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克珑

　　‘第一次见到的大婶是什么样的呢？’
　　迷迷糊糊的、脑袋里突然地冒出了这样的问题。
　　（嗯..呃?）
　　奇怪的问题，明明基本每天都能见到，还一起待了这么久，这种事情不是一想就想出来了么。
　　盘腿环坐地克珑挠了挠脑袋，然后整个人都躺了下去，用一个'大'字的姿势躺到了这块白色的地面上。
　　她呆呆地望着头顶那片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放空的脑袋里试着回想起和大婶相遇的那个片段。
　　半响后，克珑还是那副懒散躺地的模样，只是她的眼睛已经眯的快合到一起了。
　　（唔..）
　　她使劲地左右摇了摇脑袋。
　　答不上来
　　不知怎么的，困困的总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晕晕乎乎的脑袋像是那种断了线的风筝，刚断线那会儿还看得到头，然后就越来越小、慢慢地变成了眼里的小黑点，再过一会儿就彻底地找不到了。
　　..这可不行
　　“嘿！”
　　以一种活力的姿态从地上爬起，眯起的眼睛扫来扫周围的东西。
　　（找到了找到了）
　　身体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记忆架子的后头，伸出的指头点在了第一本记着前几天事情的册子上，然后一本本地朝着架子的右边翻找了过去。
　　两分钟后，移动的手指在架子角落里的某本吃灰很厉害的册子前停下。
　　垫着脚拿下册子，随手地掸了掸封面的灰，打开它，右手来粗略地翻着册页。
　　'唰唰唰'
　　过去曾发生过的记忆片段从脑海里冒出，它们鲜明且生动，就像是昨天刚发生过的那样。
　　-戳-
　　（第一次偷菜被抓的时候？）
　　不对
　　（头回把打好的柜子送进她家的那次？）
　　还要更早
　　-戳戳-
　　肩膀上传来的触感迫使着克珑不爽地转了转了脑袋。
　　“谁..”
　　她愣住了。
　　一个大概8岁的、粉色长发的小女孩怯怯地站在了她的身前，女孩的手里正拿着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布偶，女孩的五官和克珑相似。
　　刚才那副不耐烦的语气显然把小女孩给吓到了一下，她悄悄地向后退了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躲闪。
　　（啊，对哦..)
　　几秒后，克珑终于反应了过来，并试着用她的爪子摸向女孩那头柔顺的长发。
　　'呼呼'
　　克珑的右手穿过了女孩的头发，就像穿过虚影那样，什么也没摸着。
　　‘咔擦’、‘咔擦’
　　镜子破裂时的那种声音突兀地在耳旁响起，转头望向四周，细长而繁多的裂痕开始在这块小小的白色空间里蔓延。
　　眼前的那个抱着布偶的小女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变成小小模样的自己
　　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向着自己涌来
　　....
　　（妈妈说昨晚的村子里又来了个逃难的人）
　　从门背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的小克珑抱着她怀里的布偶，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外的这个提着篮子的陌生人。
　　“那个..”
　　半响，门外这个25岁出头的黑发女性半蹲到了克珑的身前，然后她试着开了开口。
　　“我是来找妮亚的，请问她在家吗？”
　　（这个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粗..）
　　——“你是..谁？”
　　克珑小声地问道，她的余光则是瞄向了这个人的裤脚——那里破开了一大块，很显眼。
　　“啊，我？对的，我是昨天才住进你们家隔壁的艾卡玛，今天是过来打招呼的。”
　　眼前的这个叫艾卡玛的大姐姐突然地露出了笑容，真奇怪，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
　　门背后的克珑突然低下了小脑袋，沉默不语。
　　“那个..?”
　　——“妈妈出去了，请您..改天再来。”
　　克珑抬了抬头，背本似的复述着妈妈以前交过的措辞。小声地复述完毕后，她小手一拉，开始关合木门。
　　对此，门前的艾卡玛还没能从突然发生的事情里反应过来。
　　'吱~呀'
　　'哐'
　　厚实的木板闭合着光线照进来的部分，熟悉的昏暗迅速地斥满了这间不大的客厅，克珑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右手开始卡合木门的门扣。
　　'咚咚咚'
　　两秒后，清脆的敲门声又从门前响起，克珑手上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她犹豫地看着眼前的木门，紧了紧左手抱着的布偶，不确定要不要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地响了起来，甚至响了两次。
　　——“...”
