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自己的勇气

　　红龙的魂在溃散。
　　宛如烟雾一般一点一点地消退，男子所戴的龙首面具的眉心，邪恶的龙眼符文光芒亦逐渐变得微弱，似乎很快就要熄灭。
　　男子犹自不甘心地瞪着艾兰多尔，眼中满是怀疑与愤怒：“人类？哼、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甚至足以与红龙之魂对抗，你居然说你只是个人类？”
　　“如此蹩脚的谎言，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对艾兰多尔的说法嗤之以鼻，已经笃定他的身份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
　　骑士沉默，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这句话，原本就不是说给眼前的男子听的，而是说给自己的御主，身后的芙妮维娅。
　　只要少女相信，那么，其他人的怀疑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沉默在龙首面具的男子看来大概是一种心虚，他冷笑一声：“虽然我不知道护佑龙血的后裔对你有什么好处，但你以为，我教会的大计，是如此轻易可以阻碍的吗？”
　　“很快、很快就会有人做出牺牲！”
　　他咧开残酷的笑容：“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和你有关系的所有人，都将在牺牲的行列！”
　　“我很想知道，到时候的你，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冷静。”
　　威胁？
　　艾兰多尔挑了挑眉。
　　说实话，骑士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用威胁的语气和他说话了，眼前的男子久违地让他回忆了起来。
　　进而又想到，从前，那些想用他身边的人威胁他的敌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大概……都死了吧。
　　艾兰多尔的手静静地悬在男子头顶，宛如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断绝敌人一切生机。
　　对方的生死在他掌控之中，假如没有意外的话，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决定。
　　但艾兰多尔没有动作，他淡漠地盯着龙首面具的男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旁的佩姬等人有些着急，不明白艾兰多尔为什么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犹豫了，只要他发起攻击，已经丧失战斗意志的敌人绝对只能坐以待毙，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就此也会落下帷幕，但他偏偏没有，反而停手了，这令所有人感到不解。
　　唯有芙妮维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看得出来，艾兰多尔绝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呢？
　　这是芙妮维娅唯一想不通的问题。?
　　她想不到，骑士正在等待的，是意外的发生。
　　“小姐，”艾兰多尔忽然开口道：“你听到了什么？”
　　“诶？”
　　广场遗迹上，芙妮维娅原本正在思考艾兰多尔等待的对象，此时忽然听到对方发问，下意识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狐疑地看了一眼骑士，而后扭过头，仔细地侧耳倾听：“唔嗯……”
　　有风呼啸而过，带来了远方丛林的回响。
　　那声音，尖锐刺耳，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贯穿人的耳膜。
　　“这好像是……”
　　少女皱起眉头。
　　“呼呼！”
　　风忽然变大了。
　　凛冽地刮过，吹袭，宛若野兽的哀嚎。
　　一股压抑的氛围突兀地笼罩了战场，像黑暗盖住了日光，使众人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佩姬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天穹。
　　清澈纯粹，没有任何异常，但不知为何，她心底反而更加担忧了，隐隐约约还有些焦虑。
　　风还在呼啸，夹杂野兽的哀嚎。
　　由于刚刚激烈的战斗，他们脚下的大地已变得干枯荒芜。没有了树林的阻拦，风声也毫无阻滞地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连同那凄厉的嚎叫声:
　　“嗷呜——！！！”
　　正侧耳倾听的芙妮维娅瞳孔猛地睁大：“是狼！”
　　她喊出声来。
　　下一刻，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狼嚎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在狼母之森的上空回荡。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自遥远的森林中，一头头庞然的狼兽突兀窜出，以惊人的速度袭来，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便来到了战场，将整片荒芜的大地，包括破败的群狼凯旋广场，一同包围。
