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他

　　夏日的清晨，老烟斗起早照料起窗台上的几株扶郎，再裁剪掉院内桃花旁生的枝梢，一番辛劳下来便生了个念想，伸了伸懒腰走进里屋的卧室，推开门来。程千睡态潦草，薄被直蒙了头，落地扇吱呀吱呀的转，阳光稀松和煦，初晨的微风觅见些缝隙拂送进来，空气中酝着满满的惬倦气息。
　　爷爷轻推了推程千却不见得反应，只得大展身手，掀开被子用雄浑的嗓音喊到：“别睡了，别睡了，起来干活。”
　　程千微睁了惺忪睡眼，墙上悬着的时针不高，便翻身卷走了被子，合眼道：“这不还早嘛，让我再睡一会。”
　　老烟斗见硬来不行，灵机一动故技重施，装作委屈道：“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看到你回来了想着能分担下子不。”
　　程千猛然惊醒，不一会儿就提一大剪子杵在树前。需要怎么做，您尽管吩咐。
　　老烟斗掩饰了下嘴角的笑容，于一旁换下了汗衫向门外走去，留下一句。
　　“前堂抽屉里有手套，你别伤着手，怎样美观你就怎样剪吧，就交给你了。”
　　程千毫无经验，处处小心翼翼，为了一个大孝孙的名号，这点苦算的了什么。他一面这样想着，却不一会儿就懈怠下来了。日子渐进晌午，太阳变得毒辣起来。
　　“还是小命要紧，哪里顾得了什么名号”。
　　程千不多犹豫便寻一阴凉处歇息起来。却又实在枯燥乏味，起了找寻发小的念头来。
　　童稚的孩子喜欢屋外的天空，喜欢喧闹的巷弄，程千仗自己第一声哭声早领头成了公认的孩子王。首先奉他为老大的是杂货店少主吴五星，据说是取名的时候知道了五星也算顶级便拍板叫定的，邋遢着大鼻涕千哥千哥的唤着。还有一个狗头军师刘之也，满口之乎者也.，自诩绝世天才，权谋中人，戴着个大框眼镜，自觉得说会像个文化人。程千没少被这家伙坑害，赐名四眼便打落下去。
　　要是这哥仨能发扬些大哥哥的榜样作用，却也是小镇的福分，可少年的心中总有些天马行空的念想，和不顾一切的冒险。有了四眼的“绝谋”，吴五星的怂恿，程千总能带镇上的孩子们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完蛋事。最被热衷的游戏算是捉人游戏，仗着自己跑得快，个幼稚鬼便有来有回捉弄着还迈着小碎步的孩子们，直到他们呜哇哭了出来，人才意识到坏了事，使出浑身解数无果，只能看着他们脸上残留着泪痕委屈的走回家去。而四眼一旦献策，则都是些捅落马蜂窝，炸路边牛粪的糟心勾当，散伙时便免不了几句训斥，更甚状告到了爷爷奶奶哪里，老烟斗闲散爱玩，上行下效对孙子自然没什么规劝，奶奶有着一始如终的温柔，听到街坊的些许埋怨，她只会耐心的做些程千喜爱的吃食，她有着特别的细腻与温柔，用轻和的语气告诉程千——我知道的，那些叔叔阿姨都带点情绪，说的话会夸大很多，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从老爷子经常指点江山的槐树下棋盘出发，经过几处高矮交错的檐边巷道，路过转角的花坛，右拐到尽头有家杂货店。
　　当初吴狄大叔决心走上商路，也是抱定了富甲一方的念想，好生装点，开张经营，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败家玩意吴五星的存在，自从杂货店开张，原本还有点姿容的吴五星逐渐少年发福，圆润成了个球，一种混球。
　　从那时起，天两头领里街坊都能看见，大肚腩小眼缝的吴五星拿着辣条薯片从杂货店逃窜出来，嘴上还叼上一根，虽然喘的不行也不愿意张嘴大口呼吸。其后的牛阿姨举起大扫帚，一路边追边喊：“兔崽子，你看你这肥猪样子，天天偷吃，晚上又喊肚子疼，开店不是让你一个人饱食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吴五星长久以来都习惯了追逐战，全当是饭后锻炼，这样想来，就自然不会继续发胖下去。程千看着他一路连滚带爬的跑来跑去，余光注意到程千，一时间没看到路，一个酿呛狠狠地摔在地上。牛阿姨见状不妙忙上来扶起这堆肉球，拍拍衣裤上的灰尘，心疼着苦笑起来：“我的崽诶，蠢得走路都能摔。”
