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ck·4

　　“你说……你和她见面了？”
　　Plack放下手中正在抄录的羊皮卷，将羽笔插入墨盒中，转过身子看向她，
　　“嗯……”
　　Lana点点头，她第一次没有按照Plack司教的话去做，却闹出了这种事情。
　　“你听了她的话，觉得她可怜，所以感到迷惘了吗？”
　　听着司教大人不紧不慢的话语，她羞赧地低下头。
　　她认为这是对信仰的背叛，也是对神明的亵渎。
　　Plack的指尖轻轻的敲打着金丝红木打制的桌面，他那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忽地里掠过精光，
　　“你应该听我的话……你不应该和她去接触的。”
　　Lana低着头，不敢看向司教的眼睛，
　　【司教大人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可是Plack好像继续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样子，而是转而向Lana问道，
　　“Lana，你觉得什么样的谎言最能使人信服？”
　　“我……”
　　她正想说什么，但想了一会，又突然泄气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撒谎应当怎样做，这很正常，因为你是圣子，圣子是不应该撒谎的。”
　　“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世界上最虚伪的谎言，就是『真实』。”
　　“无论撒谎者将谎言装饰地多么精美，也不能改变它是谎言的事实。”
　　Plack拿出一份笔记，上面用黑色的油墨记载了什么东西。
　　“谎言就是谎言，既然是谎言就一定有被揭穿的一天。”
　　“但事实不一样，它是客观存在的，哪怕被扭曲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司教把笔记推向Lana，并对她说：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也许这一些资料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Lana接过来，略带好奇地翻开蒙皮的封面，里面的笔迹很熟悉，是Plack司教的手笔。
　　【‘恶魔之子’——Chara，出生于城东贫民街】
　　【她的父亲是个无赖，流氓，人渣败类，赌博，醉酒，嫖妓，借贷……贪图享乐的他无一不沾，却又因此负债累累。】
　　【她的母亲是个奴隶，姓名不详，据奴隶商人的证词，那个胖男人花1银2铜买下她】
　　【像他那样的人购买奴隶还能是干嘛呢？无非想要有人照顾他的起居，还有发泄他那无可救药的欲望罢了。】
　　【她的母亲三年前死于家暴，教廷虽然做过死亡登记，但却没有收到男人后续焚烧尸体的申请】
　　【这个家伙……竟然把尸体抛在贫民窟的臭水沟里。】
　　【戒律所已介入调查】
　　一个个文字，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如大锤一般砸在她的心上，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些，她甚至痛苦地想哭。
　　“Lana，你一定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教廷不介入这场悲剧，为什么教廷还要对这个悲惨的孩子处以如此极刑。”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奴隶……是不算人的。”
　　Plack司教的话打碎了Lana对世界的幻想，从未接触外界的她绝对不会知道……世界的恶意是多么残酷。
　　“教廷不会因为你打死了你的狗而审判你，同样的，教廷也不会因为主人打死他的奴隶而给他定罪。”
　　“当然，我们把他教训了一顿，同时要求他缴纳罚款——理由是乱扔杂物，蓄意堵塞市内排水系统。”
　　“至于恶魔之子……嗯，我同样对她的遭遇感到同情。”
　　“但这不能作为她逃脱审判的理由。”
　　“无论她的过去是多么悲惨，可恶魔就是恶魔。”
　　“恶魔是邪恶的，卑鄙的化身，他们是地沟里的老鼠，是肮脏的乌鸦；他们躲避神赐予的光辉，将神的爱不屑一顾；他们是卑鄙的渎神者，哪怕连存在都是对神的侮辱。”
　　“教廷应不遗余力地剿灭全部的恶魔，剿灭这些肮脏的臭虫，该死的异教徒！”
　　“可是这样对她不公平！”
　　Lana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伴随着泪水的还有积压在她心中的疑惑和愤懑，也随着一同喊了出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Lana作为圣子接受的教育，让她不能理解这样的事实，而她本身又是一个非常执拗的人，所以才会有此态度。
　　神叫她慈爱，于是她便慈爱，
　　神让她平等待人，于是她将所有人视作兄弟姐妹，
　　神让她惩戒恶人，于是她将恶徒明正典刑。
　　可是……神没有教她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
　　“您不是一直在教我们做正确的事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Lana一直生活在教廷内，被作为圣子被高高地供奉在神坛上——她所理解的世界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
　　当现实与理想碰撞，那如梦般的泡泡消散，
　　你叫她怎么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Lana，是很抱歉在此打破了你的幻想。”
　　Plack看着她，他本不想让圣子接触这些黑暗的东西，可是……也许他错了，圣子不能永远这么天真下去。
　　“但是，我要在这里告诉你的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就像鸟可以飞，而人却只能仰望一般——有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国王或贵族，而有的人，生下来却是乞丐和奴隶。”
　　“这公平吗？”
　　“有的人锦衣玉食……也有的人连一块面包也吃不起。”
　　“这公平吗？”
　　“你，从小被教廷抱养，衣食无忧，6岁时被发现魔法的天赋，于是被人尊为圣子，作为教廷的继承人培养。”
　　“而她，是奴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个肮脏的赌鬼，酒鬼，而且有家暴行为。”
　　“她穷困时，哪怕连一块最廉价的黑面包也吃不起，哪怕是能勉强蔽体的衣服也没有。”
　　“可是她有一双被恶魔诅咒的眼睛，她被人唾弃，厌恶，憎恨。”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Plack很有耐心，他很看重Lana，不然也不会如此耐心地向他解释。
　　“……”
　　Lana什么也没说，却只是紧紧的咬着唇，
　　“我想这大概是不公平的。”
　　“可哪怕是同一个家庭出生的双胞胎，也会有不同的天赋，从来没有哪两个人是绝对一样的，所谓『公平』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Plack开始收拾他的书桌，夜已经太深了，再过不久就会天亮……他大概需要小睡一会了，不然他那年迈的身子也熬不住。
　　“真正的公平只有在两个地方才有，你知道是哪两个地方吗？”
　　Lana摇摇头，很显然，她根本不明白。
　　Plack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神对人的慈爱才是公平的。”
　　“因为神俯视着人类，就像人类俯视蚂蚁那样——我们在神的眼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自然也就没有了谁被偏爱或者谁被厌恶的区别。”
　　“这世上还有一种公平，就是人对神的虔诚——因为无论你是贵族还是奴隶，对于神的虔诚都是一样的，不管财富多寡，地位高低，人类朝拜神明，一如蚂蚁朝拜高山一般，毫无分别。”
　　Plack站起身，准备把Lana送出门外，
　　他已经倦了，不能再继续为她解答了。
　　“如果你真的怜悯那个孩子，你就应该劝说她配合教廷的净化，也许这样，最后她还能作为一个普通人了此余生。”
　　“又或者，你可以拿上刀子**她的心脏，结束她痛苦的一生——教廷的大家都不会怨恨你，因为你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