易碎的不是东西本身的必然属性，而是人为地加给它的错误认识。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吗？肯定是不会的。你如果不珍惜它，把它当成粗笨的东西一样地扔到地上，它当然会破碎了。我自己也记不的搬了多少次家了，每次搬家的时候，我都会小心地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再放进那个木匣子里，所以，它就会一直陪伴着我。你们男生是不懂的，美丽是需要呵护的。你如果既想要它的美丽，又想着它应当像一块顽石那般地坚硬，岂不是太难为它了？”
　　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余明大笑起来：“幸亏这个花瓶给了小妹，要是在你的手里，它早就变成渣渣了，扔进垃圾堆了，呵呵，或许只会给你留下一段不咸不淡的回忆。”
　　东方思义也笑起来：“说起花瓶的故事，我想起了自己办过的一件离婚案，是和一只花瓶有关的离婚案，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离婚案，更是一件让人唏嘘的离婚案。”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结婚刚满三年，还没有孩子。
　　女的是服装设计师，男的是摄影师。婚后，俩人开了一家婚纱影楼，女的负责婚纱设计，男的负责婚纱摄影，同时还客串婚礼主持，自从开业之后，生意一直都很红火。
　　东方思义回忆说：“两人的名字已记不清楚了，女的姓江叫江某吧，男的姓杨叫杨某吧。离婚是女方提出来的，我仔细地看了她的离婚起诉状后，有些不解地问江某，你说的夫妻感情破裂，就是因为他打碎了一个花瓶？有没有其他方面的事实或者理由呢？”
　　江某眼眶红红的：“他打碎的不只是一个花瓶，你不知道这只花瓶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打碎的是我的一颗心。那只花瓶的每一块碎片都像一把刀，它们让我的心伤痕累累，这还不叫夫妻感情破裂吗？”
　　东方思义望着江某：“你能说的具体一些吗？”江某拿出一张花瓶的照片，从照片上看，通体雪白的花瓶上，高山流水的背景之下，有一方小小的花亭，在花亭的四周是一片枝繁叶茂的野花。花丛之后的一角，隐隐可以看到湖岸边系着一只小船。花亭里，一个古装的仕女手持一卷全神贯注，再仔细辨别似乎能看到书卷上还有《西厢记》的字样，瓷瓶光亮如镜，通体雪白，美仑美奂的色泽，清晰质感的画面，让人看了的确赞叹不已，如果是实物肯定更是让人爱不释手的。
　　东方思义不由的称赞道：“的确是一只很漂亮的瓶子，你一定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吧？”江某明显有些不屑，继而看着东方思义淡淡地回道：“仅仅是漂亮两个字就能评价的吗？你是不知道的，它是我的无价之宝，再有多少钱也是买不来的。”
　　江某的话让东方思义大惑不解，江某拿过照片又指给东方思义看道：“你没发现这个仕女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东方思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又盯着江某看了又看，似乎醒悟过来：“这个仕女画的是你？花瓶是你定制的？”
　　江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再说话，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悲伤，无论东方思义再问她什么，她只是沉默不语。
　　开庭的那天，除了原告江某和被告杨某，还有一个人被允许进入法庭旁听了庭审。案件审理的特别顺利，因为案情看起来并不复杂，被告打碎了原告朋友赠送的60CM高的一只花瓶，原告认为双方夫妻感情已经破裂，要求与被告离婚，而被告承认打碎了属于原告所有的那只花瓶，并且同意离婚。
　　庭审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原告江某和被告杨某先后走出了法庭，那个一直静静地坐在空荡荡的法庭里旁听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望着东方思义说：“你好，我姓汪，东方庭长可以叫我小汪。他们刚才在法庭上并没有提起这只花瓶的意义，可能都不愿意再提起，但这只花瓶的确是非常不一般的，你知道这只花瓶对于江某有多么重要吗？”
　　东方思义好奇地望着她：“我也很想知道，但他们谁也不愿意说。看来你是知情的，这只花瓶是不是江某定制的特殊产品？”
　　小汪叹息了一声：“如果是那样的话，倒是什么事也都不会有的，大不了她再去定制一个。而这只花瓶却是世上仅有的，不可再得的。”东方思义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女子这才说出了一个江某不曾说出口的故事。
　　江某和小汪是艺术学院的同学，不仅仅是同学，还是好朋友好闺蜜。只是天意弄人，在大学期间，两个好闺蜜同时爱上了同系的一个男生小谌，开始大家相处还算融洽，快要毕业的时候，也到了决定这场爱情长跑谁胜谁负的时候了。那个男生小谌向江某表白了，小汪很理智地退出了这场爱情的决赛。
　　毕业后，小谌回到了老家。因为他家里开了一个瓷器厂，父亲早就指望着他能够回去继承祖业。而江某因为父母的反对，无奈之下和小谌分手了，并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很快便和杨某结婚了。小谌起初却并不知情，依旧追求着他的爱情，总是用各种方式继续向江某表白。
　　小汪家在城里也开了一家瓷器店，小谌利用给她家送货的机会，将自己亲手烧制的一只大花瓶送了过来，在得知江某已经结婚后，为了不再打扰江某，他只得委托小汪，让她将这只花瓶送给了江某。
　　江某虽然与杨某已经结婚了，但她在心里却一直没有能忘记小谌，见到小谌这只为她特制的花瓶礼物，她当着小汪的面流下了伤感的眼泪。后来，她将这只花瓶摆放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睹物思人，常常让她陷入恍惚之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让江某和小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在送货回程的路上，小谌家运货的那只大船出事了，因为浓重的大雾天气，在江面上与一艘运沙船发生了碰撞，小谌家的那只大船沉当场沉没，小谌至今仍下落不明。
　　江某得知这个消息后痛不欲生，抱着那只花瓶泪流满面。自此之后，再也无心事经营影楼，杨某在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不仅没有同情江某，反而操起江某工作室里的一柄拖把，当着江某的面打碎了那只花瓶。看着满地的碎片，江某当场崩溃了。
　　小汪伤感地说：“这个男生非常优秀，无论是才华，还是人品，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虽然他对我没有感觉，但也和我一直保持着同学的那份友情。杨某的行为无疑是往江某的心上捅了一刀，你说这样的婚姻还能继续吗？”
　　东方思义望着余梅感慨地说：“你说的对，美丽是需要呵护的，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是需要呵护的，就像那只花瓶一样，失去了，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余梅望着柜子里的这只花瓶，它一直陪伴着余梅读完了大学和研究生，之后，她也始终把它放在自己的身边，她从这只花瓶上看到了友情和亲情。现在，她有些疑惑地想，是谁又把它移了出来，是谁又在它里面插上了这支满是花苞的白色的玫瑰？
　　“咚，咚咚，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余梅从那只唤醒她很多记忆的花瓶上收回了视线，用手指捋了捋头发，说了一声：“请进！”随即转头看向了门外。
　　（下期预告：第二十章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