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家人不知道她的事吧？”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文成尽力保持着礼貌。
　　“她和我说过，怕父母担心，更怕家人因为她而蒙羞，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呢？”
　　“我无所谓，这种事，只要我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变成受害者，这种事向来都是女人的问题。我可以一句话就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做过交易，唯一能证明她自己的证据被她删掉了。”
　　“大家都经历了那么多，何不放手呢，放了你自己吧。”
　　“是她做事不留余地。这次她出来，以她的傻脾气，一定会对你不离不弃，帮你还债，替你解忧，这让我很不舒服，之前我让她帮我分担生活她都不愿意，现在想想对你这样，很寒心呐。”
　　“你所谓的替你分担就是让她赚钱在外面养你，然后你赚钱养家吗？”文成很轻蔑的冷笑。
　　“干嘛说的这么难听，她赚钱给我花她愿意啊。”
　　“你他妈的是真不要脸，你一个有妇之夫，怎么说得出口让一个姑娘养你？”
　　“没办法，我虽然很烂，但却得到了偏爱，别说她单纯，她是蠢，所以，注定要被人耍，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文成呼吸加重，但看得出他在拼力的调整，他答应过凃凃，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会再让这件事发酵。否则，她会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
　　“你知道吗？我有个好东西，要和你分享。”说罢，拿出手机，给文成传去了一个视频。
　　看完视频后，文成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的开口，“你到底想干嘛？废话不要再说了。”
　　“离开她，她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但就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她和你在一起的样子让我看着很厌恶。”
　　“她不是商品，我们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选择。”
　　“但要是她家人看到这个视频，估计毁了她的生活。”
　　“你心理竟然扭曲成这个样子，你见过你自己的样子吗？太邪恶了。”
　　“无所谓喽。”
　　“我不会替她做任何决定。”
　　“如果你甩了她，就像我当年那样像是丢弃一件垃圾一样，你还会觉得她会对你不离不弃嘛，她那该死的自尊心会制止的。看着她像垃圾一样被丢来丢去，我就有莫名的快感。”
　　“你的世界到底是多灰暗，才会让你用如此畸形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哎，老年人，那两位可怜的老头老太太，会不会因为看了这些，知道这些真相而变得郁郁寡欢，没能熬到那个傻子出来呢?”
　　“在我对你忍耐的最大限度内，我希望你不要再生事端，否则我会不客气。”
　　“那就是你答应喽，答应人的事，就要做到嘛！再说，我也是在帮你，你欠了一屁股债，怎么给她幸福啊？”
　　辛贺站起身，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回过头，“我有点忍不住想看到她出来后得知自己被抛弃的表情，她一定会回来像狗一样求我收留她那颗可怜的灵魂。哈哈哈……”
　　辛贺心理缺陷越发明显。
　　这种看似交易的交易，再次填补了辛贺莫名的虚荣。一切还是凃凃想的太简单，没想到他还是死性不改。可回过头想一想，一个人的三观怎么可能会改得掉呢，尤其是对一个年近四十岁，从小生活在肮脏里的人来说。
　　这时的凃凃还被关在里面赎她所谓的罪恶。
　　凃凃拨通了那个电话。电话的另一端开始是一愣，后来果断的答应了凃凃的邀请。费尽周折，凃凃终于搜集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在几个展转反侧的夜晚，她被一阵阵恨意和愤怒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又不得不努力的压制自己，然后说服自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还是老样子，挺好。”
　　“但你好像更成熟稳重了。”
　　“当然，毕竟年纪多长了几岁嘛。”凃凃自如的应付着，就像是老朋友会面寒暄。成年人的世界，早就不见了当年剑拔弩张的心性。
　　“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这是你曾经最喜欢吃的，至少记忆中的那个你曾经说过。”凃凃话说出口，感觉有点奇怪。说实话，她不知道真实的辛贺是否喜欢。
　　“恐怕是鸿门宴吧？”
　　“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请别人吃鸿门宴？浪费时间和金钱，直接点更痛快。”
　　凃凃自己去前台拿了一瓶“一担粮”，还要来了两个酒杯，拒绝了服务员送来的分酒器。
　　有些错愕的辛贺看着凃凃，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傻看着了，开动吧。”
　　“这不像你，干嘛不先谈话再吃饭，否则会影响你的食欲的。”
　　“你不是都说了吗，我已经不是那个冲动又无脑的小姑娘了，所以不会坏我的胃口的。”凃凃笑了一下，给辛贺倒好了酒。
　　“兴师问罪，也算被你玩出了最高境界。”
　　“什么？”凃凃故意挑眉，假装没听清。
　　“还是先说吧，这样不清不楚的饭局我应付不来。”辛贺把杯子向旁边推了一下，算是抗议。
　　“别想得那么复杂，只是叙个旧而已，你以为我是来收拾你的？”
　　“收拾我？开什么玩笑，你有什么资格收拾我？”
　　“因为你在文成背后捣鬼，举报，散播谣言，害他欠一屁股债。”凃凃并不知道他拿视频威胁文成的事。
　　“红口白牙，你可别瞎说。”
