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详细说说。”
　　塔维尔换了个姿势坐着，“我早就好奇这个了。”
　　“我之前跟你讲过，我母亲对我的教育方式比较严格，所以我需要某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压力，”格温平静地说道，“为此我学了拳击，并且还参与了阿卡纳黑市的地下拳赛。”
　　“地下拳赛？”塔维尔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是那种会死人的拳赛么？”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拳赛，只要让对手失去战斗能力，或者对手主动认输就算胜利。”格温解释道，“而且所有的拳手都会戴着面具，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那这和你离开阿卡纳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8月15日那天去打了一场拳赛，我在回家的路上目击了一场谋杀，我看到一头怪物杀人，并且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得知死者是阿卡纳市议员的儿子。”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我可以发誓自己所说的一切绝非谎言。我不知道警员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如果他们把我拿来顶罪，犯罪记录就会对我参加公职考核造成影响，所以我选择出国避避风头。”格温顿了顿，长出口气，“而且最糟糕的是那头怪物也看到了我，之所以出国也是为了躲避它。”
　　“那怪物长什么样子？”
　　“它很大，脑袋像是狮子，长着一对尖角，有黑色的鳞片和红色的毛发。”格温眼前又浮现出梦中所见的恐怖身影，“它身上还有股硫磺的味道。”
　　“不用担心，那怪物总不会跨海来追你，还有灰域挡着它呢。”
　　“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信啊，阿卡纳之所以很少出现这种事情，都要归功于政府和教团的严格管制，超凡力量几乎与民众的生活绝缘。”塔维尔靠在床垫上，“但在海外诸国，超凡力量随处可见，比你所经历的更离奇的事情我都见过。”
　　“讲讲，”他的话引起了格温的兴趣，“我以前只在书里看过有关海外诸国的事情。”
　　“那我就跟你讲讲北大洲的奥赛帝国，以及它辖下的那些特区和城邦····”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格温一边养伤，一边听塔维尔讲述那些海外诸国的经历，直到9月14日傍晚时，瞭望手在“好运号”东北方发现了一头离群的抹香鲸。但当他们迎着温暖的海风加速前进时，一艘大小不亚于“好运号”的捕鲸船紧随鲸鱼出现，随着一声炮响，锋利的捕鲸叉击中了那头鲸鱼，在海面上溅起喷涌的血泉。
　　“该死，被抢先了！”
　　皮尔森一拳砸在舵盘上，但当两艘捕鲸船的距离拉近以后，他立即转怒为喜，站在栏杆边挥手大喊，“罗格！是你么！？”
　　“皮尔森？”对面捕鲸船甲板上的水手中站着一名高个大胡子，也在朝这边挥手，“你们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晚？！”
　　“路上遇到了海盗，耽误了一点时间！”皮尔森大笑着和他挥手道别，“我们船上还有伤员需要安置，等你回港口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格温和塔维尔站在船舷一侧，看着另一艘捕鲸船在身后渐渐远去。
　　“船长和那艘船上的人认识？”
　　“刚才那艘船叫‘五月花号’，船长罗格是皮尔森的老朋友，每年他们几个船长都会从夏尔一起去斯卡德捕鲸。”塔维尔倚着船舷，“不过船长真正高兴的不是这个，看到罗格他们，意味着我们离夏尔也不远了——”
　　“铛！铛！铛！”
　　钟声自远方而来，格温与塔维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海平面上出现了清晰的陆地轮廓，一座巨大的港口坐落在正前方，数百艘大小各异的船只呈扇面停泊在港口的浅水区，码头上挤满了人，在甲板上远远地就能听到喧嚣的声浪。
　　“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们在夏尔待上半个月，等到十月再出发去斯卡德。”
　　捕鲸船驶入港口后，皮尔森将所有船员聚集在一起，“上岸以后都好好放松一下，喝酒的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晚上住酒馆还是回船上睡觉都随你们，但记住不要给我惹事，也别跑得太远，免得有急事时找不到人。”
　　“知道了船长！”
