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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回:外婆的澎湖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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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雨后的早晨清爽十分,世界在晨曦的怀抱里变得晶莹通透。柔弱的晨风带着丝丝寒意浸润着衣衫,时不时的令人打个冷颤。但空气中飘来的花果香气,却使人心旷神怡,烦愁皆忘。骑着自行车循大道慢悠悠的一路向西而去,看着被朝霞映照的人像修长苗条,十分的活泼可爱,林燕心悦意爽,情不自禁的唱起歌儿来: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让我来看看你的眉
  你的眉毛细又长呀
  好像那树梢弯月亮
  你的眉毛细又长呀
  好像那树上的弯月亮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让我来看看你的眼
  你的眼睛明又亮呀
  好像那水波一模样
  你的眼睛明又亮呀
  好像那水波一模样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让我来看看你的脸儿
  ……
  唱着唱着,林燕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想起自己抢下男人手中的筷子甩在地上时,男人那副尴尬的窘态,脸儿不就象个红萍果吗?要不是有旁人在场,没准自己真会扑上去咬他两口。回想起自己竟然还端走了那份专门为男人做的回锅肉,她又有丝丝悔意,自己吃不了最后还偷偷的倒掉,这可是暴殄天物,是犯罪啊!这要是留给那个讨厌的男人吃,不仅能让男人早点恢复体力,自己也能免遭天遣吧。
  林燕停了下来,她想着回厂去看看那个令自己犯罪的可恨又可怜的男人,却发现自己离家不远了。都好久没有看见弟弟了,正好就此机会回去看看弟弟,和妈妈。
  想起那可爱又调皮的弟弟,林燕就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她们这个家庭,若果没有弟弟的存在,很难想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她去到村边的小卖部买了弟弟喜欢的零食,然后兴冲冲的奔家而去。
  也许由于晨间曾落雨的缘故,整个村子寂静无声,路上未见任何人影踪迹。很快,她回到了在村子中央的家,一幢独门独院的、独层单坡的砖木结构的建筑。虽然比不上有钱人家的四合院子小洋楼的奢华养眼,但院里院外被女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谁都不会想到这家男主却是一位邋遢不堪之人。
  弟弟林诚正在院坝里玩耍,他见到林燕回来,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奔向林燕。同时,他用稚嫩却显明净空灵的童声欢快的说道:“姐姐,姐姐,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
  林燕抱起弟弟,不停的亲吻着弟弟红红的萍果似的小脸蛋,说道:“诚诚,你怎么知道姐姐要回来。”
  林诚闪动着那对透亮灵活的小眼晴,说道:“今早上有好多燕子飞到屋里来,妈妈说过,燕子来有亲人回,我就想着姐姐会回来。”
  “诚诚,妈妈呢?”
  “妈妈下地去了。”
  林燕又亲亲弟弟柔嫩的脸蛋,灿烂若花的笑道:“诚诚,猜猜姐姐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林诚看看自行车前筐里的塑料袋子,说道:“是大白兔奶糖和干脆面。”
  “我们诚诚真聪明,一猜就中。”林燕放下弟弟,将车筐里的糖果拿给弟弟,说道,“诚诚,你的暑假作业做了多少?拿来给姐姐看看。”
  林诚拿出一颗奶糖剥开,喂到林燕的口中,一本正经的说道:“姐姐,你骑了这么远的车,一定累了,吃个糖,就不累了。”
  林燕慢慢的嚼着糖果,道:“诚诚,把作业拿来姐姐检查一下。”
  林诚目光闪烁,道:“姐姐,你真漂亮,妈妈说你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姐夫。”
  林燕想起了貌似痴憨的任笔友,便娇羞甜蜜的笑了,道:“诚诚,你喜欢什么样的姐夫?”
  “只要对姐姐好的姐夫,我都喜欢。”
  林诚突然拉起林燕的手就往屋里拽去,并神神密密的说道:“姐姐,我那有好东西给你留着,你猜是什么?”
  林燕微微一怔,继而笑了,便跟了弟弟进屋,说道:“诚诚,是什么好东西啊?”
  进到屋里,林诚爬上床,掀起靠墙一侧的枕头,从下面拿出一包东XZ在身后,道:“姐姐,你猜猜是什么?”
  林燕瞟了一眼袋子,心中已有答案,她却故意疑眉冥想片刻,然后揺摇头,说道:“姐姐猜不中。诚诚,你那袋子里装的什么好东西啊?”
