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a·2

　　Lana做完日常的礼拜后，不知怎么的，想要去教令院走一走。
　　刚刚进入初秋，夏日的炎热还没有那么快散尽，所以Lana换下了较为厚重的圣子长袍，改而穿上白色的衣裙。
　　如果是普通的神职人员，胆敢穿常服在教令院内行走，一定会受到『戒律所』的严酷惩戒——他们的行为亵渎了神明，教会将予以它们相应的惩罚。
　　但是，Lana是不同的，她是圣子，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她与神是一体的，她的言，就是神的言，她的行，就是神的行。
　　既然她想要做，那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神总不可能亵渎自己吧？
　　因为是傍晚，夕阳沉入了云层之中，天色有些暗淡，
　　沙沙地，那是轻风在抚弄树叶，迎面扑来时，也带来丝丝凉意。
　　白日里供人往来的神道，现在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她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后，就在不远处，她看见了，靠坐在神道拐角的栏椅上的少女。
　　少女的眼上缠了黑色的带子，身穿教童的制式长袍，
　　她赤着足，手腕足踝上都套着精铁打制的镣铐，用像她手腕那般粗细的锁链连接着，几个像西瓜一般大的，沉重的铁球。
　　她仿佛是睡着了，身体微屈，仰靠着身后的柱子，好似在看天，却又一动不动。
　　Lana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
　　恶魔之子很少在外面出现，除非是参加教会安排的义务劳动，或者是司教主持的『净化仪式』
　　恶魔之子是不允许单独外出的，她甚至不能在教令院内行走——恶魔的意志时刻影响着她，她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诱你堕落。
　　给她绑上黑带也正是这样的原因，直视恶魔的眼睛将会堕入深渊。
　　现在大约是晚餐时间，本应在院内玩耍的教童们都被修女引导着前往就餐，可能正是因为这一会院内没人，她才被允许出来放风吧。
　　Lana左右看了看，周围确实也没什么人影，只有两个戒律所的兵士在不远处看守，防止恶魔之子离开他们的视线。
　　按照教会的规则，Lana本是不应该与Chara有任何交流的，可是鬼使神差般的，她竟是径直地在Chara身旁坐下了。
　　“圣子大人……”
　　不远处的卫兵看到了她的行为，想要上来阻止，却见她摆摆手，
　　“当有两个或三个人与神的名义聚集的地方，神也将与我们同在。”
　　她表情肃穆，十分虔诚的说着，于是卫兵也对她行礼，微微低头，道：
　　“神与我们同在。”
　　说完，他们又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监视任务。
　　身旁的人好像对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只是一昧地沉睡着，
　　Lana决心要将她从恶魔的手里拯救，要以神的名义，将她从绝望的泥潭里拉出。
　　“今天天气很不错，对吧？”
　　她尝试着去和身旁的人交流，但Chara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但她没有气馁，继续不懈地说着，
　　“流动的清风，橘红色的夕阳，鸟儿婉转动听的歌唱，这一切都是神明赐予我们的礼物，你明白吗？”
　　“……”
　　Chara依然闭口不言，只是伸手摸了摸绑住眼睛的黑带。
　　“呃……”
　　Lana尴尬地摸着脸，她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难怪Chara不去搭理她。
　　但……至少，有反应就是好的，她相信凭着神明的庇佑，自己一定能将对方引入正轨。
　　“Chara，你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吗？”
　　也许是被叫出了名字，她的面上也不再冷漠，竟也微微动容了，
　　“神创造了我们，予我们生命，祂爱我们，就像爱祂的孩子，”
　　“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的——灾荒时，神让土地肥沃，长出数不尽的粮食；干旱时；神唤来黑云，降下清甜的甘霖；疫病时；也是神用祂的伟力，为我们驱走可怕的恶魔。”
　　“神是如此地爱世人，于是，人人都敬仰祂，爱慕祂，崇拜祂。”
　　“而这，也是我们正在做的——我们全心全意地侍奉神明，因为我们自神而生，也终将归到神身边去。”
　　Lana侧身，双手紧握住她的手，将其拉到胸前，
　　“神视众生是平等的，祂一直爱着世人，而其中也包括你。”
　　Lana看着她，不知怎么地，说完这些，她的脸上竟是发红，发烫，仿佛有烟要冒出。
　　但Chara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保持着那份没有表情的冷淡脸，然后缓缓地把手抽回去。
　　Lana像被一盆凉水泼到了头，刚才那股子热情一下子全被浇灭了。
　　【难道……恶魔就真的这样，油盐不进，不可拯救吗？】
　　她的心中，少见的出现了绝望。
　　“谢谢你，圣子阁下……”
　　Chara对着她轻轻点头，然后说道，
　　“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你也愿意和我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Chara站起来，她已经能隐约能听见其他孩子们的声音，这代表自己短暂的放风该结束了。