　　船员们嬉笑着一哄而散，全都下船去了，皮尔森去港口的海关进行入境登记，那些之前因海盗袭击的船员还留在船舱里养伤。
　　“你的伤怎么样了？”
　　格温看着空荡荡的甲板，转头问塔维尔。
　　“虽然没你恢复得快，但至少脱臼的地方不会再痛了，”塔维尔左臂上还绑着支架，“老约翰说我还得再修养至少半个月才能恢复。”
　　“我一向恢复得比较快。”
　　格温活动一下手指，手上的纱布已经拆掉，只剩下少许烫伤痕迹隐约可见。
　　“你们在这儿啊。”
　　他们说话时，船医老约翰斜背着一个木箱走上甲板，他来到两人面前，“船上的药品不够了，我正打算去买点，你们要不要也跟我去转一转？”
　　格温立即就同意了，塔维尔表示自己作为格温的助手，自然也要跟着他，于是三人便沿着踏板下了船。
　　刚一踏上久违的陆地时，格温忽然感觉有些不习惯，身体不由自主地左右晃了几下，随即很快又稳住重心。
　　“不用担心，在海上待了几个月的人刚上岸时都会有这种反应，很快就过去了。”老约翰拍拍格温的肩示意他放松，领着两人向前走去。
　　此时已是傍晚，昏暗的半边天空带着繁星，码头街道上人潮汹涌。这里的繁华程度丝毫不输阿卡纳，远处城市中心的山丘上坐落着宏伟的建筑群，其中庙宇多由洁白的大理石修建，隐约能见到长廊与高耸的大理石柱，看上去颇有几分厚重的岁月感。
　　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们都穿着质地光滑的宽松长袍，颜色多以白、蓝、红、紫为主，不过最令格温在意的便是此地居民的人种。除了少数诺曼人与努瓦泰人外，他还看到了许多体态娇小的矮人，他们个头只到格温腰部，脸颊带着点婴儿肥，头上还顶着两只半圆形、毛茸茸的小耳朵。
　　“那是矮人？”
　　“你第一次来夏尔吧，这是矮熊人，夏尔城邦的主要公民，”老约翰信步走在两人前面，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他们原本是半兽人的一个分支部落，后来和红狮人从莱茵帝国向东迁徙到艾美尼亚半岛，在这儿建立了包括夏尔、达罗尼在内的诸多沿海城邦。来自晨风的龙裔们建立奥赛帝国后，又设立了艾美尼亚特区，在各城邦选举出执政官管理每个城邦的政务，同时再从执政官里选出一个特区代表，管理整个特区的事务，这个特区代表的职务基本上就被夏尔和达罗尼两个主要城邦给占住了。”
　　“要我说，夏尔最出名的就是矮熊人酿的葡萄酒，供奉诸神的卫城，还有丰收季节的烟火庆典。”船医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你们运气不错，等出发前还能赶上烟火庆典，到时候成千上万的观礼者都会聚集在这里参观烟火表演，还有来自奥赛各地的商人，运气好的话还会见到龙裔贵族和巴姆半岛的精灵，甚至皇帝本人也会来夏尔观礼。”
　　听完船医的介绍后，格温对于夏尔的烟火庆典有了兴趣。
　　“焰火庆典是什么时候？”
　　“时间并不固定，但一般都会在每年的九月末举行庆典。”
　　“你们都参加过庆典？”
　　“我只参加过几次，”老约翰笑着瞥向塔维尔，“他可是一次不落，回回都从庆典上带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那都是我买来拆解研究的，不学习怎么提升我自己的机械技术？”塔维尔辩解道。
　　“行了，我们到了。”
　　老约翰停在一家药店门前，转身交代格温两人在外面等他，随即走进药店。
　　店主是名男性矮熊人，留着对精致的八字胡，当他瞧见老约翰时，立即从特制的高脚椅上蹦下来，灵活地迈着一对小短腿从柜台后跑到船医面前，熟稔地与他攀谈起来。
　　药店位于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斜对面是座环形广场，中央修建有一座矮熊人女性的大理石雕像，她身披长袍，一手高举罗盘，另一只手上托着天平。四周能够见到许多本地居民，其中尤以矮熊人居多。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矮熊人看起来很眼熟？”
　　塔维尔望着那座雕像，开口对格温说道。
　　“眼熟？”格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盯着那些矮熊人沉吟片刻，“确实，看到他们总会让我想起某种东西。”
　　“像不像大号的火腿？”
　　塔维尔笑得有些邪恶，“水手们经常开玩笑说，船上应该多带一些矮熊人，这样在紧急时刻就可以把他们当作储备粮。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矮熊人很讨厌离开家乡去旅行，他们大多一辈子都会生活在夏尔，愿意离开故乡的矮熊人就和白鲸一样罕见。”
　　格温没说话，拍了拍塔维尔的肩，示意他向右边看。
　　“怎么——”
　　塔维尔顺着格温的视线看去，随即愣住了。
　　令人所处的药店右侧有一条小巷，巷口站着一个打扮奇特的怪人。他穿着捕鲸用的连体式黑色胶衣，戴着一件带有呼吸滤嘴的头套式防毒面具，看不出是男是女，手里还提着把专门用来宰割鲸鱼的长刀。
