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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灵魂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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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不想同任何人针锋相对,也无意触怒任何人。不过是活得过于软弱可悲,心灵就扭曲破碎没有出口。我没有全然崩溃,只是很难受,源于此我试图宣泄这一切,否则我就受不了了。
  我不求慰藉也不需要,而只想记录,这就是我能重得力量的渠道。故此我所写的一切都包含了我的狰狞、憎怒、苦毒、嫉恨、哀愁、懊丧,而绝不会有一点的欢愉。你大可用你的高高在上来藐视轻视蔑视耻笑嗤笑人的痛苦,就像鲍勃·迪伦所说,你冲着乞丐扔钢镚玩儿,很得意是吗?
  我拿起沾满污迹的啤酒瓶砸进脑袋里,我要像宙斯剥开自己的脑壳,好把痛苦从里面取出来。它是条虫,啃咬着我。是只鸟,尖利的黑爪划撕着我的血肉。我是活在老鼠窝里,在这死人连骨头都丢得精光的地方哀鸣哀嚎。
  该死的西比尔极端大笑,我用狂怒砸碎她的门牙,以羞辱戳瞎她昏老流液的双眼。她还是笑,还在笑!她说,我们都受困于永恒的刑法,死不掉,死不了。成了一坨烂肉都还是得活着。你挣扎吧,歇斯底里吧,用盛满的抑怒朝四周吼去。却是毫无用处,却是毫无用处,却是毫无用处。
  西比尔,西比尔!腐烂的巫婆,恶臭的妪妖,巴不得沸腾的火水倾倒在你身上,听你绝吼到沙哑,到无声。
  可我被黑夜包围,被痛苦的毒液涂满,我倒在地上打滚大哭,蜷缩抽动。这要到几时才会止息呢。西比尔的尸体开口说,永永远远,连死也不能救你。
  我本该去跑步,然后舒舒服服洗完澡睡觉。明天早起,在温热的牛奶里缓解疲累。我不能活得和梵高的《桑树》一样火热吗?我不能舞动,不能伸展,不能感受阳光吗。我却只能缩在阁楼里,缩在角落里,缩在自己的烦恨狂躁之中吗。
  我还要和这些连基本尊重都没有的人相处多久,我想有自己的电饭煲、书桌和书架,是新的独自的日子,在大雨里开始,在黄昏里欢畅。是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不再被打扰,也不再被搅扰,终于远离了这一切的人,不再听见他们的声音。可是面前只有寒冷的墙壁,还有傲慢的面孔。
  我的心比凶刀冰冷,是我自己毁了自己的生活,可我也绝不原谅带给我羞辱与伤害的人们。为什么我们带着风筝奔跑要受嘲弄,不会用烘干机要听见讥讽。
  我有时候太累了,忍不住就想忘记工作,趴到床上去,而想哭也不能,想发狂呐喊也不能。可我不要再按照既定的流程活着。
  太累了,我捂面不能自禁。
  2
  好像前女友提皮包迎面冲我砸来,又像太阳穴被人用枪顶着。刚跑完步我本来感到兴奋,等略略喘过气后突然又陷在苦痛里。它们咬我,追我,而我毫无办法。
  我扔开手机,瘫坐在地上。跑后还没有拉伸,这样坐容易抽筋,我却不想管了,也没有办法思考了。只不过是一条小鱼躺在沙子里。
  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了我好不容易恢复一些起来的生活。我整个下午就靠在墙角里,任凭时间荒废,任凭自己空虚。我解决不掉痛苦,我看书有什么意义,跑步有什么意义,熬夜又如何,暴食又如何,不吃不喝又如何。我只想咬烂自己的骨头,扯烂自己的短发。
  我毁了自己的生活,而我明明不愿如此,不甘如此。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得到一点的尊重。
  明天还要去学校开会,而已经深夜了。我糟糕透顶,把什么都搞砸了。我要把手机关机,呼呼大睡。把门锁上,把灯关掉,把被子裹紧,连头都要蒙住。对外面再也不管不顾。被辞退就辞退吧,我就这样活着。
