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要成为超凡者，”老人严肃地说，“就必须先学习超凡的本质，认识超凡的根基。公历480年，托蒙德法师在其著作《追溯起源》①中将血脉视作超凡之基，即一切超凡之起源。”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环视在大厅长凳上坐满的人群。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五百名年轻人，将会在三个月后分配至灯塔的各个部门工作，他们此前从未接受过正规的超凡教育，或是意外觉醒，或是野路子出身，被别有用心之人引入歧途。
　　索科尔天生就属于富有同情心的那类人，自他从白塔出师以来，他见过太多门外汉因盲目使用超凡之力犯下大错，造成一桩桩无可挽回的惨剧。因此在成为纳新培训的教官以后，他认为自己对每年招收的新人负有一项重大且神圣的责任。让他们真正了解超凡之力的本质，从而成为一名合格的超凡者。
　　“精灵、矮人、巨龙、巨人，被造主眷顾的黄金种族天生超凡，他们的血脉中各自蕴藏超凡之力，自诞生之初就在不断延续的血脉中世代相传。”索科尔的目光从那些相貌与种族迥异的年轻人身上扫过，“对超凡者来说，血脉就像土壤，肥沃的土地上能长出茁壮的作物，而贫瘠的土地上往往很难结出果实。”
　　教官的这番话在听众当中引起了一番轻微的骚动，部分没有超凡种血脉的年轻人神情沮丧，觉得自己未来的超凡路途一片灰暗，注定难以取得非凡的成就。
　　“不过万事并不绝对，”索科尔抬高声音，令低声交谈的听众们安静下来，“血脉只是超凡根基之一，此外还有另外两种力量被视作超凡根基，也就是以太和魔能。”
　　“根据《翠玉录》②中的记载来看，以太最早被应用于精灵的歌咏法术和古龙的龙语魔法之中，无形、无味、无色，象征着静止与绝禁，只有在特定的音律中才会显现波纹，一如水。使用不同的音律驱动以太时，能够用它们施展不同的法术。”
　　索科尔吐出一个短促有力的舌音，右手上浮现出一团静止的水球。
　　“而魔能则与以太相反，《密火法典》③已经证实它是深渊侵蚀现世的产物。魔能强力且危险，它很狂暴，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会损害使用者的身体，令他们的心智陷入狂乱，一如火。原初时代的巫师们为了寻求力量，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接触魔能，有很多人都因此失去理智，成为被深渊腐蚀的堕落者。”
　　他的左手上随之升起一股漆黑的火焰，剧烈地升腾扭曲，仿佛在被某种来自内部的力量向四周拉扯变形。
　　“自公历669年以后直到如今，以太取代魔能成为施法者的力量，但以太只适用于你们之中的大多数。”索科尔很容易就找到了听众之中的数十名黄昏之民，他们的瞳孔是一种特别的琥珀色，手腕上佩戴着特制的用于检测深渊血脉的金属手环。四个多世纪之前，他们还被称为深渊种，由于不符合人道主义，最终被改为黄昏之民这一称谓。
　　“你们之中的少部分人，黄昏之民的血脉令他们生来便受到魔能青睐，不会因使用魔能而陷入疯狂。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使用以太。来自深渊的血液会令他们本能地排斥高浓度以太，产生十分严重的排异反应、过敏，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索科尔双手合十，水球与火焰在掌心碰撞湮灭，崩解为破碎的光尘。
　　“因此在超凡世界，魔能依然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与以太、血脉被一同视作超凡的三大支柱，目前大多数已知的超凡阶职便是由它们衍生而出。”教官说道，“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法师么？他们由古代巫师演变而来。巫师最初分为塑能、龙语、咒法、死灵、血相、炼金、治疗七个派系，利用危险的魔能来释放巫术，后来被整理细分为十三个学派，增加了防护、心相、变化、预言、召唤、奥术六个学派。”
　　“在十三学派法师之外，仍然有少数巫师选择继承古老的技法，坚持用魔能作为力量，但二者都被视作施法者，由弱到强被划分为一页至九页这九个等级。”说到这儿，索科尔喘了口气。“除施法者外，还有一派超凡者注重锤炼肉体与武器技艺，例如战士和拳师，《凯兰经》④中认为万物的血脉中包含有原初之火的灰烬，又称为余烬之力。战士与拳师在战斗中磨炼余烬之力，依照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的道途重燃超凡之火，点亮人体迷境，从余烬向薪王攀登。”
　　“以上——就是有关超凡最为基础的入门常识，明天我会讲讲对于深渊恶魔的谱系划分，等各位依照适合的超凡之力进行分班之后，会有人教导你们更加详细的知识，今天就到这里，结束。”
　　索科尔转身离开讲台，将年轻的听众们留在大厅中消化他今日所讲的内容。
　　讲授结束后，格温与身旁的听众们一同离场，回到自己的住处。新人们居住的公寓楼群位于各国大使馆附近，这些古老陈旧的公寓建得相当高，墙壁设计得牢靠结实，庭院里有干净的水源，各层都设置有供暖管道，作为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地，条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几十名黄昏之民被分散安置，格温的住处在楼群外围的最高层，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油灯、某个前任住户留下的老旧地毯，以及他昨天刚在集市上买的手提箱。
　　脱掉靴子、衬衣和裤子后，格温赤裸着身子站在窗前，注视着房间外的景象。城市在他脚下向北绵延，宛如一块由无数房屋组成的无边际的地毯，公寓以南的大灯塔更加壮观，在夜空中释放着永不熄灭的柔和火光，高塔大道笔直地贯穿山下的建筑群，通向灯火通明的集市。
　　和新人不同，正式成员们的临时公寓位于集市附近，云梦此时可能就待在某一扇亮着的窗后，她在独自一人时都会做些什么呢？格温突然对此有些好奇，不过他随即就从窗外收回视线，拿起了桌上的油灯。
