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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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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后传来人落湖的哗然水声,虞欢漠然离开,走得头都没回。
  
  午后,蝉声起伏,虞欢坐在屋里,听见春白颤巍巍说,齐岷跃下栏杆后,扎进湖里找了半天,才把那一块玉佩从荷叶丛底下找回来。
  
  跟着跳进湖里找玉佩的还有辛益及亭外的那名锦衣卫,三丈见方的一座荷花湖,差点给三人掀了个底朝天。
  
  虞欢无动于衷,屈指欣赏着刚染成的丹寇,春白走上来,壮着胆提醒:“王妃,齐大人身上可还带着伤啊……”
  
  虞欢气齐岷拿她做诱饵,春白理解,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把齐岷的玉佩扔进湖里,着实是太过分了些。
  
  且看齐岷对那玉佩的态度,显然是珍而重之的,这样一闹,岂不等同于跟齐岷乃至于所有锦衣卫撕破脸么?
  
  春白越想越忧心,却听得虞欢淡淡说:“他自找的。”
  
  “王妃!”
  
  春白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蹿出来。
  
  虞欢仍是那副淡漠脸孔,仿佛对后果全不在意,春白又是惊心,又是困惑。
  
  明明前一阵还在煞费苦心地撩拨齐大人,怎么突然就要闹成这样呢?
  
  “王妃,齐大人用您做诱饵固然有错,可他为护您受伤,可见也是尽心尽责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应该不会出此下策。此去京城,还有许多地方要靠锦衣卫照拂,您又何苦在这个时候跟齐大人闹翻脸呢?”
  
  虞欢始终不语,眉目间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春白心知再劝也是枉费口舌,耷下肩膀沉沉一叹。
  
  果不其然,从下午开始,春白便察觉到了锦衣卫对她们的态度的转变。
  
  原来虞欢的行动是不受限制的,包括春白在内,虽然有锦衣卫看守,可从来都是想去哪里去哪里,爱做什么做什么。
  
  下午,春白打算去驿馆外的那家茶铺给虞欢采买些煮奶茶要用的奶酪、茶叶,出门时,却被守在院里的锦衣卫盘问了一通。
  
  问话时的态度跟往日相比,明显也有所冷淡。
  
  次日,春白在回廊里偶遇辛益,便要行礼,却见辛益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阴着脸,迈开步伐擦肩而过,春白差点没被他撞倒在廊角。
  
  后头的锦衣卫好心扶了她一把,紧跟着追上辛益汇报公务,春白听得“王府家眷”、“大门口”、“启程”等词,心头一震。
  
  齐大人这是下令启程了?
  
  她们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虞欢的行李多,屋里可有一大堆物件要收拾,春白不敢再去触辛益的霉头,另外寻来一个锦衣卫询问情况。
  
  问完以后,便更心慌了。
  
  齐岷的确是下达了让王府家眷今日启程的命令,然而家眷仅指燕王的侍妾及庶子,并不包括虞欢。
  
  确认这一条消息后,春白忙跑回屋里向虞欢汇报。
  
  “王妃,周姨娘他们都已拾掇妥当,上车启程了,齐大人单单撇开您,究竟是何意啊?”
  
  难不成,是要报昨日玉佩之仇,扔她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春白忧心忡忡,看见虞欢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意外神色,然而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冷淡态度。
  
  “他走了吗?”
  
  春白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齐岷,嚅嗫道:“好像……没有。”
  
  虞欢伸指拨弄着妆奁里的首饰:“那不就行了。”
  
  春白疑窦不减:“可是,齐大人为何要把王妃跟大伙分开啊?”
  
  “不知道,或许是对我图谋不轨吧。”
  
  “……”
  
  虞欢从妆奁里捡起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侧着脸,对镜戴上。
  
  齐岷究竟为什么要支开周姨娘等人,虞欢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她明白,不再跟庶子盛儿同行,便意味着她不必再替人做鱼饵了。
  
  甭管齐岷居心为何,能离开那拨人,倒也是一桩好事。
  
  这次,就算是齐岷良心发觉,在将功折罪吧。
  
  *
  
  驿馆门外,数十名锦衣卫押着车队扬长而去,齐岷踅身回府。
  
  辛益跟上来,低声道:“头儿,你真的打算这样做?”
  
  齐岷目视前方,神色淡而坚决,辛益便知这件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皱眉道:“可周全山贼心不死,恐怕还会再试着劫一次人,万一燕王庶子被……”
  
  “那你跟上去。”
  
  齐岷打断,语气颇有些不耐,因这件事辛益已不是头一回提了。
  
  辛益愁眉锁眼,硬着头皮:“不如还是头儿跟上去,让我留下来护送王妃吧!”
  
  齐岷脚步一顿,看过来。
  
  辛益紧接着道:“王妃身份特殊,头儿这样做,会惹人闲话的。”
  
  齐岷眼神逐渐凉薄,不紧不慢:“什么闲话?”
  