  我不要设闹钟,也不要在痛楚和眼泪里醒来。我活得可怜、落魄,一无所有。我从来就不是我自己,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
  上帝啊,为何还容我睁眼面对天明,为何要我再继续面对自己残破的生命和破败的生活。我不能选择生,也无法选择死,又在这过程里流浪游荡。我要为自己写一首哀歌,在自己亲手埋起的坟堆前唱给我听。我是不幸的人,被生活击垮的人,甚至一蹶不振,崩塌崩溃。我都是眼泪,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表达哀痛。我把灰尘扬起倒在身上,我自卑自贱,自怜自哀。上帝啊,我期盼你的怜悯,使我脱离深水,远离阴间。
  我们在苦熬。
  3
  阴蒙的天空,比炎热好多了。倒想坐在河边钓鱼,可是我得捧着沉重的脑袋东摇西晃下楼。眼睛干涩刺痛,光芒黯淡。
  公交车里终于没了冷气,窗外吹进的自然风惬意多了。沿途是一路的喧嚷嘈杂,小孩的叫声格外刺耳。我只闭着眼,低着头颅,随着晃荡时不时碰在坚硬的车窗上。维瓦尔第的活泼柔美不能使我缓解熬夜的难受,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会是有气无力。哪怕有长长的午睡也缓不过来,因为我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东一句西一句听着主任的话,上下文也难以联系成内容。我又时不时走神发怔,想起昨晚的爆发,和接下来的日子。我若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就走不出阴影,我也被它们所控制,情绪被它们左右,这样,生活就没有盼望。每一次它都会摧毁我正常的作息、安排,而陷入绞痛烦恨里,于是经受不住,发疯发狂,不吃也不喝,只是折磨着自己。
  我不要这些,我要诗歌、光明、爱和怜悯,有但丁有泰戈尔,有梵高有萨金特,有巴赫有拉莫,那美好的一切应当灌满我,不要绝望,不要苦痛,而是向上的力量,生长的力量。
  昏睡到终点站,下车把眼镜摔了,镜框裂了,镜片找不到在哪。眼前只是模糊一片,正好转车的大巴从面前驶过,回过神来天气也炎热发狠。我被热晒着,又在地面搜寻着,还要再等二十多分钟。
  这样一想心情沮丧恶劣,我不找了,手上的眼镜也扔进了垃圾桶里,随手叫了辆车回去。我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多的不幸举着标枪朝我冲来,我已经投降了却仍旧持续不断地被刺透。
  4
  我坐公交回到原地,拿着手电筒在地面照着,手也尽可能地四处摸着。有几个等车的人问我做什么。我说找镜片。他们也就没再看我了。
  在靠近草丛的地方找到了,垃圾桶里那副破眼镜也还在。我把它们装进口袋里带回去。在超市买了AB胶,静静等待它们缝合坚固。可是无用。又再去了一趟超市买来502胶水,沿着内圈浇,跑后把镜片放进去。很牢固。
  一来二去夜也深了,饭还没吃,事也都没做,却是在徒劳又徒劳。
  我还想着开完会回去做份简单的筒骨饭。现在都滚蛋吧,我只想睡觉了。不愿意再去想各种各样叮咬我的,烦扰我的。再度醒来是黄昏,天气又阴蒙蒙的。头痛欲裂,又昏迷无神。我喝了一大口冰牛奶,背上鱼竿到附近的河岸上。旁边有个人在玩路亚。没有眼镜,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想要发狠反抗来着,告诉命运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看不见我也要钓鱼,宁可徒劳坐上几个小时我也不任凭自己活在积恨烦躁的心绪里。可到头来还是徒增烦躁。天快黑了,路亚人早就走了,街灯也一个个亮起。在我收拾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问道,喂,你钓到了吗。我盯着眼前的迷茫一再摇头。