  “猜不中吧。”林诚得意的笑着,将袋子缓慢的递到林燕面前,缓慢的打开,道,“姐姐,这是你最爱吃的海鲜风味的卜卜星膨化糖,放假那天妈妈给我买的。”
  林燕拿出一袋卜卜星看看,慈爱的摸摸弟弟的头,说道:“诚诚,以后这些东西就别给姐姐留了,万一过期了,多浪费啊!”她撕开包装袋,从内取出一颗卜卜星放进嘴里,那熟悉的鲜腥咸味即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勾引起了她无限的食欲与回忆。她从小就有个梦想,梦想着能被外婆牵着手光着脚丫在海滩上踩沙淌水……
  晚风轻拂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缀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
  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
  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拄着杖
  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暮走向余辉
  暖暖的澎湖湾
  一个脚印是笑语一串
  消磨许多时光
  直到夜色吞没我俩
  在回家的路上
  澎湖湾,澎湖湾
  外婆的澎湖湾
  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位老船长
  ……
  “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
  林燕抹着眼角的泪痕,凄凉的笑笑,说道:“姐姐没哭,姐姐只是想起了外婆。”
  “外婆好吗?”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外婆总是拉着我的手在海边看日落,然后回家给我做匙仔炸。”
  “匙仔炸是什么?”
  “一种油炸海鲜小吃,很好吃的,我就是那时候爱上了海的味道的。”
  林诚望着林燕,想着嘟咙道:“我都没吃过外婆做的匙仔炸,外婆好偏心。”
  林燕摸着林诚的头,眼中充满伤感,纵有遗憾,却仍无奈的微笑着说道:“外婆在我五岁那年就病逝了。要是外婆还在,她怎么可能不给我们可爱的诚诚做匙仔炸吃呢?”
  林诚似是恍然大悟,道:“姐姐,妈妈说外婆在天上无时不刻都看着我们在,是吗?”
  “所以呢,我们的诚诚一定要努力读书,让外婆看到诚诚好好学习,外婆就会很高兴。外婆一高兴啊,说不定就会在诚诚的梦中来看望诚诚。”
  林诚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交给林燕,又拽着她出到屋外,说道:“姐姐,你就当着外婆的面检查我的作业吧。”
  林燕笑了,便也认认真真的检查起弟弟的暑假作业,并说道:“诚诚,你给姐姐背诵一遍《锄禾》这首诗听听。”
  林诚立正身姿,双手背后,两眼望天,轻启小嘴,用稚嫩柔和纯净的童声大声背诵道:“《锄禾》,作者,唐,李绅: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林燕道:“《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又疑,又疑……”
  他面色疑重起来,眉头更是紧锁,手脚显得无措,口中重复念着“又疑”一词,就是想不起后面是什么字儿。林燕见到弟弟这般模样,心中怜悯又可乐,曾经的自己不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吗?她轻声提示道:
  “又疑瑶台镜……”
  林诚跟着重复诵读一遍,终于想起了全诗诗句,于是朗声背诵道:“《古朗月行》,作者,唐,李白: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一气背完,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林燕笑了,道:“诚诚,背诵一遍九九乘法口诀给姐姐听听。”
  林诚嗯了一声,张嘴便背了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听着弟弟的天籁之音流利的背涌着口决表,林燕感觉心灵正被浸润性的洗礼着。她似乎看到了成长中的弟弟从小学升初中,迎中考战高考,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大学,走向人生的颠峰……她感慨,孩子们的战线拉的太长,孩子们的战争也太残酷。他们要想进入大学,得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死啃书本十多年,这都不一定能达成所愿。这大浪淘沙式的教育有点猛,太多沙金被汹涌澎湃的浪潮给吞噬,从而失去了向人们发光的机会。她想起了任笔友,这么有学问有报负的一个优秀男人,却终究没有逃脱成为农民工的厄运。还有自己,也许终此一生就如此这般过了,她幽幽的长叹一声……
  待弟弟背诵完乘法口决表,林燕很是欣慰的笑道:“不错不错!诚诚,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受国家重视的人。”
  林诚点点头,却突然说道:“姐姐,妈妈回来了。”
  林燕回首,见母亲胡婉茹正驾着驴车进到院里,便忙着迎上去帮忙,并说道:“妈妈,下雨天还下地啊!”
  “下雨天就不吃饭了?”
  这胡婉茹个子高挑,身材苗条,五官精致,曾经的她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坯子。只是,生活的艰辛,让这个近四十岁的、本该发福的女人,却过度显瘦,背还有些驼;且脸色蜡黄,眼睛深陷眼眶内,眼珠显黄,少光彩;额头更多皱,发根灰白,使人觉得她比实际年龄大很多。见到女儿,她就有股莫名的怨气,说道:
  “这下雨天回来干啥?又不能下地干活。”
  林燕一时语塞,她看着疲惫的母亲,疑惑忧怨的眼神中仍然掩藏不住心中最深深处的本性渴望。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粉红色的钱包,从里取出三张大币递给母亲,微微笑道:
  “妈,这是我挣的第一份工资,送给你。”
  胡婉茹拴好驴子,一边换着鞋子,一边淡淡的说道:“挣钱不易,你留着自己用吧。现在工作难找,没事少往家里跑。”
  林燕咬咬嘴唇,迟疑片刻,说道:“哪?妈,你注意身体,我这就回砖厂上班去了。”
  她转身去推自行车,欲出院门,背后母亲却叫住了她,道:“燕子,你等一下。”
  “妈,什么事?”
  “前几天你爸回来说,你在砖厂喜欢上了一个小伙子,是吗?”