　　“哎呀，你真不用担心，他是君子，我可不是，想要知道点什么，我有很多方法，真相是最不经探究的。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计较好像没什么意思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了，那次你和文成订立的小人协议效果还不错，到现在文成那个傻子还在遵守，他根本不知道，小人最喜欢对付君子。”
　　“你要还这么尖酸的说话，我就走了。”
　　“哈哈哈，果然还是你。”凃凃笑了几声，马上恢复常态，“我要是想让你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你连和我说话道歉的机会都没有，我会直接登门拜访，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而不是像你，总是喜欢躲在暗处做老鼠。既然今天我约你出来，就不是要找你算账，以你的心机和智谋，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面对辛贺的做作和否认，凃凃根本就没有理会。而是把烤好的烤肉混着配菜用苏子叶包好，送到辛贺的面前。多么熟悉的画面，当年的辛贺连怎么吃韩式烤肉都不会，是凃凃亲手为他做好，送到他嘴边。现如今，眼神有些恍惚的辛贺，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没下毒，放松点。”
　　凃凃为了缓解气氛，特意讲起了关于学生的话题，辛贺慢慢放下防备，边聊边大快朵颐起来，温馨的画面似乎再次回归到了彼此的生活里，当然，这只是假象，吃过饭后，凃凃又带着辛贺去了KTV，微醺的两个人都释放了自己，歌声嘹亮，嘶吼声把压抑的情绪牵扯出来，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这是他们以前一贯的流程。
　　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冷风吹的人直打哆嗦，两个人穿过彩虹桥，直接来到了凃凃曾经为了他拼尽全力的地方，虽然那里早就换了主人。
　　“还是原来的样子，没什么大变化，当初我自己亲手把它关掉，把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低价处理，没有一个人陪着，也没有一个人帮我。当时那种心情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我在干什么？”
　　“你应该在另一个地方拼命扮演另一个角色吧。”
　　“我那会是挺渣的。”
　　“没有啊，你是一直都挺渣的。”凃凃笑出了声音，但没有嘲讽的意思。
　　“这话听着是挺刺耳的。”
　　“抱歉。”
　　“你说的是实话。”
　　“里面的那个小屋里，有我整个青春，关于爱，关于未来，关于梦想……总之，很多。”
　　两个人站在楼前，凃凃认真的盯着，“我不知道多少次在夜里惊醒，然后蒙着被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害怕打扰邻居，不敢放出声来。知道我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离开吗？”
　　凃凃侧头看向辛贺。
　　“为什么？”
　　“因为那会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出去，你舍不得我伤心，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我是你的全世界。我以为你曾经和我编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说过的话也都是真的。”说完凃凃又很豪放的笑出来，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够傻吧？”
　　辛贺看着凃凃，一句话都没说，手却顺势搭在凃凃的肩膀上，凃凃没有躲，转过身，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缓缓的再次开口：
　　“一切从这里开始，就在这里结束吧！辛贺，收手吧。”
　　辛贺僵硬的立在那里，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仇恨不会让人快乐，只会让人更加痛苦，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女孩了，我不想再因为自己让任何人受伤了，包括你。曾经给过你的，都是我一生的绝无仅有，哪怕你视如草芥。我知道你一直不甘心，因为那样炽热的爱一生可能都不会遇到一次，你舍不得放手，所以做了那么多伤害别人的事。你并不是真的想我多悲惨，而是想让我为你的错误买单。”
　　“你别说了。”
　　“听我说完，关于小时候的伤，或许是真的，我不觉得那是你编出来的故事，但我们无法选择童年，能做的只有调整状态，迎接明天，我很遗憾，不能陪你走到我曾经承诺过的我们的未来，但我衷心的希望你以后能够快乐，就像我当年用半条命换给你的那段时光一样，好吗？”
　　“你是要彻底的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是吗？哪怕是恨我，都懒得留空间了吗？”
　　“我们都不算年轻了，那是小孩子的把戏，以后有困难，我能帮得上的，只要你开口，一定会尽我所能，相信你也一样。我们都该找到目标，继续坚持，即使那个目标无法实现。”
　　凃凃终于成全了自己，也彻底的放过了自己，她知道辛贺一直那么做的原因，他缺乏爱，更缺少爱的能力，极度的缺乏安全感让他不惜伤害任何人来保全自己，他只是个孩子，曾经在凃凃面前，他找到过安全感，更找到过归属感，他贪恋的并不单纯是一份快乐，而是一个能不断输给他能量，不图回报全心待他的干净纯洁而又坚定的灵魂，在她面前，他不需要负责，没有压力，能够单向性的只享受凃凃的好，可以像是一张无限透支的信用卡，用没的时候可以丢掉，不需要他来偿还。她对凃凃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爱，。凃凃知道，但心甘情愿，只是单纯的想要他快乐。
　　后来那些纠缠，早就把这些内心深处的情感隐藏起来，慢慢变成了恨，人就是这样，在困难面前，可以为自己探索出千百条路，无论哪一条都能走得好远，都能解决问题，但这些解决方法里，只有原谅和放开才是正解。
　　就在两个人准备各自回家时，凃凃喊住辛贺。
　　“嗨，有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
　　“只准你问一个。”