　　格温将油灯靠近手臂，火焰的温度随着距离拉近而不断提升，漆黑的鳞片浮现在他的肌肤上，如同呼吸般起伏开合，油灯的火苗也逐渐暗淡直至熄灭，整个房间被黑暗笼罩。
　　格温打了一个响指，微弱的火苗在指尖升腾而起，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火苗倒映在琥珀色的瞳孔中，渐渐向四周膨胀到人头大小，蕴含的热量逐步攀升，直到变为足有一人高的大火球，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形抖动，溃散湮灭为黯淡的星火。
　　于他而言，做到这种事无需教导，就像是一种生来便具备的本能反应，格温能够敏锐地感受到一种游离在空气中的，象征光、热的微量元素，将它们聚集在一起后就成了火。
　　在释放火球的过程之中，另外一种黑色的能量在格温的意志下汇聚成了他看不见的“第三只手”，粗暴地将元素们驱赶、挤压、掠夺而来，大概就是今日教官所说的魔能了。
　　操纵的元素越多，需要调动的魔能也会随之增加，当其数量超过格温能够掌控的极限之后，元素就会失控逸散开来，火球也就一同破灭。即便他在从夏尔来到灯塔总部的路途中不断练习，目前能够做到的也只是简单地释放和吸收火焰，无法进行更复杂的操作。
　　一团漆黑的鳞甲浮现在格温手背，就像波浪一般覆盖住他的整个手掌，直到包裹住脑袋以下的整个身子。那鳞甲看上去会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蛇鳞，同时还有种独特的甲壳质感，令此时的格温看上去就如同穿上了一具贴合体型的全身甲。
　　这就是深渊血脉带给格温的第二种能力，在这种状态下，格温的心脏动如擂鼓，体温增高，滚烫的血液在体内奔流，感官能力与体能大大增强。
　　但他总有种强烈的缺失感，迫切地需要某种东西来补全自己，才能够变得更强。而他所缺少的事物究竟是什么，或许就要在之后三个月的培训中自行探索。
　　此时他手腕上的金属手环已经由蓝色变成了黄色，这代表格温体内的活跃的深渊血脉浓度正在上升，已经超过了2%。如果血脉浓度超过30%，手环会变为橙色，超过60%，手环变为红色，内置的锻造符文会自动发射以太讯号，监察部与行动机关的人员随后就会赶到，对他强制使用抑制剂。
　　格温将浑身的鳞片收起后，心跳渐缓，手环的颜色也随之恢复成蓝色。如今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深渊血脉给身体带来的变化，但唯有一件事还弄不明白，那就是西蒙·韦克森留给他的火焰。
　　这团白色的火焰——几个月来静静地悬浮在他的心脏里，散发着柔和、温暖的白光，从未出现任何异变，似乎只要格温不去理会，它能够就这样一直安静地待在那儿。
　　但说实在的，身体里突然多出来一件来历不明的异物，不论是谁都很难放下心来。
　　西蒙并未说明这团火焰的用途和来历，但格温还记得在深海之中时，无数的光团从天而降，凝聚成一团微弱的火苗。那些光团都是被圣杯根据进入者执念构建的愿望幻境，进入者的灵魂被不断抽取，用于供给圣杯，可以说一个光团就代表一个灵魂和其一生的执念。
　　那么在许愿圣杯所经过的漫长岁月之中，它究竟吞噬了多少灵魂？
　　想到这些灵魂和执念全都被成为了火焰燃烧的薪柴之后，格温觉得心中的火苗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必须要尽快弄清楚这团火焰究竟是什么东西。
　　或许可以等明天去问问云梦。
　　“格温？”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突然听到房门外传来云梦的声音，下意识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要进去了。”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而自己的衣服扔在房门旁的桌子上，“我现在不太方便！”
　　“不方便什么——”云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发现屋里没有亮灯时，她停顿了一下，“好黑啊，什么都看不到，你怎么不开灯？”
　　“灯油用完了，我正打算出去买一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灯油可以去找公寓的管理员领一份就行，用不着花钱，”云梦在黑暗中摸索着向这边靠近，“你的血脉谱系分析结果出来了，我把分析结果给你送来，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退什么——嗷！”
　　黑暗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强光，云梦惨叫出声，等她的双眼适应了亮光之后，才发现格温已经穿戴整齐，拳头大的火球漂浮在他身边，充当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这是深渊血脉给我的能力，我现在还不太擅长操纵它，”他脸上带着真挚的歉意，“你还好吧？”
　　“没事，”云梦揉揉眼睛，把一张盖着印章的报告递给他，“我猜的没错，你的血脉源于深渊第七谱系，是恶魔种的高阶属类——巴洛炎魔。”
　　“巴洛炎魔？”
　　“是一种非常残暴好战的高阶恶魔，”云梦上下打量格温，“它们在现世极其罕见，体型庞大，感官敏锐，能够免疫火焰和毒素伤害，具有操纵火焰的能力，同时还拥有天生的施法能力。所以你的结果出来以后，立刻就被分到了行动机关。”
　　“那你说的另一件事是？”
　　“灯塔为了监管加入行动机关的黄昏之民，会安排一名正式专员做他们的搭档，名义上是老人带新人，同时也是为了防止黄昏之民在行动任务中失控叛逃。”
　　云梦说道，“我作为你加入灯塔的推荐人，同样也被选作了你的搭档——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成为正式专员后，驻地分配到了群岛分部，这意味着你也要和我一起去。”
　　“回群岛？”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格温有些措手不及，“什么时候回去，等我三个月的培训结束？”
　　“不，现在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