　　他静静地站在巷口，紧盯着前方的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四周的行人都对他熟视无睹，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个怪人一样。
　　“这家伙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塔维尔压低声音，“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我刚才注意到他，”格温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前方的广场，“四周的人好像都看不见他。”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他远一点。”
　　“表现得正常一点，他就不会注意到我们，”格温语气平静，“而且老约翰还在里面。”
　　正当他们低声交谈时，一辆马车从长街尽头驶来，当它接近路口时，那个戴着头套的怪人也随即动了起来。
　　格温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那个怪人抬起左手朝马车做了一个前推的动作，马车的车厢便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街道旁的石墙上。
　　巨响，尖叫，待格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马车的车厢已经以一种扭曲的形状歪倒在地上。一个额头血流不止的男人从车厢里爬了出来，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看上去还没恢复清醒。
　　见那个男人还活着，皮衣怪人又做了个回拉的动作，当他抬手时，格温看到他左手手背上短暂地闪过一枚形状怪异的符印，紧接着那个爬出马车的男人就被某种力量隔空提到皮衣怪人面前，好似一件任人摆弄的物件。
　　将男人摄取到面前后，皮衣怪人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滚烫的鲜血如雨点般落下，将站在一边的格温和塔维尔两人浇了个通透。
　　“我操！”
　　格温骂了句脏话，那皮衣怪人回头看他一眼，随即离奇地消失在一阵黑色烟雾中。
　　····
　　夏尔的城防卫队反应很快，几乎就在谋杀刚发生后，立即就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将整个街区封锁起来，挨个询问现场的目击者，搜集有关这场谋杀的线索。格温和塔维尔作为最近的目击者，自然是率先被卫兵叫去盘问。
　　卫兵中为首的是名上了年纪的矮熊人，他穿着宽大的紫色长袍，胸前佩戴有鎏金徽章，上面刻着一只睁开的眼睛。虽然个子矮小，但四周的卫兵看起来都对他十分敬畏。
　　“你们两个在案发时是离凶手最近的人。”
　　老矮熊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他穿着黑色的连体皮衣，还戴着头套，我们看不到他的脸。”
　　格温坦诚地回答道，指向药店旁边的小巷，“原先他就站在巷口，我们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可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哦？”
　　老矮熊人的语调微微上扬，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格温一番，随即又看向塔维尔，“你也看到了？”
　　“是的，我们只是两个路过的，这件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你们可以走了。”
　　老矮熊人挥手示意卫兵让开，放格温和塔维尔离开。
　　等他们挤出人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转身便看到数十枚发光的蓝色眼球从老矮熊人手中冲天而起，在城市上空散布向四面八方。
　　“这是魔法？！”
　　格温有些激动，“那老先生居然是个法师？”
　　“你没看到他胸口的徽章么？”
　　塔维尔的反应倒是很平淡，“那是秘法之眼的徽章，预言学派法师的标记，他在得到消息以后应该就施法侦测过了，知道事发时咱俩离那个凶手最近。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在我们国家之外法师并不是特别罕见，你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到。”
　　格温点点头，平复心情，与塔维尔一同回到药店门前。
　　“回去洗个澡吧，”老约翰站在药店门口，看着身上沾满鲜血的两人，又好笑又无奈地说道，“你们现在这样，也没法去参观卫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