　　两个卫兵大概也知道应该做什么了，于是便一同走过来，牵引着她，准备离去。
　　“等等！你还不能走！”
　　Lana站起来，拉住她的手，执意不让她走。
　　“圣子大人，司教有命令，不允许恶魔之子在众人面前出现。”
　　卫兵的语气里多少有些为难，他不好直接扒开Lana，只能这样劝说道。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还不能把她带走！”
　　在某种意义来说，Lana属于非常执拗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一般不太讨喜，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厌恶。
　　“圣子阁下。”
　　Chara的声音很温柔，仿佛她一直都是这样，轻轻的，温柔的说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存在，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更不知道什么是『神』”
　　“我知道的，是集市里，像我这般大的孩子，被购下时，需15个铜币。”
　　“而我的母亲，当她被买下时，要了那个男人1银2铜币。”
　　“你知道教会买下我花了多少吗？”
　　“一个铜板，买下恶魔之子，甚至他还觉得有的赚……”
　　“你说的平等，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粮食是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我看见的，是我的母亲做了几天工，却换不来一个黑面包。”
　　“我看不见甘霖是怎么从天上降下来的……我看见的，是我的母亲翻过山取来的泉水，被他一脚踢翻。”
　　“我也看不见疫病是怎么被神驱散的……我看见的，是我的母亲被他打的奄奄一息，无医无药，看着她生生地死去。”
　　尽管说着这些时，她的语气依然是那般温柔，Lana却能从中听出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们生下来就是奴隶，任人打骂，任人唾弃……现在你竟然告诉我，我们竟是平等的？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竟还有人『爱』着我？”
　　“……这叫我怎么相信？”
　　Lana很想纠正她，爱她的不是人，而是神，可现在她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Chara面对着她，慢慢走来，语气里满是渴求，
　　“呐，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妈妈会死啊？为什么她的尸体会烂在臭水沟啊？！”
　　猛地，Chara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歇斯底里般地嘶吼着，
　　“告诉我啊？告诉我啊！为什么妈妈这么温柔的人会死啊？为什么啊……Lana”
　　她呜咽着，突然被从身后的大手抓住，拖拽着，被猛地摔在地上，紧接着，两个卫兵开始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殴打。
　　Lana就呆呆地看着，她只是看着，无论是Chara刚刚的质问，还是现在对Chara的殴打，都对她产生极大的震撼，以至于达到不能思考的程度。
　　而Chara只是一昧地哭，从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的，越来越小，直到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圣子阁下，您没有事吧？”
　　两个卫兵结束他们几乎残虐的殴打后，其中一个拖着Chara去找普拉克司教，另一个则赶来询问Lana，
　　“这该死的恶魔，竟敢来诱使圣子大人。”
　　Lana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而卫兵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于是和Lana解释道，
　　“之前这恶魔也是这般伎俩，诱使一般的修女与教童堕落，被司教发现后，给予一番惩戒，想不到她竟然死性不改，司教迫不得已，方才缠上她的眼睛，不允许她与众人接触。”
　　Lana的思维已经混乱，她无法把那个孩子与恶魔联系起来——那个如我一般大的孩子，那个嚎啕大哭的孩子，那个一直都是轻声细语的，温温柔柔的孩子……
　　【恶魔？……】
　　【如此这般的行径，到底谁才是恶魔？】
　　Lana的信仰在此刻产生了巨大的裂痕，她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的好。
　　“圣子大人？圣子大人？”
　　卫兵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毫无反应，正准备去找普拉克司教，就听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真的没事吗？司教大人说那个恶魔极擅长蛊惑人心，圣子大人最好找司教大人看看的好。”
　　“我与神同行，怎么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就算这么她说，转过身后，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我不能胡思乱想……向神明祷告，对！向神明祷告！”
　　Lana一边走向自己的住所，一边虔诚地祷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