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幻境问心

　　世人皆知仙凡有别，要说仙凡之别究竟是什么，无人能一时说清。然而，当修士开始怀有神通法术之后，这种差别就开始逐渐明显起来，人的心态也会发生显著变化。
　　譬如世俗中传说有人煞费数十年苦功，一朝得中举人，竟然兴奋至极，几欲疯狂。又传说有贫困之家，忽然男主人山中捡得珠宝美玉，一朝暴富，归家即休掉糟糠之妻，生活穷奢极欲。
　　修道人亦不例外，归根结底生命形态还是人，初入仙道并未彻底静心，觅得仙法神通，一朝得志，心态难免有变化。过往曾有散修历经艰辛得道，一人成仙，欲居家飞升，然而终究难过天劫，身死道消，被斥之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为各大仙门教导弟子的负面典型。
　　进入讲读十二阁，开始学习神通道法，仙凡之别愈趋明显，正是考察一个人心性的好时机。这一日，木生、云韵、明楼、明心及其他进入十二阁的师兄弟，一起参加心境考验抽签。
　　只见教习师叔拈手施法，众人面前出现了一支签筒，依次上前抽签，签为木制，但并未标明是何种考核，仅仅只有编号。抽完签之后，众人按照师叔所说注入法力，随即进入相应的考核当中。
　　木生抽中的是幻境考验，刚向木签中注入法力，便进入其中。
　　幻境之中，木生亦是玄元门弟子，正在门中学习御剑之术，其后经过考验，玉真子传他神宵裂天剑诀，历经数年修炼，修为有成，奉师傅之命行走神州大地。这情景就跟真实的一模一样，木生逐渐沉溺其中，忘却了这是一场幻境。
　　所谓幻境，乃是由道法结合修士自身经历，所形成的亦真亦幻的情景，修士身处其中宛若真实场景。亦会根据修士在其中的举动，做出相应的安排，因人而异，适时调整，力求一种假作真时假亦真的效果。
　　身处其中的修士，心智坚韧者，会逐渐破开幻境而出，亦有修士逐渐迷失其中，信以为真，历经多重经历考验。而从中，对一个人的秉性心性，便可以略窥一二。
　　木生颇为欣喜，独自游走神州大地，领略人间烟火，俗事气息。忽有有一日，木生御剑而行，忽然听闻一阵祈求之声，收了法力降落云端，原来竟是一个小村落出现了一桩怪事。
　　此村庄背靠大山，前临大河，村前良田千亩，村民生活富足。然而，每隔三五年，总会有洪水袭来，村民备受其害。意欲迁往他处，奈何没有合适的地方，更舍不得这千亩肥沃良田。因此也只好留在此地。
　　数十年前，村前大河中来了一位河神，自称可以帮助村民消去洪水之害，但条件是村民每年要奉献八岁以下小孩一名，用以祭祀上天。
　　初时村民不愿意答应此事，河神不以为意。第一次洪水来时，河神施法消去了洪灾，村民未受损失，纷纷表示感谢，献出猪、牛、羊祭祀河神，并为河神立庙拜祭。河神未做表示。
　　第二次洪水来时，河神施法略微减轻了洪灾，村民各有损失，程度不一，有的家破人亡，有的仅仅失了两只鸡。村民开始有人动摇，受损者开始提及河神的要求，丢鸡者默默不语，悄悄拜祭了河神。
　　第三次洪水来时，河神无动于衷，眼看着洪水将数年来村民积攒的财富损毁殆尽。经此一事，村民终于答应河神的要求，每年献祭八岁以下孩童一名，用以换取村民安定富裕生活。
　　十年前，村中一七岁男孩被选中祭祀河神。男孩父亲在前次洪灾中死去，与母亲相依为命。男孩家虽受河神庇护，但因父亲之故，对河神颇有微词。村中长辈本不欲献祭男孩，但听闻男孩对河神不敬之言，恐激怒河神离去，遂决定将小男孩献祭。
　　男孩母亲百般苦求亦是无用，伤心之下竟然哭瞎了双眼。后男孩趁机逃脱，不知去向。母亲因双目失明，兼之担心儿子，不久抑郁死去。村民念及过往，出资葬了男孩之母。