  5
  热了午饭,顺便往正在保温的饭里敲颗鸡蛋。然后在自己安静的小窝里安静食用。
  不再有人群了,我就又被情绪掌控。无限的悲伤、痛苦,我痛哭,不能止息。我想努力抑制,努力再去做一点事情,免得等会那些记忆冲来又使我垮掉。还不能,今天才周一,无论如何要熬到周末。
  却没有力量,越抑制我便越压抑,更想要拼命发狠。索性我就跑到阳台,平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让额头冷静一些,放空一点,绝不能被彻底抓住。
  我要想,思考!想加缪,想新闻,想白日梦也罢,总不能跌进扭曲的现实里。好歹是过去了,虽然余波动荡不安,随时又会倾泻而来。
  夜又深了,我洗完碗觉得没什么力气去跑步了。可还是勉强自己去跑,跑了两公里。不想跑了,有强烈的试探想要冲到那棵小树下继续抹泪,但我不要这么丢脸,我不要受人的注目甚至同情。我什么都不要也不需要,我只想赶紧回到小窝去,咬牙切齿也罢,挣扎悲痛也罢。
  6
  晚睡早起的刺痛,都是自己作的。我醒了,不想起来,不要起来。闹钟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发条紧张地来回走动。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然后锁紧房门,在浑浊的空气里和幽暗之中麻木。我跌倒起不来,击垮站不住,终日恐惧自己的心灵爆发暴露,那又何必,我远离这一切就是了。
  起来了,忙忙碌碌洗漱,早饭也顾不上。然后巡视教室,威严的样子。在办公室微笑打趣,生存的样子。然而我眼睛刺痛,头脑昏沉,肚腹饥饿,心灵破碎。深水不停地涌来,涌来,漫过我的头顶,让我一次又一次感到窒息和死亡。
  7
  昏睡过后去上课,没留神又把眼镜摔裂了。我立刻让自己离开房间,先不要管眼镜,否则我们就出不去了。
  没有眼镜,模糊不清。他们就笑话我,因为第一次见到我这模样,还有轻微的戏弄,好像我不是近视,是瞎子。我没有太多感受,毕竟我对他们的定位很清楚,上完课就走了,我们没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没掌握让我私下补课也是不可能的,从第一天起我就确认了这一事实。我从不拿那些标准来捆绑自己,那都不过是理想主义人士的狂欢,且终会失败。上课没有听为什么要帮他补,你以为他还感谢你的好意?
  而后回去面对眼镜,克制住随时发狂的情绪,冷静先把事情解决。可是胶水粘到镜片上了。我就抓紧脑袋回到角屋去,咬着塑胶不喊出声,也不咬自己。理性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是我无法控制的,洩泻吧,发狂就是。反正是独自一人的存在,并不影响谁,也不顾及谁。
  深夜了,我把午饭都倒了,然后洗干净放回碗橱里。跑步没力气也没时间了,连睡觉都感到困惑。
  我把《所罗门之歌》看完了。女性作者编造故事的能力真厉害,莫里森更是天衣无缝,然而作品的深度上还是缺乏的,也太过于情感的细腻了,而不是对故事本身的描绘和专注。
  我常常想,我要是没有被这份情绪折磨,现在会活成什么样子呢,会是我期待的样子吗。看了比现在多一倍的书,不仅听许多音乐,还学好了半途中断的钢琴,会做更多的料理,有更冷静的头脑。
  罢了,你不要再想了,因为人生已经如此。我们还是需要同它对抗,不然我们丢失了黑夜,连白日也要被侵占了。
  8
  微光从缝隙里爬进来,睁眼到天亮。我没能好好睡去,意识也朦胧不清。本想倒不如看一夜书,只是没力气。虚弱无力。
  试图想了一些事情,都是碎片,来来去去最鲜明的便是那些我极厌烦的。这些疯狗,无论如何都紧随不滞。
  早晨打算请假,然后在中午重启,熬骨汤、装生菜沙拉、做滑虾,又用两块牛肉切片调汁铺满米饭上。下午出去钓鱼。确实可行。