　　佩姬瞳孔紧缩，她回过头望去，却见眼前的狼兽数量繁多，密密麻麻，四野八荒，到处都是狼的身影，它们好像幽灵无处不在，即便逃离到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之中，也会被这些狼兽追逐着失去方向。那庞大的躯体、锋锐的利爪，连同它们幽绿森冷的眼眸，一同肆无忌惮地占据了众人的整个视线，猖狂嚣张，无所顾忌，因为此处本来就是它们的领地。
　　无论是艾兰多尔他们，亦或是男子一行，都只是擅闯此地的入侵者。
　　既然是入侵者，那就理应被惩罚。
　　它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许久。
　　艾兰多尔微微扭头，目光放在这些狼兽身上。
　　忽然。
　　“嗷呜！！！”
　　又是一声狼嚎，却更加狂野也更加威严，譬如一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一声号令，震慑群臣。
　　在狼母之森中，狼兽即是它的臣民。
　　而它，是整片森林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王。
　　群狼似潮水退去，分开了一条道路，迎接它们的王。
　　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在狼兽们的簇拥下走来。
　　望着这个黑影，龙首面具的男子瞳孔微微收缩，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艾兰多尔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狼母之森的王到来。
　　那是一头庞然如山的巨狼，银灰色的皮毛泛着金属的光泽，锋锐的利爪死死地扼抓着干枯荒芜的大地，撕开了一条条裂缝；巨口张开时，吞吐灼热滚烫的腥臭呼吸，同时露出那宛若匕首般的尖锐獠牙；银灰色的竖瞳不似其他狼兽一般幽深阴暗，反而带着一股高傲与灵性，像是冰雪之巅最神圣最高洁的北风化身，凛然不可侵犯。
　　这双眼眸扫过这片战场，于是，无论是芙妮维娅等人，还是那些失去理智的半龙教徒，乃至此刻半跪在地上的龙首面具的男子，都被它以不屑轻蔑的目光掠过。它是如此傲慢，轻视着所有存在。
　　唯独，目光锁定在骑士艾兰多尔身上时，这种不屑与轻蔑消失了，转而变为了一种愤怒、不甘以及……隐藏得极深的警惕。
　　没错，在这头骄傲的狼王看来，所有人中，值得他警惕的，只有艾兰多尔罢了。
　　“这不可能……”
　　半跪在地上的男子忽而喃喃道，声音被低沉的风带着，回荡在战场上，也传入了狼王耳中。
　　后者低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什么。
　　龙首面具的男子仿佛没有听到狼王的嘲笑一般，回忆着那一晚的景象。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幽邃的夜晚，他明明凭借龙眼符文的力量击败了狼王，将他重伤。当时他心底还嘲笑对方不过是野兽，即便掌握了原始符文的力量，也只是比较强大一点的野兽，远远比不上拥有龙眼符文的他。
　　可为何现在，对方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来，那天晚上真正的胜负，直到现在才有结果。”
　　芙妮维娅意有所指地说道。
　　男子的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
　　事到如今，即便是他也能想明白，那天晚上，狼王恐怕根本没有用出最强大的力量，他制造出不敌自己的假象，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等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时，才施施然出来为一切画上句号。
　　男子心底涌现出极度的耻辱感。
　　身为教会六大龙祭司之一的红龙祭司，先是被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骑士轻易打败，而后又被一头野兽戏耍，何等耻辱！偏偏他之前还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不得不说实在讽刺。
　　换了谁来，都无法轻易咽下这口气。
　　不过，他的耻辱暂时无人理会，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狼王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落在狼王身上，或者畏惧，或者惊慌。
　　统治狼母之森千年的强大魔兽，光是这样的名号，就足以令人胆怯。
　　“这就是，狼母之森的狼王……”
　　佩姬抓紧了手中龙枪，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头庞然如山的巨狼。后者身上散发出蛮荒狂野的气势，强大无匹，即便并非针对她，也依旧让少女有种窒息难受的痛苦之感。
　　而此刻，直面狼王气势的艾兰多尔，脸色依旧平淡。
　　他无视了狼王的气势，同时也无视了对方眼中仇恨的火焰。
　　三年前，骑士护送自己的御主经过狼母之森，与狼王一番激战，最终轻松将其击败。
　　对于狼王来说，这恐怕是他统治狼母之森以来遭遇过的最惨痛的失败。
　　他将此耻辱铭记于心，并发誓终有一天要回报此仇。但对骑士而言，他的手下败将已经很多了。
　　如果每一个都要记住的话，未免也太累了。
　　没有必要。
　　骑士缓缓收回悬在男子头顶的手，同时将银白色的盾牌举起。
　　盾牌上铭刻的符文，古老似蒙尘的箴言。
　　看到这一幕，佩姬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
　　“佩姬小姐，”芙妮维娅忽然拉住了她，同时，轻声道：“不必担心，艾兰可以对付他的。”
　　毕竟，只是曾经的手下败将而已。
　　“……”
　　沉默一会后，佩姬脸上浮现出勉强的笑容：“嗯。”
　　没有人知道，她并非担忧艾兰多尔能否战胜狼王。
　　她只是担忧，自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