  林燕愣了一下,道:“爸、爸怎么说的?”
  “你爸说那个叫任笔友的小伙子很不错,他有意撮合你们。”
  林燕脸上透出一抹红晕,道:“是、是吗?”
  “你爸的眼光从来都很差,你别听他醉言胡语的。”
  “笔友他……”
  “一个来砖厂卖苦力的农民工,能好到哪里去?又不知根知底,小心上当受骗。”
  “不会的,笔友不是那种人。”
  “妈也年青过,也经历过你这样的青春期。”胡婉茹幽叹一声,凄苦的笑笑,说道:
  “当年我们支边从福建来XJ插队,大有从天堂忽坠地狱的感觉。北疆超过半年是冬季,刚来XJ时,我们还戴着斗笠,脚趿拖鞋,身穿单衣,然而没几天,这里就下了一场大雪,使我们经受了一场生死考验;戈壁滩冬季干燥,嘴唇干裂,脸不擦油都要裂开脱皮,紫外线强流鼻血,当地人冬天都要戴皮手套、穿毡筒袜子。那一年我们的驻地被雪封,人员和货物进不来也出不去,没煤烧火取暖,我们便把自己睡的胡杨树床拆了当柴烧,为了活命,我们还吃过猫肉……我们南方人根本吃不惯当地的饭食,但为了生存,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说到这里,胡婉茹布满岁月苍桑的脸突然泛起霞光红晕,先前的沧桑感变得纯真稚气起来。原来,母亲笑起来真好看:
  “当时你爸爸是连队的拖拉机手,人也长得帅气,能说会道。我们在工作中相遇相知相恋,恋爱确实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事情……”
  母亲回光反照似的纯真笑容消失在了无尽悔恨的回忆中,她怜爱的用手指梳理着女儿额头的缕缕刘海,说道:“燕子,妈妈当年跟你现在一样迷人。都说恋爱中的女孩容易被幻想冲昏头脑迷失自我,唉……我因为未婚怀孕失去当老师的机会,你爸也因此失去入党入职的机会。国家恢复高考,我又没精力复习,别的知青回城,我却回不了故乡。”
  母亲的怨,母亲的苦,原来是从美妙的恋爱开始的。原来母亲可以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原来母亲可以以精致的形象留给人们,原来……林燕突然有一种负罪感,是自己拖累了母亲,她看着母亲苍桑忧郁的眼神,同情却又无奈的说道:
  “妈妈,我……”
  胡婉茹凄苦的笑道:“燕子,妈是想以过来人的经历告诉你,恋爱是美妙的,但一定不要犯傻,千万要守住红线,不要图一时快活而做下将来后悔的事。你的青春刚刚开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别犯你妈犯过的错。”
  “妈妈,我不会。”
  “不会最好,最好,妈妈相信你。”胡婉茹抚摸着女儿的脸,舒畅的笑道,“好了,你快回厂子去上班吧,干一行就得爱一行。”
  林燕点点头,她推着自行车一步三回头的向院外走去。虽然是在家门口工作,终因餐厨工作的特殊性,她很难得回来一次。既回来,她就想着在家多呆一会儿,就自己的事多与母亲聊聊,以释自己心中疑惑。但终因自己在母亲命运中出现的不是时候,而令母亲悔恨难过,从此郁结于心。自己对于母亲,或许如当年鸡肋对于曹操,欲亲之却无味,欲弃之又不忍。她苦笑笑,在任笔友眼中,恐怕自己继为鸡肋的资格都没有吧?
  鸡肋?鸡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任笔友,丑蛤蟆,野……野骆驼,你不要狗眼看人低,今天你若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定要你高攀不起!林燕时快时慢的骑着自行车回砖厂,想起任笔友对自己的那副嘴脸,她心中亦是时恨时兴。丑蛤蟆,你不就是会个吟诗作诗吗,就自视清高目空一切了?凭自己的条件,那点不比吕希燕强,那点配不上你丑蛤蟆了?丑蛤蟆,你真是瞎了眼!她突然想到了郭燕和阿古丽,这两个都比自己优秀呢,那丑蛤蟆却也无意于她们。她们三人,哪个不优于吕希燕十倍百倍,却都败给了吕希燕,那丑鬼竟然都向吕希燕送上了求婚戒指。难道吕希燕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优于自己的优点存在?那会是什么优点呢?
  随着太阳渐渐地炙热起来,林燕的心情却变得迷茫起来,她把吕希燕其人想了个遍,终未发现其那未被发现的优点是什么。回去问丑蛤蟆吧!有了目的,她有了精力,便风车斗转的骑着自行车疾行归去。
  刚到厂部,便发现父亲看着停在办公室外的三四辆小车出神,五六个体面的人在办公室里情绪激动的交谈着,郎中洋正陪着笑脸忙着泡茶招呼着他们。她忙向父亲打听此为何事,刘世龙醉眼都不眨一下,道:
  “都是找郎老板要帐的。这郎老板真不是个东西,有钱养小三,却没钱付货款,还有我们的工资也该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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