　　吴五星不顾得疼痛，只欣喜着一个人的到来。
　　“千儿哥，你怎么回来了。”
　　“来看你被打，那么久不见，都破了相了，怎么胖成个这鬼样子。”程千不作掩饰，肆意嘲笑到，顺带着唾沫横飞。
　　牛阿姨帮腔道：“脑子瓦特了就要吃，肚子撑大了就要飞。”
　　吴五星自觉没了面子，支开牛阿姨，带着程千便往别处走去。
　　夏日的小镇里，热辣的阳光投射过繁叶，留下点点光斑，路过几家的前堂，吊扇吱吱呀呀转个不停，下面老翁在一把睡椅上酣然入睡，脚边一只狗趴在地上小憩。程千的掌心渐渐冒汗，侧过身只见吴五星好似被拷打了一番，全身被汗水浸透了遍，原本就看不见的眼睛在满头如雨倾泻的逼迫下更为迷离，再加上刚才的身体锻炼，整个人颓唐的如同个泄气的猪皮球。
　　“你这是领我去哪里。”
　　“去找四眼。”
　　此时正值暑假，刘之也在爹妈都是老师的悲惨现实下被送到了补习班。话说补习教室简直毫无人道，燥热的天，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小教室中，单就四个电扇，却报废了俩，头顶那个估计转来的降温都没产的多，刘之也望着前排独一一个转的飞快的电风扇望的出神。同样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补习课老师悄无声息走到了刘之也旁边，刘海全然杂乱粘在额头上，满脸通红的老师着实给四眼吓了一跳，哆嗦一下，两眼落地，两眼木然。
　　不知是不是热灼的空气能让时间静止，老师和四眼面面相觑，一个热到已经麻木，一个热到将要麻木。
　　王金凤扶了扶眼镜，厉声说道：“天气那么热，来这补习也不容易，都打起精神来。”
　　凤姐此人，本是四眼妈的好闺蜜，说要好好关照，留心四眼学习情况，果不其然，走到教室的任何一角都会留个神在四眼身上，一点都不马虎。
　　刘之也擦了擦脸上淋漓的汗水，反驳到：“姨，这么热的天怎么学的下去，这血再充上去准保要中暑。”
　　刘之也的一番言辞得到了后排一行人的声援，紧接着就是一阵嚷嚷，吵着下课。四眼眼见背后有人腰板也直了起来，用一副骄傲甚至有点嚣张的面容直视起金凤。
　　不一会儿，后座那几个起哄的转过头看着罚站的刘之也边做着鬼脸边强憋着笑，直到挨了几发粉笔才肯作罢。
　　“我的课上你们就得保持纪律，不听都没有关系，但不要瞎起哄。”不知道是天气的缘故，还是更年期的问题，金凤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发急躁。反观四眼，靠上墙时的那缕清凉，简直如沐春风，任凤姨如何喧嚣，都不妨碍他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忽的一只手把他猛地拉起。
　　“不要靠着墙，给我站直咯。歪歪扭扭像个什么样子。”
　　吴五星悄悄地从窗台冒出头来看到这阵势，不禁笑出了猪叫，把靠窗偷看小说的女生吓出了半个魂魄。
　　天气实在燥热得不像话，金凤恶煞般扭过头去搜寻那一声猪叫的出处，正巧阳光的曝照，直像科幻大片里两眼放光，程千连忙拉下趴在窗台的吴五星，贴在墙檐一声不吭。
　　f所幸避躲的及时，也可亏了窗台边偷看小说的女同学救命之恩，金凤抽出来被女生压在课本下的言情，突然哲学家似的盘点道：“花香自有百蝶来，这点功夫不如多学点东西。”反应慢半拍的四眼此时却煞了风景，看到了小伙伴的四眼兴奋异常，掐点等到话音落下后的铃起，没等金凤开始娓娓道来大说特说，便猛地跑出教室溜烟没了影。
