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盛世狂人

　　【二．盛世狂人】
　　下午只有两节选修课。安双城正心不在焉地辨认着白色PPT背景上的白色字迹，一边骂着做这个PPT的老师没人性。手机突然振了起来。
　　“学院：2011年度奖学金评奖结果已出，将在学院楼宣传栏公示，时间截至31号下午，请同学们关注。”
　　安双城想想自己的排名，叹了一口气，抬头继续辨认字迹。
　　意外的是手机又响了起来。“学院：你500.请客吧。”
　　“an:装学院骗人的资产阶级。名字还没改过来就蹭饭啊。你排名多少啊？去年成绩不是很牛吗？”
　　“盛世狂人：猜。”
　　“an：我猜大唐又多一只王八。唐八千。”注（国家奖学金，也即s大专业排名第一，奖学金金额是八千。）
　　“盛世狂人：.。。。哪有。”
　　“an：装，再装。排名说来看看。”
　　“盛世狂人：…………1.”
　　“an：混蛋，请客。”
　　“盛世狂人：要请系里同学。穷死……”
　　“an：哎，为神马你一个八千要向我这种少个零的人哭穷啊。
　　“盛世狂人：哭~~就冲着我跑到遥远的教师楼给你看排名上，你也得报答我吧。”
　　“an：你只是顺带看了我的排名而已。算了……想吃什么……”
　　这个盛世狂人是个叫唐敬的男生，是安双城同级生，也是n院的学生会主席。
　　按说像安双城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自由散漫群众是无缘认识学生会主席这么显赫的人物的，但机缘巧合，学院迎新生活动，拉壮丁的时候摊派到了安双城头上，唐敬正好是她的短信联系人。当时唐敬还规规矩矩地署了自己的本名，恰好安双城看冰心的小说，里面有个路人甲室友叫唐敬，是个活泼娇羞的眼镜青年，于是安双城就本着“我不调戏少年谁调戏少年”的大无畏精神问候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唐敬不但活泼还不娇羞，让安双城觉得在互相调戏的语言游戏上毫无便宜可占，虽然有点挫败，但心里却暗暗有种棋逢敌手的赞许。
　　然后自然就到了“见光死”的关卡。鉴于余师道的打击，安双城本来特别期望能见到个帅哥的，不过见到唐敬的时候，感觉却很奇怪，既没有很惊喜，也没有很失望。因为公道地说唐敬长的不帅，足以让安双城这种二次元审美受到一下打击，可是安双城却对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记得很清楚。
　　当确定了就是联系人的时候，他大方地对她笑了一下，很阳光。
　　然后就自来熟地对诸人开启了他神一般的调侃模式。说的什么忘记了，反正一直很开心似的东拉西扯着。
　　那个笑她一直记得很清楚，即使画面模糊了，她也确实地记着见面的时候他笑过。
　　至于为什么。
　　她觉得这样一笑就让唐敬完全不像个新认识的人，而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很熟悉。
　　她很想人对她这样，自然地笑。
　　然后就一来二去地混了个半生不熟。虽然有些奇怪，但真的就是，半生不熟。因为专业和生活习性的不同（昼伏夜出），她和唐敬的生活几乎完全没有交集，甚至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见到了也不过是各自看到冲向教学楼的一个背影。
　　这半熟大约还来自于自己的厚脸皮吧，安双城想，进大学后各种遇到问题，总算找到余师道之外的救兵。有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挺赖皮的，唐敬貌似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把自己跟阿尔巴尼亚似的就给抛弃了，能帮上的忙唐敬总是会帮。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礼节性地打嘴炮，并不付诸实施。但有一次安双城发神经似的半夜非要冲到火车站送人，半个小时后这家伙居然出现在回程的地铁上。
　　人家什么都不欠你，这个世道，做到这个份儿上，你就应该心怀感激的。人格上该给个好评吧。
　　但是安双城坚持认为唐敬性格很龟毛，略讨厌，却忍不住总主动和他说话。
　　也许是唐敬认识学（漂）校（亮）女生过多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中国除了援助阿尔巴尼亚还援助越南，还援助非洲诸国的原因。
　　也许是援助完了，唐敬还是单独蹭她饭的原因。
　　也许是被人撞见了，别人一脸暧昧地笑，已经厌倦了总是解释我们没什么这种事情。
　　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这种事情。
　　也许是因为你不肯承认我们之间有什么，这种事情。
　　就像这次一样。烤串儿什么的，穷学生消费专用食品。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儿，什么东西，和一个男生不明不白地暧昧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那就算了，大家好聚好散，又不是谁离了谁不行。又不是偏要求着你！
　　安双城突然觉得脑子里血往上冲，她知道女生主动这件事情在别人看来多不值，仿佛说出来就是降了价的贱卖品，她知道自作多情是多可笑。可是，她不能容忍，喜欢一个人的感情不是很珍贵的吗？怎么就要变得这么阴暗暧昧斤斤计较，怎么就要变得这么卑微不堪！明明是晨光里最晶莹的露珠，怎么就落得变成一地含混不清的泥泞！决定了，今天就要来个了断！
　　她把杯子砰地往桌上一放，说：“唐敬，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唐敬脸上有一秒钟露出了震惊表情，（好吧大概所有人都会震惊的），但是下一秒，只一秒钟，他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笑容，他那个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从容的有点拽拽的笑容。
　　“算，半个吧。”他说。
　　安双城觉得脑子里好像轰地响了一下，仿佛被炸了一炮大脑还无法正常工作，思想里木木的一片空白。“半个？什么叫半个？”她努力驱动脑袋运作，想要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但是唐敬还是那么淡定地说着，不像在开玩笑：“另一半，留给心里理想的那个人。”他笑了一下，“所以，剩下的一半，你是要，还是放？”
　　喜欢这种东西，是可以像猪肉一样，切了分开卖的吗？！
　　你妹的！！！安双城脑子里现在回荡的就只有这句话。
　　但她仍努力控制着自己已经僵硬的颈部肌肉，让它们缓缓的牵着自己头，仿佛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的样子说：“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抬起头笑笑，（她也惊奇于自己居然笑得出来！）“那你加油追你心里理想的那个人哦，姐就不掺和了。”
　　之后很快，安双城就从现场逃开了。
　　站在深夜无人的操场上，安双城觉得现在脑子里彻底凉了下来，不，全身都在凉了：仿佛冰凉的夜风把脑子吹冷了，而且还在把她身体里的热量一点一点的带走。
　　她抬起头，盯着还很细的月亮：“真是的，我怎么老看上这种心里有别人的残次品！”
　　当人开始遭遇挫折和伤害的时候，总是先把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所以开始她心里还有这一股对唐敬的莫名的怒火，愤怒的人通常是兴奋的，对痛的感觉是麻木的。
　　但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回忆突然像一枚钉扣子的钢针镬透了她的心脏。她能感觉到一股沁凉的细流缓缓地穿过她的心胸——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让她哭出来的那个梦。
　　梦里，温柔的少年，低沉的声音：“安双城，帮我追林开喻吧——我喜欢她，这事儿我只告诉你。”
　　又是别人，不是自己啊……
　　我想我真的要哭了。安双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