　　十年后，男孩回到村中。原来当年男孩逃走之后，有幸被仙人收入门下，十年来刻苦修炼，终于有所成就，乃回到村中意欲斩妖除魔、报仇雪恨。
　　回到村中发现母亲早早亡故，本已冷冽的心更加无牵无挂。几番争斗，河神不敌男孩，被男孩打回原形，乃是一只河蚌成精。
　　男孩捣毁河神庙，正欲斩杀河蚌精之时，村民出现，集体为河蚌求饶。男孩想起往事，若非这河蚌，母子二人岂能阴阳两隔，更可恨是这村民，愚昧无知，贪恋富贵，甘受妖物迷惑，丢子弃女，遂含恨出手斩杀河蚌精。
　　眼见河蚌被斩杀，又有村民指责少年不顾村民死活，不念往日恩情，如今河蚌被少年杀死，倘若洪灾再来，如何是好？
　　村中老人自恃辈分，对少年愈加斥责，要求少年必须要保证消除村子洪灾之苦，否则要从村中祠堂移除少年父母灵位云云。
　　少年想起母子二人被逼迫往事，而今村民为一己之私，毫无悔过之意，依然咄咄逼人，尤为可恨，少年愤而出手，村民死伤大片。
　　修士含怒出手，村民只有四散逃命的份，哀求不已，阵阵祈求之声恰为御剑飞行的木生听得，仔细询问一番之后，乃知其内中详情。
　　木生劝阻男孩，男孩不听，与木生一番争斗，败在木生手下。木生与男孩展开了一番对话：
　　“为何不放过这些村民？”
　　“他们当年可曾放过我？”
　　“毕竟往事已经过去，你既已斩杀河蚌精，何不放下这段恩怨，一心向道？”
　　“我等身为修士，快意恩仇，有何不好！”
　　“修士沉溺红尘恩怨，岂非本末倒置？”
　　“若无红尘恩怨，岂有我今日修道成就！”
　　木生听过少年人答话，一时无语。遂放少年在一边，独自施法更改山川河道走势，尽力消除洪灾之害。这时少年人忽然问道：“为何不杀我？”
　　“为何要杀你？”
　　“成王败寇，自然命在你手。天下仙宗弟子不都是视我这种屠戮凡人百姓的修士为魔头吗？”
　　“我有自己的判断，仅此一事虽无法断定你的本性，但此事村民亦有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看来你是准备就此不提了。哈哈哈，你救得了性命，可救得了贪欲？你救不了!这等贪欲熏心之人，早晚还要惹出祸患！何不斩杀，一了百了，再无后患！”
　　木生看着远处期期艾艾，不敢正视自己的村民，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们能够吸取教训！你走吧！”
　　言罢，木生转身便欲离去，正在此时，忽然一道剑光袭来，正是那少年强撑起法力偷袭木生。木生心生感应，罡气自动护体，背手一挥击溃剑光，法力去势不减，瞬间重伤少年，“我已经放过你，为何杀我？”
　　“修士重修为，动辄论生死；凡人重金钱，纠缠多烦恼。我欲快意恩仇，你阻挡；我欲消除祸患，你阻拦。修道之人，世俗苍生就这么重要吗？如此羁绊，如何能够成就大道真仙？既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偏激了，没有万物苍生，何来我等修士？红尘恩怨总会过去，我辈修仙乃是求得长生逍遥，以为争强好胜反而落入下乘！”
　　“听你这话，乃是一心向道，兼济天下了？您能这样说，乃是今日我修为不如你。若今日你我易地而处，你又当如何？还能如此把苍生放的这样重吗？如若有一天，天下苍生与大道真仙，你只能取其一，你又当如何？修道修道，你又知为何修道？如何修道？”
　　如何选择？为何修道？如何修道？少年的话在木生脑海、耳边不断回荡，冲击的木生心神一阵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