  辛益低着头:“头儿先是让贺大人帮忙押解王府奴仆,现在又调人送走燕王家眷,独留王妃一人在身边,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或许会……非议头儿对王妃心存不轨。”
  
  “心存不轨”这个用词有多严重,辛益清楚,然而比起被齐岷收拾,他现在更怕的是齐岷中了虞欢的招。
  
  昨天虞欢当众把齐岷的玉佩扔进湖里,辛益一度以为齐岷要发飙,毕竟那玉佩于他而言有多重要,辛益再清楚不过。
  
  可是从湖里爬上来后,齐岷一言不发,他既没有去找虞欢算账,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
  
  这一点,太不正常了。
  
  正想着,眼前人影晃过,辛益眼看齐岷对“心存不轨”一词驳都不驳,抬腿便走,心里更笃定自己所猜,急声劝告。
  
  “头儿,王妃性情乖张,明显对你心怀叵测,你又何苦留下来趟这趟浑水?送人我可以送,查案我也可以查,你……”
  
  “让开。”
  
  齐岷收住脚步,声音开始变冷。
  
  辛益胸膛起伏,盯着齐岷的眼睛,最后提醒道:“头儿,万岁爷爱她甚深。”
  
  廊外日头正烈,树丛里蝉声聒耳,不知是否是错觉,辛益看到齐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阴翳。
  
  辛益心头一凛。
  
  齐岷眼神冷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往外一扒。
  
  辛益一个趔趄,转头看着齐岷朝着虞欢的住处而去,脸色铁青,一拳捶在廊柱上。
  
  *
  
  春白正想去外面再打探些消息,一出门,便看见齐岷从院门那头过来,忙禀告:“王妃,齐大人来了!”
  
  虞欢刚梳妆完毕,闻言看一眼镜中,扶了下右侧云髻上微斜的金步摇。
  
  春白又往屋外看一眼,发现齐岷脸色不豫,一溜烟跑回来,揪心道:“王妃,齐大人看着像是有些生气,该不会是来找您算账的吧?”
  
  虞欢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应该是来道歉的吧。”
  
  “?!”春白怔忪,不及再说,屋里落入一道暗影,齐岷已进来了。
  
  房间不大,被落地罩隔成里外两间,齐岷进门,展眼便见虞欢坐在里间镜台前,婀娜身形被镂花槅扇遮掩着,更有种欲说还休的风韵。
  
  春白畏畏缩缩地候在一旁,头都没抬,齐岷没看她,走上前,目光再次于镜里跟虞欢交汇。
  
  齐岷突然发现,他经常这样跟虞欢目光交接。
  
  日光荧荧,明亮的菱花镜将二人圈在镜像里,齐岷衣冠齐整,腰间佩着绣春刀及一块莹白的玉——他身材极标志,蜂腰长腿,刀与玉佩戴在腰上,更拔得他比例完美,英姿勃发。
  
  虞欢看着,心里赞美,面上漠视,恭候齐岷为庙会遇刺一事诚恳致歉。
  
  齐岷没有开口。
  
  屋里气氛一时如凝冻一般,明明是大热天,却令春白手足僵冷。
  
  “奴、奴婢去给大人沏茶……”
  
  春白哆嗦着说完,屈一下膝,飞快逃离现场。
  
  屋里依旧被沉默包裹,虞欢的神色慢慢黯下来。
  
  齐岷盯着虞欢,始终不发一言,虞欢侧头,看向他,眉间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王妃以前在京城时,可有得罪过什么人?”及至此刻,齐岷才开门见山。
  
  虞欢质问:“你在审讯我?”
  
  齐岷道:“事关王妃安危,还望如实相告。”
  
  虞欢瞪着他,偏偏不告。
  
  齐岷目光冷峻,半是对峙,半是等待,然而良久过去,虞欢根本没有要配合的意思。
  
  齐岷只能先让一步:“前天夜里刺杀王妃的并非周全山的人。”
  
  虞欢不以为意,提问:“我告诉你,你会跟我道歉吗?”
  
  齐岷微怔,突然间意识到,虞欢似乎并不在意有人要刺杀她,她在意的,是他该为庙会一事向她道歉。
  
  哪怕,她昨天已当众还他一击,把他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玉佩扔进了湖里。
  
  莫名的,心里有一种逆反心理腾起来,齐岷说:“不会。”
  
  虞欢眼神平静,幽声道:“所以,你支开燕王的家眷,是打算再拿我当一次诱饵?”
  
  齐岷挑眉,意外于她的机敏,留下她的确有一查东厂余孽的意思,但更多的缘由是保护,可她问得这样刁钻,令他连个反驳的空隙都没有。
  
  虞欢的脸色在齐岷的沉默里一瞬冷极,抄起妆奁上的菱花镜,齐岷的大手在下一刻按下来,压住她雪白的皓腕。
  
  虞欢掀眸,二人眼神交锋。
  
  齐岷俯着身,覆压下来的阴影全落在虞欢脸上,目光深冷,似凛冬的严霜压迫。
  
  虞欢寸步不让,双目如火。
  
  这是齐岷第二次看见她如此愤怒。
  
  那一次,是因为有人当众羞辱她,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他不肯道歉,并且又涉嫌要拿她做诱饵吗?
  
  齐岷一时间竟拿不准,提醒道:“王妃有些习惯最好先改一改。后宫佳丽三千,如此脾性,恐非圣上所爱。”
  
  虞欢漠然至极:“我管他爱不爱。”
  
  “……”齐岷哑然。
  
  差点忘了,这个女人对人人崇拜、倾慕的万岁爷并无兴趣,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博得那一位的爱。
  
  齐岷松开手,态度莫名有所温和:“庙会行刺之人疑是东厂余孽,王妃若想起什么,还是尽早告知为宜。”
  
  虞欢握着被压出红痕的手腕,不语。
  
  齐岷看了一眼,讶异于她皮肤的娇嫩,撤开目光,补充道:“齐某职责是护卫王妃回京,危及王妃性命之事,绝不会再犯。”
  
  虞欢挑眸。
  
  齐岷不再看她,踅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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