　　克珑被迫地动了起来，她抬起了木门的卡扣，然后拉开了大门的门缝。
　　'吱~呀'
　　躲闪的视线从门缝里往外望去，面前的大姐姐还是那副脸上带笑的模样。
　　“那个..不请我进去坐一下吗？”
　　艾卡玛挠了挠她那头黑色的短发，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尴尬。
　　——“....”
　　迟疑了大概两秒后，克珑还是缓缓地拉开了大门。
　　——“请进。”
　　....
　　（家里有其他人进来的时候该怎么做？）
　　侧开身子的克珑呆呆地看着艾卡玛向客厅里走去，她试着回忆起屋来人时妈妈的反应。
　　——“..!”
　　想起了些什么的克珑连忙地朝着窗口的方向小跑过去，并踮着脚地把遮着光线的大衣给拿了下来。
　　把大衣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转头，发现把篮子放在桌下的黑发姐姐已经站到了桌前的椅子旁，她的双手正规矩地叠靠在身前。
　　——“请坐!”
　　慌张地比划完手势的克珑又小跑到了桌前，她拿出了柜子里的两个铁杯子，并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早上锅里正好烧过热水。
　　“太客气了小妹妹，我自己来就行。”
　　拦住克珑的艾卡玛接过了她手上的杯子，并把她抱到了椅子上，自己则是走向了厨房。
　　'哗哗哗'
　　数秒后，流水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然后艾卡玛便端着两个冒热气的杯子地走了出来。
　　'咚'
　　盛着热水的铁杯放到了桌子上，屋里的气氛也安静了下来，在克珑试着说些什么之前，艾卡玛率先地打破了沉默。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双手交叉放于桌上的艾卡玛轻声问道。
　　——“我叫克珑。”
　　双手不安地在桌下摆动的克珑下意识地低了低小脑袋，她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对视。
　　“哦，叫克珑啊，很好听。”
　　艾卡玛试着让气氛变的活跃一点。
　　——“...”
　　克珑没能接的上话。
　　然后话题就断了，气氛朝着尴尬的方向飞奔。
　　沉默之余，低着小脑袋的克珑偷偷地向后靠了靠身子。
　　她试着用余光看清桌下篮子里的东西，在门前的时候她没空去注意，到了空下来的现在反而引起了好奇。
　　——“篮子里的是些什么？”
　　无用地操作了一会儿，始终没能看到自己脚底的克珑放弃了这个行为。
　　“啊，那个，是些送过来的蔬菜，刚在地里摘的。”
　　接到话头的艾卡玛迅速地回答到，她看起来等的有点迫不及待。
　　——“？”
　　克珑向着艾卡玛偷向了疑惑的视线。
　　昨天才到村子里的人哪里的菜田？
　　“额，向村东边的那家借了一些啦，拜访邻居总不能空手过来吧？”
　　艾卡玛自顾自地解释道，当然，也可能是她看懂了克珑的眼神也说不定。你看，心里有鬼的人总是这么敏感。
　　——“那家..知道吗，关于你借的东西？”
　　难得的，年仅八岁的小克珑努力地组织着恰当的言辞，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知道..吧？”
　　是疑问句。
　　此时，此刻，从这家伙嘴里说出来的，是疑问句。
　　——“....”
　　屋里的氛围自然而然地沉默了下来，如同晚夏到初秋那般自然、那般冰凉。
　　“那个..你知道科尔温这个人吗？”
　　艾卡玛挠了挠她的头发。
　　（这家伙在转移话题）
　　在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之前，克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就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子，头发和胡茬都挺长，不怎么说话，脸长的挺嫩..”
　　艾卡玛双手比划着，她半眯着眼地回忆着昨天所看到的东西。
　　——“亚斯哥哥？”
　　克珑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个形容已经相当明确了。
　　“啊，亚斯，科尔温·亚斯吗？好名字..”