  起来了,重咳不止,走路摇晃,头重脚轻。洗漱在睡觉,拿包在睡觉,下楼在睡觉,到了学校都像梦游。备课到午前,边走边想吃什么。当然不能像想的那样,时间不够,牛肉还要到别的地方买。
  又忽然想起还有兔肉,就只买了一根丝瓜和一小捆韭黄,结果这样也买多了,差不多都有半斤,我可吃不完。
  兔肉味道好像和那些熏起来的鸡肉、鸭肉没什么差别。可能是熏制的人技术很好。饭没煮,本来想今天买的,却因为通宵脑袋发怔想不起来了。幸好冰箱里还有之前存的挂面。
  更累了,打算午睡。却还要赶回学校带他们排练剧本。本来是上学期的任务,因为疫情赶进度耽搁了。这样其实就不弄了也可以,但我不想要留下印象说,我们什么都搞不成。那样之后任何活动都弄不成了,班级的氛围和他们的积极力也都不好了。故此我还是以极大决心完成它。
  我是期盼这样的一次成功可以带来喜悦和成就,使我们更向上,也更有干劲。但我太累了,眼睛和头脑都是放空着,被激流冲着。
  我宁可失去理智,沿着铁路流浪到墨西哥。在无人之地寻找我理想的归宿。
  9
  原本要看卡夫卡的作品,刚把塑封拆了就又放下了。我搬了摇椅到空旷的阳台上,裹着灰绒的空调躺坐下。那是某年圣诞某人送的仓鼠玩偶附带的。天色幽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颇为诡异。
  本说这周会连续下雨不停的,却是一天比一天热。好在晚风够温柔。我这样坐了不知多久,手机扔在破皮的沙发上了,什么信息我都不想理会。似乎睡过去了,又好像只是发呆,许多事情又浮浮沉沉的,想起大学的经历,似乎没有什么,只有图书馆的安静,也翻页时划割的脆响。不过第一年夏初很有意思,晚上八点多猛然之间一大群一大群的细长蛾子飞进来,整个室内都是。我被包围惊呼,图书馆老师倒是从容地拿着电蚊拍走来一路屠杀。
  那晚我就只好坐到校园路边的街灯下把萧伯纳的《圣女贞德》看完。
  真好,一个宁静温暖的夜晚,没有被那些破碎所抓住。看着夜更浓,远边的灯光也渐渐都暗了,看着我的影子在地面上来回摇着。
  10
  糟糕透顶。醒来是中午11点了,翘了半天的班,什么也没说明。现实的恐惧就漫过来了。
  昨晚拉伸做完累得直接瘫坐地上了,以为是个安眠的夜晚,却不想身体虽然想要休息,灵魂仍然挣扎呐喊。
  啊,这没完没了的情绪,杀人的回忆。这究竟要到几时。
  于是又几乎睁眼到天亮,同脑海里的人们相互啃咬厮杀。于是生活又一塌糊涂。
  取消了勿扰模式,正好校长打来了电话。颤了一下,还是得接。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睡过头了,没可辩解的余地。他说那先来学校吃饭吧,你也肯定没时间自己做了,之后的事就再处理。
  到学校校长在等我,说请我吃。没有推辞的余地,于是看着点了几份。
  坐下后校长便开口了,所以是怎么了。
  我说,具体我不想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因此两天没怎么睡,撑不大住了。
  校长说,那还听我之前的建议,去见一见我给你介绍的医生。
  我说,书都没我读的多还想医治我吗。
  校长说,是这样。但比你多的连预约也排不上号,人在什么地步就做什么事。
  我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
  校长说,可这已经使你影响了教学,我仍然是不能不过问的。你虽然都很努力,但你怎么保证你的情况不影响你的工作,你又不是在流水线工作,你面对的是人群,你的影响是在的。我们虽然是会犯错,但必须努力不犯错,而不是看见有明显的问题了也不想采取行动,等着事态变糟。
  我就不想说什么了。沉默的尴尬后,校长发了定位给我,那个医生的地址。
  我说,学校报销吗,我真的没钱。
  校长说,去就是了。
  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径直去了医生那里。挺远的,公交转了两趟。一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年轻男子给我看了门,精瘦,无框眼镜,长脸小眼。