　　程千看到仓皇出逃的四眼，心中多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就不怕凤姐告状，你妈准饶不了你。”
　　刘之也恬不知耻自说自话道：“这有什么，我是个什么地位，再者说了，上头有老爹护着，那毒妇能奈我何。”
　　“你也就嘴皮子硬，真被逮着了，服软认错比谁都快，倒也算能屈能伸。”
　　程千循声望去，盛夏光景中被拉长的身影，光影浅照下女孩脸上淡淡的笑靥。
　　四眼反驳道：“沈照，你又来打趣我。”
　　程千也帮着戳破了四眼的大话。
　　“人可没乱说，我们可是经常看见你被教训，低着个头都不敢应声的。”程千转过去看着女孩。
　　“好久不见。”
　　沈照听到后撅了撅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程千苦笑起来，过去那么久，怎么还记着呢。
　　女孩偷偷瞧了程千一眼连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才不理你。”
　　两个小伙伴见到这场面，似是嗅到了什么重磅花边连盘问起程千。
　　“呦呵，千儿哥，这就不像话了，什么缘由说来听听。”
　　“别八卦那么多，我偏不说，自个好奇去吧。”
　　恐二人软磨硬泡，程千忙找些别的话题意图打断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正巧着刘全能骑着八十年代的黑色脚踏车一步一拐的摇晃到刘之也面前。
　　“赶紧上车，你妈赶着要见你。”
　　晚霞在空中绽放出奇异的色彩，淡紫色调下，知了在树梢间奏鸣，父子两人在轻送的晚风间慢悠悠的踏行。
　　“老刘，你这还没走的快呢。”
　　“你懂什么，想当年你妈就坐在后座，跟那些电视剧里头演的那样，那时候多少人都羡慕呀，让你上车是你的荣幸，你到还不乐意了。”
　　“这多少年过去了，单车倒是没变，人却不掂量轻重了。”
　　“那也不管，现在凉快，骑下车慢慢逛逛也挺不错的。”
　　刘之也欣然应和，边放下脚，帮忙踏着地，这才略微可以感受到点风过的感觉。
　　“待会，你可得帮我多担待一点。”
　　佳肴满桌，散发出令人味蕾垂涎的香味。两个对座站立在两旁。
　　刘全能疑惑着：“我就知道着急让你回家，不单是喊你吃饭那么简单，你个糟娃子，又干什么事了。”
　　四眼不作隐瞒：“上课时候走神起哄，罚站时候又当面跑了，凤姨应该是告状了。”
　　刘全能无奈的看着四眼说道：“你个龟儿子，真不让人省心。”心中又念想着真不愧是我刘全能的儿子，有个性，不拘泥，真不错。
　　“待会妈要是动手了，你可得帮我拦着点，那可是你媳妇，你得管着点。”
　　“我那姐妹可都告诉我了，刘之也，平常调皮那叫天性释放也就算了，怎么老让我在你凤姨那里听你的状。”四眼妈的训诫打断了两人的密谈。
　　刘全能解释道：“孩子见到老朋友难免激动，可以谅解。”
　　“还有你啊，刘全能，老惯着，一个老家伙，一个小家伙，可得气死我。”
　　刘之也倒也娴熟，流氓道歉，保证，倒茶水，认错态度诚恳，就差泛点泪花。
　　刘全能心中也暗自得意，这么多年的统一战线，才得以“保全性命至今”，真不愧是我刘全能的好儿子。
　　“小丽啊，别生气，这饭菜都快凉了，咱消消气，等会我好好教训他。”
　　四眼妈气来的快，消的也快，见两个也踏了挺久的马路，便立马去端还在热着酸菜鱼。
　　“坐，我们开始吃晚饭了。”
　　父子俩相视一笑，连忙动筷扒拉去饭来。四眼也不露着夹菜到有着“不杀之恩”的老妈碗里。
　　刘全能吃起醋来，想着攀比，也争着往小丽碗里夹菜。
　　四眼妈无奈的看着碗中，再看看眼里两个饿虎扑食的活宝。不自觉得笑意打破了原本的严肃，说道：“你俩真是有够无聊的啊。”
　　岁岁年年如此，日日月月是少年。现实主义中的世事变迁，不变的是存于心间不变的浪漫与情怀。故人依旧在，前景同样光芒万丈。