　　“好。”
　　“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你真实的名字。”
　　“袁肖华。”
　　凃凃虽然知道他以前的名字是假的，但听到这个新名字，还是怔了一下。
　　“袁肖华，很好听，。”
　　凃凃笑着告了别，慢慢的消失在夜色里，心情异常的平静，出租车上，她少有的和司机攀谈起来。
　　司机善意的提醒，“女孩子，太晚了出来不安全。”
　　“人都是有心的，善恶自有标尺，没有谁打心底里想做坏蛋，我愿意相信每个人的心都是有温度的。”
　　司机面对着这样的乘客说着像是讲笑话的语言，欲言又止，但却没再。。说话。
　　凃凃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文成的出租屋，她敲开门，脸上有些倦意，看着睡眼惺忪还有些懵的文成，“抱歉，今晚和一个朋友喝了点酒，回来的路上突然不想回去睡觉了，所以想着，你是不是愿意陪我出去走走？”
　　晚上的小城是凃凃最喜欢的，因为晚上，一切专属于人类的虚荣，负担，压力，算计，忙碌，统统都睡去，显得外面的空气格外清爽。
　　“哪个朋友？”
　　“别问了，你不认识。”的确，文成当然不认识，因为她自己也是在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
　　文成刚要说什么，凃凃把外套递了过来。
　　文成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披在凃凃身上，“外面凉，穿上暖和些。”他们轻手轻脚的出门，生怕扰了邻居休息。
　　曾经彩虹桥是赤峰夜晚的宠儿，独自在寂静的夜晚变幻着霓虹灯，闪，，耀而又冷傲，现如今，摩尔城的摩天轮，抢尽了风头，让昔日的娇子黯然失色了不少。他们沿着街一直走，一直走，肩并着肩，没有亲密的动作，就像是午夜突然邂逅的两个人，彼此陪伴，共同对抗黑夜，等待天明。
　　文成刻意和凃凃保持着很微妙的距离，似乎像是在凃凃面前尽量扮演好绅士的角色。
　　凃凃笑着嘲讽道，“妈的，你瞧瞧你那副德行，像是一个禁欲的老和尚。你们之间的君子之约，看来对你的约束力还不小。”凃凃终于打破了宁静。
　　文成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你以为我这些天在做什么。”说罢。凃凃停下来，“文叔叔，您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成女儿了？用不用这么深沉啊？”
　　“你晚上到底是和谁一起吃饭了？”文成意识到她绝对不是和普通朋友去吃饭。
　　“和谁在一起还重要吗？你应该关心的是，我现在和你在一起。”
　　文成有些紧张的瞪着凃凃，“你不会是……”
　　“没错，我就是去找他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追究了吗？”文成提高嗓门，他有些着急了，他害怕凃凃再做出什么过激冲动的事。
　　凃凃拍了拍文成的胳膊，“放心，我什么都没做。”
　　文成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凃凃就上前抱住了他，接着说道：
　　“你为了我，放低姿态，丢掉骄傲，甚至丢掉了尊严，在他面前屈服。也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我怎么会不懂。你这个傻瓜，为了我，连自己都不要了，我还怎么可能去辜负你的付出。”
　　“你又何尝不是，怕连累我，宁愿自己去坐牢，为了帮我，你把自己的车都卖了。自己都衣不遮体了，还在想着给别人取暖。”
　　“那你为什么还要躲？”
　　“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论，快乐的生活。”
　　“你是在和一个成年人说话吗？别扯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你不要激动，我是认真的。”
　　“既然是认真的，那就开诚布公，就像临行前的犯人，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不会连告诉我实情的勇气都没有吧？”
　　文成了解凃凃，她对谎言最是敏感，天生的好奇心总是驱使她把什么事都搞清楚，哪怕是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她也会挖出真相。
　　“欠了那么多钱，可能我接下来的很多年都要为还债而活。”
　　“说重点，你知道我对和金钱相关的理由最反感。”凃凃知道，那不是主要原因。
　　“我爸被诊断出了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虽然现在还不算严重，但是这种病没办法治愈，病情只能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凃凃听到这，突然想起来，为什么她去找他的时候，老人把文成的地址和相关信息写在纸上，家里的墙上还贴了几张照片，下面都有电话，凃凃当时以为只是老人的一种习惯。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叔叔他……”凃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没办法给你想要的生活，更没办法让你一直快乐，以后的生活里不会有什么意外出现，只能是面对棘手的现状硬着头皮去解决，他是我的父亲，一辈子都在为我付出，很不容易，所以我必须要照顾他。”
　　“当然要照顾他，我会和你一起，帮你分担，总好过你一个人。”
　　“你还不明白吗？那样只能让我一直生活在懊悔和自责中，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你，剥夺你的自由和追求。”说完很坚决的推开凃凃，“我做不到。”
　　“呵，好吧，或许这就是你的方法，一种听起来比较合乎情理，还有些英雄主义色彩的妥协和让步，希望这能说服你自己。”
　　凃凃突然打了个喷嚏，顺势把衣服裹紧一些，手被冻得通红。
　　“走吧，送你回家。太冷了，回家休息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们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谁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