　　艾卡玛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
　　克珑一脸不解。
　　“就是那个啦，我昨天不是刚逃过来么，当时还挺险的，然后你哥哥他们正好在附近..怎么说呢，这个...“
　　——“？？”
　　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扭捏起来的家伙，克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脸很合我胃口，明白吗？脸。”
　　艾卡玛的语气里带了点自暴自弃的味道，她的耳根处好像有一点点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
　　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
　　原来如此，是奇怪的人。
　　“所以..你知道吗？”
　　艾卡玛扭捏地看着克珑。
　　（知道什么？我能知道什么？什么叫知道吗？）
　　克珑悄悄地往椅子后头靠了靠。
　　“就是..他喜欢的东西啊..喜欢做的事情啊..这种。”
　　胳膊肘放于桌上、双手手指交叉，艾卡玛尽量地把她的脑袋藏在双手的后面，她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
　　对此，面前这个单手抱着玩偶的小女孩则是陷入了沉思。
　　（好难懂的话题，但是..)
　　她抬了抬头，看向了这个黑发姐姐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
　　（就像晚上偷偷起来做衣服的妈妈那样...）
　　克珑闭上了眼睛，想了想关于科尔温哥哥的事。
　　“喜欢的东西..动物的骨头、毛皮这样的？大概是这样的东西。”
　　她不确定地回答着，印象里科尔温哥哥是个对打猎很执着的人，但他好像对动物的骨头有一种区别于他人的感觉，很独特。
　　“是吗，太好了，我就知道过来一趟肯定有用的。”
　　艾卡玛热情地握了握克珑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然后又顺便地聊起了其它的东西。
　　这个村子的事啊、关于她自己的事啊..这种，里头偶尔穿插着几个问科某某的问题啊，这种。
　　在面对陌生人时那份藏的很深很深的不安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被热闹起来的气氛给吃掉了，稍显僵硬的动作缓缓放开，容易停顿且怯怯的语气变得生动自然。
　　原来如此，和人交流是件美妙的事。
　　八岁的小女孩和二十六岁的少女毫无顾忌地玩闹在一起，女孩骑到了少女的头上，高高地举起着那只有过缝补痕迹的兔子玩偶。
　　气势十足的吼叫里混杂着孩童的笑声，脚尖笨拙地在地上起舞的声音被如雷般的掌声盖过。
　　....
　　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外的天空已经从橘红色变到了绯红色，桌上的杯子也续了几次水，但还是见底了。
　　艾卡玛要回去了。
　　克珑把这位已经熟悉起来的姐姐送到了大门口，她在门槛处止步之余，也轻轻地向着越走越远的少女挥着手。
　　（和别人聊天的感觉，还不错？）
　　空闲下来的克珑本能地捂向了她的腹部。
　　（好想上厕所..)
　　当克珑的理性和感性在互相打架的时候，那个越发渺小的身影也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了一处较远的墙壁拐角里，挥动着的手臂悄然放下，合拢起的木门把部分的昏暗从新带回了屋里。
　　从厕所里出来，静悄悄地坐回那残存着温热的椅子上，放下的手臂环住了怀里的玩偶，喧闹的声响在窗口处消散..唯一能证明过此处曾有发生过变化的，可能只剩那桌上的两只水杯和桌下那满满的菜篮了。
　　小克珑把菜篮从桌下拖了出来，在里头挑出了一个饱满的大西红柿，洗净、擦干、把叶子拔掉，轻轻地咬上一小口。
　　'嚼嚼嚼'
　　溢出的汁水在唇间外散，摆动的舌头和牙齿**着酸里带着点点微甜的果肉，流过舌根、淌过喉咙，寂静下的不适感被一点点地充斥填满，艾卡玛姐姐那可亲的笑容和语态仿佛又鲜明地出现在了耳旁。
　　'咕嘟'
　　毫无优雅地咬在了缺了口的番茄上咬下一大块，空出的思绪回想起了姐姐那飒爽的姿态和举止，环着玩偶的左手缠起了一缕垂在耳边的粉色长发。
　　（我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