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讲述那个我认为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的女孩，我们曾经是同桌。宛念倾听着。到我讲完时，昏黄的阳光斜斜地洒向我们。
　　“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我询问。
　　“有多远？”她回答。
　　“没多远的。”我朝我住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好啊。”她答应道。
　　我们离开了这里。
　　沿途的风景一闪而过。我将汽车拐离大马路，在一个空车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我告诉她。
　　她扭头看着周围的楼房。
　　“在那里。”我指给她看，“在二楼，阴影与阳光形成的一个尖角那里。窗户是微微打开的，窗帘是浅紫色的，还可以看到里面的窗台上有一个杯子。看到没有？”
　　“我看到杯子了，是白色的吗？”她惊喜地说。
　　“嗯。那是我用来喝咖啡的，那种小袋装的咖啡。不容易犯困。”
　　我们从车里走了下来。这时，那个小女孩从楼道里跑出来，定定地看着我们。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
　　没错，那个常常在花坛周围玩耍的小女孩。
　　我们朝楼道走了过去，她朝我们走过来，好奇地不时瞥我们一眼，样子可爱极了。
　　“小朋友，去哪里啊？”宛念欢快地询问她。
　　小女孩先是没有反应，就像没听到一样。
　　“那里。”过了片刻，她说着指了指花坛的方向。
　　我和宛念相视一笑。
　　我们走在暗暗的楼道里。
　　“原来你住在这里。”她说。
　　“你住在哪里？”我问她。
　　“你也去我那里坐坐就知道啦。”她邀请我。
　　“好啊。”我回答。
　　我转动着钥匙。
　　“可能有点乱，我今天没怎么收拾。”我不好意思地说。
　　“有多乱？”她笑着问。
　　我看着她的笑容，突然就释怀了。
　　“乱得没法看。”我说。
　　门打开了，里面的光印向我们，照亮了我们的周围。我先进去，扫了一眼里面后，感觉还不错。
　　“请进。”我微笑着说。
　　她给我个微笑，走了进来。
　　“还不赖。”她评价说。
　　“和你那里比怎么样？”我随手关上门。
　　“你这里更好一点。”她说，“不过其实每个地方也差不多，都是偷工减料的，毕竟又不是自己的房子。”
　　我同意她。
　　“要不要来杯咖啡，应该还剩几包。”我看了一眼周围，“不过我只有一个杯子。”我突然想到。
　　“那就算了。”
　　她看着周围。很快我就发现，她对房间里某些东西产生了兴趣。不远处，桌面上有一叠厚厚的纸张，不是白纸。桌子旁边紧挨着摆了一把椅子，上面堆着一些书籍。
　　“这么多书？”她走了过去，扭回头来看我。
　　我抬了抬眉头，微笑了一下，来到她身边。
　　“这些你全看过吗？”
　　“大多数吧。”
　　她随手拿了一本起来。
　　“偷影子的人。”她念了出来。
　　我最喜欢的书。
　　“这些呢？”她放下书，指着那叠厚厚的纸张。
　　“我偶尔会写点东西。”我说。
　　她看了我一会儿，这是一种赞赏的眼光。我很喜欢。
　　“我能看看吗？”她问。
　　“当然可以，这样你就成为我的第二位读者了。”
　　“第一位是谁？”
　　我笑了起来。
　　“我啊。”我大声说道。
　　她也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她拿起一张纸，看了一眼。
　　“我以前有个同桌，我们是一个人寝室的。”她说，“她就喜欢写东西，而我喜欢看她写的东西。我是个很好的读者哦。”
　　“你不喜欢写吗？”
　　她摇摇头。
　　“很难。我只喜欢看，而且比较喜欢看认识的人写的。”
　　我点点头。
　　“有没有短一点的？”她问，翻着手里的纸页，“这个有点长。”
　　“我找一下。”
　　我翻找着，想找到脑海中瞬间浮现的那个已经写下来的故事。
　　“心魔？”我递给她后，她念了题目。
　　“我好久之前写的。”我解释。
　　“这题目有点恐怖诶。”她说。
　　我笑了笑。
　　“讲的什么？”她问。
　　“内心的挣扎。”
　　她开始看了起来，我走到窗边，背靠在窗台上，看着她似乎是认真阅读的面容。
　　“讲的是你自己？”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我。
　　“你看完啦？”我有些不敢相信。
　　“还没有，大致知道些内容了。”
　　“我看书很慢。”我坦承。
　　“我觉得我也是。”
　　她把纸张放到桌上，走过来和我站在窗边，我们一起看着窗外。小女孩在下面忘我地玩耍着。
　　“这是你的爱好吧？”她问。
　　我点点头。
　　这就是我的乐趣所在，我一直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它能带我远离现实，我沉浸其中，感到无比的快乐。这是工作无法带给我的。只要一坐在桌前，我就感到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穿梭于其间。我试图用文字编织那些在现实中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幻想，它们有爱有恨，我将它们留存在纸页上，永不逝去。
　　“你有什么爱好？”我问她。
　　“喜欢看手机算不算？”
　　我们笑了起来。
　　“我其实有一个爱好……”她没有马上说出来，不知道是不太想说，还是故意想制造点悬念。
　　我等着她说出来。
　　“……我有个录像机。”她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拍照的？”我脱口而出。
　　“那是照相机。我这个是用来录像的。”
　　我很快明白过来，然后点点头。
　　“你都录了什么？”
　　“很多很多。”
　　“有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
　　“现在不好说，”她解释，“过几天你去我那里，我拿给你看。”
　　我说好。
　　“为什么想到要录？”
　　她想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们刚刚在路上的时候不是说都已经忘了以前的那些人长什么样了吗。”
　　我点点头。
　　“所以啊。”她继续说，“如果录下来的话，就永远留下来了啊，是不是这个道理？只要快忘的时候拿出来重新看一眼，什么都能想起来。而且，那些画面还能让我们回忆起没有在画面中出现，但与之却相关的很多事。”
　　“照相机也可以吧。”我说。
　　“那是定格不动的，我觉得就像死了一样。录下来的话，是动态，这样更真实。我以前用手机录，但我的手机录得不清楚，然后我就买了录像机。”
　　“应该很好玩吧？”我说。
　　我想象着她站在没有人察觉的角落里，录下镜头外的所有东西。
　　“我觉得很好玩。”
　　“它是你的乐趣？”
　　“你的乐趣是它们吧？”她扭头看向桌面。
　　“看来我们都差不多。”我笑起来。
　　窗外的阳光完全逝去，肉眼足以感觉到天暗了下来，街道上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小女孩已经在她妈妈的叫声中跑着离开了花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像今天这样。”她看着天边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都休息的时候，我觉得应该会很快。”
　　我们对视了一眼。
　　“到时候去我那里怎么样？”她说。
　　我点点头。
　　没多久后，我们都准备离开这里。
　　“这个能让我带回家看吗？”她拿起刚刚她看的那个故事，“我刚才没仔细看。”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
　　“别给别人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