  他问我有预约没。我说没有。于是又让我预约。我这才看了里面,一大群的人,但都各自沉闷着,我就感到恐惧压抑和愤怒,我也是这里面的一份子吗。
  填好表格找了位置坐下。有人似乎想同我攀谈,但我没睁眼搭理他。我只属于我自己。
  轮到我了,一个和蔼的声音问我名字,软腔热情。我都以沉闷回答,因为我不想把问题告诉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他看我如此也不见怪,照旧问着许多问题。
  我就问他,你可以医好我吗。
  他说,需要时间和耐心,以及对我的信任。
  我说,空话。你的本事是什么,既然我要花很多钱在你这里,我应当有所知晓。
  于是他介绍了医院的业务,心灵咨询、特殊辅导、鼓励小组。又枚举了许多得医治的例子,且以轻松地口吻说,其实心理问题并不严重,我们是可以解决的。
  我说,我痛苦于心灵是因为我找不到生命的本意,你又怎么说这是不严峻的呢。
  他说,法国哲学家加缪曾经讲过,正因为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所以才值得过。
  我说,尼采也说过上帝死了,但现在是他死了,在泥土之下被人踩。加缪根本没有回答问题,纯粹的空话。
  他说,看得出来你很有追求,但问题总要一步步来,我需要先了解你。
  我说,我也需要先了解你。免得空耗时间。
  我又说,我并不想表现得激烈,然而你既然打算进入人心的隐秘处,就不该想轻而易举来糊弄。
  我离开了。
  11
  在我期待里周末会是欢愉的,长久体验来却是塞满荆棘。下雨又起风,秋冷似乎将要开始。我从沮丧懊恼里起床,捧着热牛奶靠在窗上漫无目的地思想。今天做什么好呢。备课的任务很重,我都还没好好预备。
  应该待在家里备课。这样想着,我喝光了牛奶把马克杯洗干净倒放在沥台上。然后带上钥匙出门了。我坐着大巴车到了银泰,沿着环形大厅走过一家一家的商店。
  意外看到一家新华书店,装饰同之前所在的城市的装饰毫无差别。都是一艘古旧小船放在门口,其上铺满了书。我看见了村上春树的《1973年的弹子球》。再往里面逛了一圈,并没有我想要的书。于是我很有负罪感地离开了。似乎到书店不买一本书走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我又去了五楼,新开了一家海底捞。我就进去了,我原以为海底捞是自助餐厅,却不是。看见价格我腿都软了,但是又不敢转身就走。尴尬和窘迫。
  情绪在积攒,这是不好的兆头。索性我就放开吃了,我才不要管会花多少。于是我就由着自己点了一大堆的食物。
  而后一盘一盘的菜上来,都好了,服务员却没有,坐下了。我感到奇怪,可又以为还有什么服务就没有开口询问。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看起来是内陆人。韩风发型,眼睛老是眯着。他和我说,今天是刚开业,我是第一个来店里的。所以给我免单。
  我惊了一惊,便说,也没想到这么凑巧。那过于感谢了。
  他又说,又看客人你是一个人,所以允许我来陪聊。
  意思是他看我吃,跟我说说话。我说,这就不必了,毕竟不熟识,免得陷入诡异的尴尬里。
  他说,年轻人联络联络很快的。
  我就放下筷子看着他说,我既然选择独自来,你们何必要当救世主呢。
  他就慌忙起身离开了。之后我也吃的不痛快,被激怒,实质是我受伤了。我自己并不觉得孑然一身有什么,人看见却摇头关怀。可真是莫名其妙。
  终于我还是不想再吃了,就僵硬地起身离开。
  雨势渐渐大了,我没带伞,故意的。想要生病,好在昏迷里逃避时间的枷锁,不去意识到空虚的真相。
  我就茫然地站在寥寥数人的电影院门口前。犹豫着是不是吃一点什么好。有一对情侣正要出去,我就闪到一边。男的说楼下有一家蒜蓉生蚝很好吃,要不要去吃。女的说不必了吧,吃了很多了已经。男的说那再有机会吧,那家确实很好的。
