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四月。
　　窗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春节早已过去，气温已经回升。
　　我睡到很晚才起来，阳光早已洒进了房间，黄灿灿的光芒在我的眼前跳动着。这一整天，我哪里都没有去。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偶尔看着周围陷入回忆、幻想，我觉察到了阳光渐渐从我的房间里消失的整个过程。我在手机上看了好几部震撼人心的电影，我沉浸其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在每部电影的间隔时间里，我会远眺窗外，放松双眼，目光游离在蔚蓝色的天空点缀着的零星云朵上。
　　不久前，我向家人告别，也向家乡告别，那天已不见雪的影子。太阳高挂，熟悉的一切向后移动，最终消失在车窗外。经过同样的路线，大致相同的时间，我再次回到了熟悉也陌生的地方。我深刻地体会到，两个地方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那天我将车停在平台上，然后回到房间里。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我记起在那里生活的一些画面及其感受。
　　来到城里不久，我便忘记了待在家乡时的那种感受，就像自己身处家乡时忘记待在城里的感受一样。刚到的几天里，我情绪莫名低落，找不到确切原因。
　　没几天我就开始上班了。街景依旧熟悉，嘈杂声也一样，只是我步行其中，遇到的人我确定以前都没有遇到过，仿佛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们现在才遇到对方，那之前的那么长的岁月我们都在什么地方呢？那接下来呢，那些遇到一次便再也没遇到的人又去了哪里了呢？我猜想，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在的，只是没多少人常常在同一时间走相同的街道。
　　来了一个月左右，房租已到尾期。我没有试图续期。我很快去另一个地方租到了和之前差不多大的房间，接着就离开了那里。
　　我的工作依然没变，只是换了住的地方。现在这里离工作的地方更近了些，也离海边更近了点，只是透过窗户看不到河流，只能看到楼下一个不大的花坛，现在那里的草叶中正孕育着即将绽放的花朵。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对周围的环境也差不多完全熟悉了。我是突然闯入这里的，但一直住在这里的人显然并不在意。有时候我在想，那家早餐店的老板会不会意识到我已经没去那里买早餐了？还有就是一直住在那里的人有没有察觉到我的突然消失？
　　每个晴朗无雨的下午，楼下都会出现一个小女孩，她独自在花坛那里玩耍。她比我先住在这里，她家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稍晚的时候，隔壁窗户会传出几声呼唤，叫她回来，而她会应一声，一蹦一跳地从花坛离开。叫她的是她的妈妈。我常常在窗户边观察她，她的一举一动我似乎都能理解，我仍旧记得儿时的某些感受，我不愿放弃它们。她扎着复杂的辫子，身材娇小，我试着猜测她的年龄，但也无法确定。她几乎每个下午都在下面，独自一人，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玩耍里。她似乎每次都会在那么小的地方找到以往没有找到的足以在接下来投入所有热情的东西，仿佛那里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而她拥有藏宝图。她会跟许多东西说悄悄话，比如偶尔她从家里拿下去的布娃娃，她会让它在自己的手里飞翔。
　　今天她没有在下面，他们家一早就出去了。我在楼上看到她妈妈把她抱进了后排座位，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她爸爸启动了汽车。
　　傍晚时，暮色昏黄，花坛上洒满了阳光，我站在窗边抬目欣赏夕阳的一部分景色，这是上一个租的房间无法满足的。
　　我在傍晚订了个蛋糕，用以庆祝自己的生日。这天在昏暗的房间里，我又想起了那个在我八岁时突然离开的女生。
　　以前，在我还没有刻意留意时间的时候，临近生日的前几天我总会欣喜若狂，仿佛那一天后我就脱胎换骨了，但事实是，这不是事实。那天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摆在面前，还能得到他人的祝福以及生日礼物，自然常常期待下一年生日的到来。可现在不这样了。对于过生日，我已不再期待，而是渴望逃脱会长大的魔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人再送我礼物，我总是独自庆生，我早该在这里交上几个好朋友的。
　　我希望时间停留，流动的时间会让许多东西逝去。正如我所经历过并意识到的，时间能治愈也能破坏。
　　我越发的陷入苦恼，又一年开始匆匆前进，转眼间这个春季又会成为过去，接着是其他的季节，然后是另一年。
　　我想着这令我苦恼的事，有时候我会感到很绝望，但我试着说服自己，让自己意识到每一个人都如我一般正在经历着，这样会让我好受很多。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点。路灯照亮了楼下，我站在一根路灯下等待着。
　　一辆电瓶车驶来，我接过外卖员递上来的蛋糕，然后向他表示感谢。
　　在生日前不久，我邀请了一个朋友一起吃蛋糕，他是我搬来这里后认识的，他比我大上几岁。但他这天无法来，就在几天前，他彻底离开了这里，音讯全无。我们其实算不上什么朋友，只是常常在一个地方遇到，偶尔聊上几句，仅此而已。我邀请他来也是随口一说，而他似乎也是随口答应的。接下来我们再没提起过蛋糕的事。在他彻底离开前几天，他跟我讲了一件他刚刚经历的事，而这件事正是促使他离开的原因。
　　我回到房间，将蛋糕放在桌上，回忆着去年的今天吃蛋糕时的感受。缓缓拆开包装，蛋糕露了出来，看上去很诱人。我一根一根地插上蜡烛，然后关掉房间的灯，回来坐下将每根蜡烛点燃。火焰开始在黑暗中跳动，微光向四周辐射出去，不断抵御着试图笼罩下来的黑暗。我的脸部被照亮，感受到焰火的温度。我静坐着，背对漆黑目睹蜡烛渐渐被烛火吞噬。我吹灭蜡烛，打开房间的灯。
　　我边吃蛋糕，边看一部以前好几次都只看了开头，却没有欲望看下去的电影——情书。覆满雪的大地，她躺在地上憋息。时间渐渐流逝，我开始后悔没有在第一次就把它全部看完。
　　电影结束时，蛋糕也没有吃完，我也不想吃了。明天用来当早餐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夜深后，我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等待睡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