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的梦

　　哦，老爸。
　　我想买辆车，一切准备就绪了。可我不想实现它。
　　请你想象一下，我会坐在副驾驶上悠闲的听着我们共同喜欢的歌。听到风景不断从车窗滑过，从眼前流逝。直到夜幕笼盖，车灯照亮大地。
　　因为握住方向盘的是你，开车的时候即使很少言语。好似乡村的气息已收紧体内。每过一个信号灯，你凝视城市的目光就变得温和有趣，迷惘中又透着迷离。仿佛这里的每个角角落落都依稀残留着当年——你的年少时光，让人唏嘘神往。而不争气的我渐渐心生倦厌，此时正滑进金色无害的梦乡。
　　梦里也时常看见你就这样开着车，我就坐在你身旁。你穿着黑色休闲服，我披着灰色工衣。饮完了一听又一听的啤酒，我想看看易拉罐如何在我脚背上轻快胡乱的滚着。待我扒开手套箱，瞅见不知哪个女人抽的两只沾着口红的香烟头。我这会才想起我那可怜的老妈。不知道她这会儿在干嘛。
　　有钱的老爸，你这趟是送我回我自己的家。你不会知道她给我留下了什么，就是一张小而犀利的纸片，足够让我天昏地暗的喝上一整天。我不想告诉你它放在哪。它就放在那张不显眼也永远不会传来婴儿啼哭的小床上。我还郑重其事的拢起手指夹起它仔细看。
　　我打电话给我的结发妻子，正好没人接听。
　　我应该恢复冷静，席地而坐的听完电话里充满秘密往事的留言。
　　奇怪，为什么她要提起以后。
　　回到快乐的从前，我们确实讨论过爱过和悔过，隶属于不死不休的种种话题。
　　如今截止。唯有一句我听懂了，她说她现在不爱了，她决定不再爱了。我接受她的选择就像折服我的命运一样，我不太想知道她爱过的人里有没有我。答案是先知后觉的。
　　有人想知道我现在恨不恨她。她不接电话可能是她怕了，怕我求她，使她难堪。她当然知道我现在恨她，但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强烈到可以持久的地步。现在的恨比爱长久，然而当爱真正再次来临，恨便一笔勾销。但都不代表以后。像吃快餐一样，你从不贪吃找乐，但你总会挨饿寻觅下一家。一个清醒的男人总是这样，总能找到不太清醒的女人，某个不太清醒的女人只是因为清醒的时候太多，碰上清醒的男人就顾忌全无。然后一方美梦破碎，一方各取所需。甚至和谐，甚至更糟。
　　老爸，可能我太想寻求幻灭和成长。
　　电话只好转拨。那头接了电话。
　　物尽其用吧，随时光腐朽去，
　　这人无完人，记忆丰满凋零。
　　老爸，这是一首枕头诗，能治愈多梦和失眠。
　　嗯，我猜你守着电话，正在听。你会叮嘱我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你来的时候我仍在睡。
　　你问我家具都去哪了。
　　我说我昨晚忘了锁门。
　　你说你看出来了，家里进了贼。
　　我说进了两个贼，一个偷心的，一个偷人。
　　你笑了笑说我像个爱败家的贼。
　　是啊，我说。最终落个两手空空。
　　你想安慰我，说这样就有布置新家具的理由了。
　　我当面拒绝了你的提议，哪怕你是我的父亲。我说就这样，有张床就行，能坐，也能横七竖八躺着。
　　外面会客，家里住人。你笑话我说。你是我儿子，会抽烟，会喝酒，时不时也会自己交朋友，但你从没长大过，你认为这些可有可无。
　　我叫马路，我想我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结果总是无话可说。
　　闲聊几句后，我随后下了楼，你敞开捷豹跑车的车门，耐心的等我上车。
　　郊外的空气不错。是不是因为我把床单给点了，不用火警出动，我自己又给灭了，我在想为这事犯傻或犯罪都不值当。搞得我快抑郁了，幸好我老爸是位有身价的富翁，他肯抽空探望我，我一定好好报答。今晚就蹭蹭他的红色跑车，去环湖公路兜风。最好是能吃上几张罚单，再招惹几个路怒症混蛋去他家转转。
　　奇妙的想法应当永远不被实现，
　　应该留存涂抹明日的空白。
　　这是一道苦情诗。父亲未来得及解释。
　　当避让一辆强行加塞，我并不认识的瘾君子开的绿皮卡车，父亲的捷豹失控撞上湖边一段失修的护栏。
　　碧绿的湖水激起了层层波澜，远远望去经久不息。恍惚觉得自己生在水底，却注定要在陆地上过完一生。
　　苏醒时，父亲已不在身旁。母亲受了刺激，有些神经衰弱。护士正帮忙安抚家人崩溃的情绪。
　　遗嘱中，老爸做了回大善人。个人资产被全部充公。
　　留给我的只有一笔买车钱。
　　10万，麻醉心志的一笔灵魂买卖。
　　是啊，我同意。
　　我还是决定买车，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