  走远了,声音也渐渐消散。我乘了电梯下楼,躲在屋檐下边走边找那家生蚝店。情男给了我一个可以短暂逃离情绪的目标。
  很容易就找到了,就在不远处。10块3个。我就点了餐坐下,托着脑袋张扬。坐我前面的一桌有四个大人,两个小孩。似乎刚聚餐出来,肚子都略鼓着。大人之中,有一个青年年纪应是同我相仿,穿着深蓝色的短袖,很瘦弱。不像他旁边的同伴,很肥壮。
  不一会儿后,那一胖一瘦同另外两人挥手告别,在雨中往前跑去了。而我还被留在这里。
  12
  人邀请我去了教堂。在动车站边上,不是哥特的建筑,倒是稀松平常的方形房,只是基督教堂几个字使得它与众不同。
  她在门口等我,带我坐到了前排位置。一排排的深红木长椅,男女分别而坐。或许是来的早了,人还不多。除了我们都是超过六十岁的老人。他们都低着头,口里念念有词。
  友人说,你需要好好听,为自己的灵魂着想。
  我说,听什么呢,讲道人的话语吗。
  她说,是啊,有真理在其中。
  我说,那我也要像彼拉多询问,真理是什么呢。
  她说,那你就不要像彼拉多,问完就转身离开,而不给回答的机会。
  我说,可人果真是能明白真理的吗。连孔子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说,庄子认为若不能明白道,就不可能有自由。
  我说,那么听了再谈吧。
  那上讲台的是个中年人,朴素的黑色斑点衬衣,短硬的黑发,脸上都是笑容。他讲但以理的故事,在尼布甲尼撒要人给他解梦的那一段。
  他说正是但以理在危机中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才使得他可以冷静判断,化危机为机遇。
  我听着,惊愕不已,困惑不解。结束了,有新人欢迎,还会被邀请去和讲员面谈。我本不想站起来,友人却极力拉起我,她以为这样被人欢迎会赢得我的好感。
  面谈是在一个小房间里。讲员问我是第一次来吗。
  我说是的,故此我有问题想询问你。
  他便点头示意我。我说,在你刚才的讲道里,请问上帝在哪里。同飞机场的书架上所摆设的成功学的书,有何区别呢。
  他说,并不是每次讲台都要涉及福音的信息,有些有其他的侧重点。
  我说,意思是我在可口可乐上班却可以卖芬达是吗。
  他说,你若想听福音我可以和你谈。
  我说,问题岂是你有没有谈福音吗,我是怀疑你究竟有没有真理。一个声称拥有真理的宗教,竟然在诺大的讲台上宣称所谓的情绪管理、自我调节。
  他说,你若有兴趣可以参加我们的福音小组,这样你会有更多的了解。
  我站起来就走了。
  13
  眼泪,眼泪。我从宿醉里猛然清醒,所遗留的都是痛苦的残片,全都牢固地插着,没有半点松动。
  我们果真要长久长久地活在这份苦痛里不可吗。为什么无尽地绝望拉开了翅膀要誓死除灭我。我拿起刀来反抗,我褴褛破败放声痛哭也毫无用处。反抗无用,哀鸣无用,也断然无百分百死去的办法和把握就唯独在这反复反复里受尽折磨。
  我头一次歇斯底里在房间大叫,喊到喉咙沙哑,阵痛剧咳。外面只是冷风挥打窗户。我每一次都受够了,而下一次又看似永无止境。我就惶恐明日,胆怯责任。我便慌然想要逃离,在恐惧的阴森可怖注视之下失声尖叫,我害怕显露出我那完全可悲的模样,或许我要就显露了。伪装渐渐再也撑不下去。我蜷缩在地,又更用力地蜷缩,使劲来把自己包住,试图给予温暖。终究是徒劳的努力,爱从来是两种生命的共同产物。
  这绝望什么时候到头呢。
  失眠三周了。眼睛刺痛、肿痛,无力又虚弱。然而这些比起梦魇又实在好得多。我现在混乱不已,根本找不到出路,只有惊恐,就像在迷失的黑夜里无望的奔跑而那鬼魔的气息却越来越逼近。
  1988.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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